上元节。
朱雀长街的灯火泼天漫地涌来,满城光影在各色的灯罩里颠簸流转,将长曦月白衣袂染成流动的霞锦。
街上人来人往,摊贩叫卖声往来不觉。
天气稍微寒冷,虽然有些地方有疫病,但是街上仍是摩肩接踵,丝毫不影响热闹。
落雪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兜帽盖了大半脸,饶是如此,她仍然很紧张。
花灯中一粒粒灯光,光晕中都是温暖的颜色。
手被长曦牵着,她小心走在长曦侧边身后,一边畏畏缩缩一边又好奇四处乱看。
走到一个摊贩前,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长曦回头示意她:“喜欢就挑一个。”
落雪从她身后探头探脑,有小人面具,男娃娃女娃娃笑面如花;有狰狞的鬼面,眼睛瞪得似铜铃,青面獠牙;还有小动物,各式各样。
她拿了一个小狐狸,凑近了端详。小狐狸红头白脸,尖尖的鼻子,很是可爱。长曦选了一个簪花镂空面具,盖住大半边脸,露出下巴。
“客官,猜个灯谜可好?”有摊主笑呵呵递来竹牌。
她们停在一架走马灯前,绢纱上画着的精卫鸟正逐着烛火光影,将衔来的西山石投入东海波涛。
落雪凑近看清“双鲤迢迢一纸书”的字样时,长曦已摘下灯笼递来,灯穗拂过她手背:“是个‘鸿'字。”
拿了灯未作停留,她们每个摊位都停下来看一会,做糖人的老叟,养鸟的爷爷,卖簪花的大娘。
一路走一路吃,桂花糕,米酥,小圆子,糖人……落雪眼睛在哪里停留一下,长曦便买一些,给她尝尝。
落雪两只手都拿满吃的,看着长曦没被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在吃着糕点,只好悻悻地将小狐狸面具推到头上。
“姐姐,”落雪吃了一会停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望着她。长曦问:“怎么了?”
落雪踌躇一会,说:“日后我会赚钱养你的。”
长曦失笑:“你把伤养好就行。”她指尖还拈着半块荷花酥,糖霜落在落雪襟前,即刻被夜风吹成细雪。
“年节时我们在北域,你昏昏沉沉的,倒是错过了。”长曦又说:“今日好好玩,我们把年节补上。”
河岸边忽有金芒窜天,千百盏孔明灯挣脱凡尘。落雪仰头,止不住地“哇,哇……”
路人纷纷侧目,长曦忍不住轻轻拉一下落雪,将温热的山楂蜜球抵在她唇间,别再哇了。
酸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比之前吃的野梅子好多了。落雪想,当时只是一时嘴馋,看到颜色鲜艳的总想尝尝。
看完天上的灯,落雪兴奋的手舞足蹈,说:“姐姐你看!”
“姐姐真好看。”
“这个好吃。”
长曦听着,唇边微笑淡淡的,却句句回应。
她们沿着城中河走,这里不如北域那么冷,路上有积雪在化开,河面倒是没有结冰。
“那边有莲花灯!”孩童的欢呼从她们身边跑过。
行至河边,河中莲花灯随水流飘过,落雪蹲在青色石阶边,伸手去捞河里的水,灯光在水中波光粼粼,点点星火。
长曦拿了两个莲花灯,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将笔递给落雪。说:“许个愿吧,写下来便能实现。”
落雪眉毛一抖,捏着笔,想了半天。在长曦看不见的地方写‘姐姐喜欢我’。字是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索性能看出是字。
她将花灯的字遮遮掩掩,长曦也不看,两人将花灯推入水中。
落雪趁机看了旁边的莲灯,上面写:雪融新叶暖,不辞饮冰人。
她没看明白,苦思冥想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一路走一路看,手中的吃食也快吃完了,长街也快到了尽头。
她们停留在一处卖书的摊贩前,长曦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随意在摊前翻了翻书。
书贩是个书生模样的,见来人面具遮了半张脸,也抵挡不住清冷气质,介绍起来都结巴了一下:“额…姑娘好眼力,这本是北疆医书杂谈,有许多偏门药方可以治疗疑难杂症…”
长曦没说话,似乎是被书中的内容吸引,认真看了起来。
落雪见她看的专注,下巴在各色灯火光中更显得柔和,唇色漂亮,她看着便有些害羞起来。
光看着姐姐就心生喜欢。
书贩还在喋喋不休的介绍,落雪视线放到长曦牵着她的手上。温泉那里泡了一个月药浴,她身上暖和,手心发烫,长曦的手指微凉,五指交叠,把姐姐的手捂热。
收回目光,落雪在摊上随意瞟着,也学着姐姐摸一本翻看。
姐姐大概也是喜欢她的。
她脑中胡思乱想,忽然瞥见书中一页,她手上顿了顿,又看了几眼,不动声色地合上书放回原位。
偷偷侧头看了眼长曦,她在跟书贩询价,并未注意自己。
落雪脸色逐渐烧的通红,刚刚书中小人未穿衣物,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嘴对嘴亲在一起,下面的人…画的惟妙惟肖。
长曦跟书贩说完话,转头看她:“有喜欢看的吗?”
落雪点头,又立刻摇头。幸亏有小狐狸面具,不然要被看到她窘迫害羞。
“喜欢哪个,买下来回去看。”
“…”落雪满面羞赫低下头,往长曦身后靠了靠,一股热气从腹中升起。
长曦看了她一眼,拿书结了帐牵着她边走边说:“那就回去吧。今天开心吗?”
“开心。”她又回首不着痕迹得瞅了一眼书摊。
一路上吃了好多东西,都是没吃过的。看了好多新奇的东西,都是没见过的。又说:“很开心。”
此处已经离开热闹的长街,人少了很多,长曦停下来松开手,抬手将落雪的小狐狸面具解下来。
解线时手指无意擦过她的耳朵,落雪睁大眼,长曦便看到她面色红润,眼眸微睁开,嘴边的弧度还没散去。
长曦拿起落雪的手,指腹抵在蛟骨链上,说:“凝神静气。”
落雪神色正了一下,随着长曦温和的真气钻入她身体,有凉风袭来,旖旎散去,她心中的躁动平复不少。
“我先引导你真气运转,过段时间稳定后,你可以自己练。”长曦说:“若是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有自保能力。”
落雪点头说好,又觉得不对:“姐姐为何不在?”
长曦莞尔道:“我总归要给人看病的。”
落雪没有再问,随她一起走。
这里离家里不远,她们便慢慢回去,落雪提着灯笼,转过街角。
这边跟刚才热闹的景象不同,路边有几个乞讨者,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面前写着卖身葬母,有几个人围观。
长曦没料到近路竟然是这样,拉着落雪往回走,准备从长街原路返回。
落雪提着灯笼,倒是没动,反倒要往那边走,一边问长曦:“她在做什么?”
好奇的人,总会有好奇的事。
“哎呦,真是可怜,孤儿寡母,这疫病今年竟然没挺过去。”
“她母亲疫病,她可能也有,买回去别被传染了。”
小姑娘听着涨红了脸,说:“我年前已经得过,现在已经好了,不会再得病了。”
众人听过这个说法,但仍是将信将疑。
“谁知道啊,今年这病可是很邪乎的。”
落雪在旁边默默听着,小声问长曦:“我们能帮她吗?”
长曦耐心解释:“她并非卖身葬母,葬母是她要完成的一件事。主要是卖身,她孤身一人,没有庇佑,实在难以生存。”
“如若只给银子,我们离开可能就会被抢走。”
长曦看向一边,落雪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旁边几个乞丐盯着这边的小姑娘,虎视眈眈。
落雪喃喃道:“她们应该要有去处的。”
“人各有命。”长曦安慰:“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那几个乞讨者有手有脚,身体健壮,随便做工打杂都不至于做乞丐。”
这话超出落雪理解范围了,她没再说话,也没问长曦能不能帮忙。
长曦带着她往家走,落雪频频回头,两人都没说话。
快拐弯离开巷子时,落雪抬起头,又往回走了几步看巷子那边,那边来了一辆马车,似乎是谈好了价钱,那小姑娘远远看着抹了一把脸,似乎是在擦泪,跟着人上了马车,有人已经买走了。
回到家洗漱完,又检查了落雪脖颈的伤,她指甲被长曦剪了,挠了几道血痕,不算严重,涂一些药膏即可。
落雪躺在床内侧,没有去找长曦的手。
小萝给她们准备的两床被子,昨天睡的早不知道,今天落雪看着两人一人一个被窝若有所思。
今日没有施针的计划,长曦熄了房间的灯,只留一盏夜灯。躺到被窝里,见落雪还不睡,问道:“你是否怪我见死不救?”
啊?
“没有…”落雪一时间手足无措:“我知晓…姐姐的意思,我只是…”
长曦温声细语,说:“救的人多了,并不是所有被救的都会感谢。”
“姐姐…”落雪去捏她的手指,觉得有些凉,她问:“我能给你暖暖吗?”
见长曦没有拒绝,她掀开自己刚暖好的被窝,蹭到长曦被窝里,不敢贴太近,找到长曦的手指攥住,另一只手抱着她的手臂。
她被窝里是凉的,手也是凉的,长曦只觉得一股热源滚进来,轻叹一声,寒毒拔尽,落雪以前练得竟然是至阳的内息。
怎么看都不像北疆流派。
长曦以为落雪睡着了,准备给她睡觉姿势摆正,却听到她小声说:“我能把自己卖掉吗?”
“为何要卖?”
“因为我也什么都没有,”落雪顿了顿:“卖给姐姐就好。”
落雪现在讲话流畅了许多,若非下午情绪激动,稍微乱了一些计划,假以时日,可能恢复更快一些。
长曦下午忙了很久,回过神还要去医馆看一眼,忽然感受到小虫躁动。
恐惧、疼痛、窒息。
这些情绪多少能感受到一点。
长曦迅速赶回来,看到落雪的模样,怕是回来晚一会要自己弄伤。
她的左手被落雪暖热了,很满意。侧身把右手放到落雪手中暖,左手伸出被窝,捏了一下落雪的脸:“落落。”
“你莫要想着卖给我。”
“你现在就属于我。”身体属于我。
落雪心满意足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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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所思,夜里入梦。
落雪睡着,忽然感觉到一阵气息铺面,朦胧昏沉间嗅到清冽松香,温热气息拂过唇畔。
她恍惚感觉额间落下一片羽毛般的触感,那温度辗转流连,最终轻轻印在唇角。有发丝垂落颈侧,痒意顺着血脉蔓延,激得她指尖微颤。
“姐姐…”她无意识呢喃,唇峰擦过柔软之物。混沌间似有叹息掠过耳际,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缱绻意味。
她想醒过来,想要睁眼确认,眼皮却千斤重一样,陷入更深的梦境。她动了动手指,却又觉得身体似乎被定住,不能动弹分毫。
长曦抬手将她的脸掰向一侧,面对着长曦。
手指穿过她后颈轻轻磨砂一阵,一种奇异的颤栗袭来,冲进脑子里。然后那手向上来到她后脑勺,手指穿过发丝,轻抚她的头。
随即长曦的唇便覆上来,唇角湿润,轻轻捻着她,她想后退,可是长曦的手就在后脑按着,不能动弹。
那唇又轻又软,带着一呼一吸之间的热意,在她唇上来来回回亲吻,轻捻,舔舐。
一阵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袭入到脑子里,像一根根缠绕的丝线,缠着她,轻柔的抚弄,温热的气息交织,一波波战栗传到颅顶,只觉得舒服至极。
长曦亲了一会,湿润的唇含住她的下唇,舌尖扫过缝隙,轻轻咬住。
“嗯……”一阵奇异的感觉炸开,落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得抖了抖,有暖流窜上来,直冲凌霄,她忍不住发出一丝轻吟。
她的唇打开瞬间,温热气息渡入唇齿,湿滑的感觉侵来,裹着药香的呼吸缠成解不开的结,她缠着她的唇舌,落雪轻轻回应,水乳交融,长曦又加深了这个吻。
落雪朦朦胧胧地想:她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姐姐真的在亲她,她可能真的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