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力极佳,辨别了一下,判断这确实是生火的烟气。小心靠近,她在高处一巨石后,见到下方有一行人在休息。
临近黎明,放哨之人也是困顿不堪,并未注意到这边。
这一行人是猎户装扮,只有十多人,但是休息的位置隐隐摆出防御阵型。
这可不像是找秦姑娘那伙人,莫非是找自己的?那便是城中有人故意或无意间泄露她的行踪。
思及此,神色更加谨慎。
长曦看了一会,回首看向自己山洞的位置。两地距离较远,且山洞出口在山峰北侧,又有洞中洞作掩,理应不会暴露。确定这个位置看不到他们山洞生火的烟气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又不留痕迹地在附近转一圈,崖底基本都被雪崩和连日大雪淹没,一颗植物都没。
这群人似乎是刚到,还没来得及搜寻,若是来找她的,不留下活口倒还好,要是跑了一两个回去报信就得不偿失。
长曦心存顾虑,人数不多,一时半会是找不到北麓山洞的。没考虑完,长曦便看到趴在人旁的两条黑犬。
她抬手将留下的轻微足迹掩盖,顺便撒了无色无味的药粉去除气味。
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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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空手而归,长曦略微焦虑。落雪还在睡着,眉头微皱,似乎是在做梦。
前几日峰顶看极光,落雪将一块圆润的玉塞到她手中,玉石似是被温泉水打磨,未经雕琢,却通体透亮。
她眉间清朗,眼神纯澈,脸颊略微消瘦,此时面色通红,略显羞涩,她神智不齐,却讲的认真:“送姐姐,我的,嫁妆。”长曦握着那块温热的玉石,指尖传来落雪残存的体温。她仰起的脸庞在光芒映照下,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雪沫消散。
长曦并没有拿此话当做说笑。
一开始决定救人,纯属是有目的。一个跳崖将死之人,自己都不要命,身体给她用就好。主观上,救回来的落雪便是她的所有物,即便知道边城那边在到处找人,她也不打算还。
即便落雪醒来或者哪天恢复了之前的记忆,她大概也会将人带走,最多费些手段。
她有的是手段。
长曦并非善人,家里养着一些药人。有些人是自愿献身,有些人则是将死未死的状态,虽然有些能保住情感和记忆,但跟其他药人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傀儡。
她初衷并非如此,但是那位似乎挺满意。
初见时仍在犹豫是不是要做成药人,奈何当时凶险,时间不等。她用同样的方法重塑,奇毒交织,净雪莲寄生于心脉,竟然能维持身体运转平衡。
虽然坏了神识,总归还在一点点恢复。她在剧痛中忍耐,有时哭的可怜。
哪有药人会哭的。
长曦一向严厉自持,喜怒无形,被她温软的“姐姐”,“姐姐”暖的温和不少。夜里钻怀,软和馨香。
那日她打翻了药臼,扒她的药箱,一向不喜别人碰她的东西,当时竟是怕落雪误食什么剧毒。药人并非都能百毒不侵。
要试药也得有好的条件,此地如此简陋,吃到什么东西,无力回天,前期心血都白费了。
她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落雪七情六欲虽有缺失,相比她来说仍然情感丰富。
如今她们的关系和认知本身就不对等,长曦不愿落雪思想被自己左右,成为一个傀儡。落雪清醒后她小心呵护,尽量引导,药人有自主意识情感,人间罕见。
落雪兴许知道嫁娶,但总归不能理解情爱,对她不过是醒来第一眼的雏鸟情节。
长曦当时说:“待你识得人间百味,再论嫁娶。”不知这话她能理解几分。
落雪脸色白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很快恢复甜甜的笑,也不气馁。执意送玉石:“姐姐救我,要谢。”
又说:“今天…开心。”
长曦也不推辞,收了,准备雕个什么物件,她甚至觉得落雪有点像这块未经打磨的原石,任由她雕琢。
现在她躺在软垫上,长曦摸了摸她的额头,没那么烫了。唤了几声,不知是不肯清醒,还是无法醒来,没什么反应。
没有药了。
如果现在出去寻药,她不清楚是自己先回来,还是那些人牵着狗先找到这里。
抱着落雪坐了一会,她翻了翻记录册,里边都是这些日子落雪的点滴。
人在最束手无策时,总会有一些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举动。
长曦解开领口,露出锁骨·。位于胸骨柄与锁骨交汇处的天然凹槽,此处骨骼中空如蜂巢,是蛊医世家血脉特有的「璇玑窍」。她指尖凝出内力,在「璇玑窍」处点了点,皮肤下方出现一不起眼的凸起,那凸起动了动,顺着锁骨、手臂、游向手腕处。
左手腕处有一疤痕,之前落雪咬在此处,并未咬破,牙印已经消失不见。
她拿了鹿角刀,用刀尖在疤痕处开一小口,有一小虫从里面爬出来。通体泛红,将虫子放在小碗里,又捏起一根镂空银针,刺入伤口处,有血液顺着针流淌出来,滴落到碗里。
长曦面无波澜地看着碗中血渐渐滴满,收了银针,用布锦将手腕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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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又梦到了那个宫殿。
天空是一片霞光,空气中有些燥热,这次没有火焰。
她看了一圈,第一次看清这里的构造。金銮殿旁,玉阶上,半个人影都不见。四周是高耸的城墙,将宫殿围在里面,城墙红砖黑瓦,墙头上飞檐斜起,有飞禽走兽的雕像。城门紧闭,有一种肃穆感。
面前是一处广场,广场内有一方圆形池水,池水是面被暖玉镶边的镜子,倒映着城墙,四方兽首吐出的水帘,架起一道彩虹,一些莲花零散地在水中漂浮,她则在这片池水中的湖心小筑。
不远处便是那玉阶,九重宫阙浮在玉阶尽头。
落雪赤足踏上湖心小筑旁的暖玉砖,她觉得有些热,便将脚丫放在池水中,水有些凉意,热气一点点被驱散。
有几只红色锦鱼游了过来,在她脚边游来游去,偶尔鱼尾划过她的脚面,逗得她咯咯直笑。
玩了许久,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收起脚站在玉砖上,围着湖心亭转了一圈,没有船,没有办法去其他地方,便回到小房子里。
小筑四周均有幕帘,窗户半开。里边有一方小榻,有桌椅药材,角落里还放了只药筐。
这时有风轻轻吹来,幕帘在轻轻晃动,半开的窗户上系着一只银铃。
“叮--叮铃--”
落雪抬头看了看那方铃铛,觉得有些眼熟。突然一个激灵。
“姐姐…”
她怎么能忘记,姐姐在等她,她在梦里。
她有些着急,耳边有人在唤她,声音跟姐姐一样。昨天去看极光,姐姐虽然拒绝了娶她,只是因为自己比较弱,没办法保护姐姐。待她身体恢复,就好好跟姐姐学功夫。
落雪在自己的咳嗽中惊醒。
唇齿间有腥甜的味道,她咂吧一下嘴,以前好像也尝到过这个味道…
掌心贴着块温热的玉,细看竟是长曦略显苍白的脸。那人躺在她身侧,侧身将脸放在她掌心,眼睛闭着,唇色与雪地同灰。
长曦睡觉一向中规中矩,躺直了双手交叠于腹前,有时她头痛,长曦会轻抱她温言安慰,待她睡了又恢原状。
“姐姐…”她慌乱在褥子中寻找对方有些冰凉的手,却被反扣住五指。
她想问怎么了。
长曦眼睫颤了颤,睁开眼,声音似乎有些疲惫:“做什么梦呢,唤你好多声才肯回魂。”
落雪将脸埋进她怀中,汲取她身上的松木混着药香:“我听见…铃铛声…”
“饿了吗?”长曦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说了句:“退烧了。”
落雪这才感觉到自己饿的不行,看长曦很累的样子,她说:“我去。”
她见过长曦怎么煮肉煮粥,等来到近前,发现粥已经在小炉子里煲着。炉子下有不明显的小火堆,但并未烧起来。她盛了一些,颠颠地来到榻前。
落雪学着长曦之前给她粥的样子,拿勺舀起粥吹了吹,送到长曦唇边。
长曦起身含笑说道:“学的倒是挺快的。”说完张口含着勺喝粥,落雪看着碗,又看了勺和喝粥的人,脸色又红起来,不知怎的总是生出一些奇怪的念头来。
她想尝尝。
长曦从她手里接过碗,慢慢地吃。吃的差不多了,长曦支起身子挑灭火堆,余烬里扒出些熟肉。昨夜她顺手将最后半扇狼肉包好煨在灰堆里。
两人又休息了一两日,中间将洞中留下的一些痕迹清理掉。
被她用真气削平的石台石榻就放着吧,有人能找到这证明不找到人死不休了。
“要出远门了。”她问落雪,“南边有比甜露更稠的蜜,想尝么?”
落雪正踮脚擦拭岩壁上的药渍,闻言将湿帕子拧成麻花:“姐姐去哪,我去哪。”
除了几块石头,洞窟已干净得像从未有人栖居。
翌日一早,长曦背着药箱,落雪背着药篓,里边放着几张狼皮褥子。
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