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尚早,东方将白。
隔壁漆黑一片,四周静悄悄的,吴婶家也没人起来。
灶屋亮起灯,余南叶能看到阿景隐隐绰绰的身影。
他走过去,看到灶前忙碌的身影。
陆柘景听见脚步声,朝木盆里倒了热水,等余南叶一进灶房,便招呼人去洗漱。
余南叶拿着柳条漱口,看阿景一脸嫌弃的盯着柳条,心想阿景以前估计都没用过柳条。
陆柘景以前确实没用过。
大陈普通人家用柳条漱口,或茶水漱口,富户人家用牙粉加牙线。
但在南禹国,哪怕是村里人都很少用柳条漱口,大部分会用牙粉牙线。
像陆柘景用的就是牙粉和毛刷。
牙粉里加了各种花香,毛刷也是玉制手柄,马尾制成的软刷,比猪鬃制成的毛刷更柔软。
陆柘景更习惯用那个。
南水镇不是大镇,镇上应该有牙粉和毛刷卖,上次他没买,这次去镇上,怎么都要买两份,还有漱口用的瓷杯。
余南叶不知道阿景已经计划好买什么,简单收拾了下,也没用早饭,便准备出门。
陆柘景端来一杯加了盐的温水,看人喝下,自己喝了半杯,才一人背了个背篓出门。
两个背篓都是南南编的。
他这才发现南南会做的东西有很多。
不仅会编背篓,还会编竹篮,最让他意外的是院里长得很好的野菜。
那些野菜他从未见过,也不知南南是从哪儿找到的?
他心里好奇,却不会问南南。
等南南想说时自然会坦言。
村里悄静,远远看到驾牛车的赵大叔。
赵大叔瞅见两人打了声招呼,“这么早去镇上?”
余南叶应了声,想着阿景身子刚好,他们坐牛车去镇上。
阿景以前的生活,多半出行都是坐马车。
但他只付得起牛车车费。
他不想累着阿景,问了一句,“叔还要等多久去镇上?”
“坐满就走。”赵大叔回答,不坐满一车,就要少挣一个铜板,多拉一个人是拉,少拉一个人也要跑一趟,还不如等牛车坐满了再走。
那得等好久哦。
正犹豫,就听阿景道:“赵大叔,你的牛车去一趟镇上收多少?”
赵大叔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闻言也没有多想,而且他坐的车板最多坐三十人,一人一个铜板,去一趟镇上三十文。
余南叶不明白阿景怎么问这个,三十文对他来说已经很多了。
他还要还阿景银钱,更加不能乱花铜板。
余南叶正想走,被阿景眼明手快拉住手腕,余南叶不解眨眼,就听阿景说:“赵大叔,我给你三十文,你现在就送我和南南去镇上。”
赵大叔迟疑了下,又很快答应,送他们两人是三十文,载三十人也是三十文,他家黄牛也能松快些。
再则并非每天都能凑够三十人,每天他早早侯在村口,村里舍得花铜板的不多,大部分壮年都走路去镇上,只有妇孺小孩会坐牛车。
但并不是每天都去镇上。
与其等下去,不如直接送他们过去,说不定还能再回来拉一趟。
赵大叔一点头,陆柘景掏出三十文,余南叶来不及阻止,反手被阿景拉上牛车。
初春时节,清晨微凉,陆柘景担心冷着少年,牢牢将人护怀中。
肩背传来温热,余南叶不敢乱动,乖乖窝在阿景怀里。
只有两人,赵大叔车赶得不快不慢,到镇上天才大亮。
两人下了牛车,赵大叔说:“我在这里等你们。”
余南叶应下。
陆柘景拉着人去了西市,集市上有各种摊位,陆柘景找了个家混沌铺,要了两碗混沌。
一碗馄饨就要五文,余南叶哪里舍得花这个银钱。
“不用不用,我吃个馒头就行。”
余南叶口中的馒头,不是白面馒头,而是用杂粮揉成,一文钱就有拳头大小,吃起来硬邦邦的粗面疙瘩,口感欠佳。
很少有人买硬邦邦馒头,村里人大都带自己摊的饼,口感又硬又干,和馒头差不多,却比馒头大。
铺子里除了没加任何馅儿的馒头,还有加馅儿的包子,包子是白面做的,皮软,有肉馅儿和素馅儿之分。
肉馅儿一个三文,素馅儿一个二文。
陆柘景从未吃过馒头,却也知道馒头不好吃,他不容少年拒绝地将人拉住。
“你想吃,我去给你买。”陆柘景按住他肩膀,余南叶抬头看他,被阿景揉了下脑袋,说了声听话,余南叶这才没起身跟去。
他看着阿景走远的背影,耳尖微微发热。
陆柘景到巷口包子铺,要了两个肉包,买包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妻。
妇人见他生得英俊,用油纸包起来,只收了五文,“小郎君拿好。”
“多谢。”陆柘景接过道了谢,回到馄饨摊前。
摊上来了两个儒衫打扮的书生,他们坐在余南叶旁的小桌前,两人的目光在余南叶身上扫过一圈。
其中一人面色如常,另外一人面露鄙夷,瞧不起穿着旧衣短打的余南叶。
自认为自己比余南叶这种泥腿子高人一等,得知一碗馄饨要八文后,又扣扣搜搜。
当他看到拎着油纸包过来的英俊男子。
男子年纪与他相当,气势如虹,跟他有着云泥之别。
他看着来人站在余南叶面前,陆柘景虽穿着麻衣,却掩饰不住周身贵气。
比他见过的山长和县令都要有气度。
陆柘景对周遭目光熟若无睹,打开油纸包,取出热乎乎香味扑鼻的肉包。
肉包有拳头大小,余南叶光是闻着味儿,都忍不住吞咽口水,想到阿景之前受了伤,他示意阿景吃,自己不吃。
暗中观察他们的那名书生见状噗嗤出声,他的同伴皱了皱眉,十分不喜同窗的这种行为。
余南叶听见声音,下意识埋低头,耳边是阿景柔和的声音,“吃吧,我特意买的两个,听说那家老板娘是个老手艺,做出来的包子远近闻名。”
转而言之就是包子铺生意很好,买包子的人很多,那些光瞧不买的人多半买不起。
余南叶没听出来,想到是阿景特地为自己买的,心里暖暖的,不再拒绝地接过,倒是那名书生听出言外之意,羞红了脸。
三文一个肉包对他来说,不是吃不起,而是只能吃几回,何谈有时还得邀请同窗,父母给的半贯钱不够用半月。
伙计端上两碗馄饨,书生见他们是大海碗,自己是巴掌大小碗,喊住伙计,“你怎么回事?他两这么大碗,我们的这么点?你们是不是故意诓骗我们读书人?”
“郎君哪里的话,人家公子两碗给了二十五文,自然有这么多,若郎君觉得不够,大可增银添菜。”
书生闻言讪讪收手,两碗馄饨就要二十五文,他才不当冤大头。
他的同窗听不下去,给了八文钱,也不吃馄饨,大步流星离开,书生赶忙叫人,“齐兄别走,等等我。”
书生舍不得花了大价钱买的馄饨,囫囵咽下馄饨,狼吞虎咽毫无形象,看得其他食客纷纷皱眉,等人端着一碗混沌离开,众人议论纷纷。
余南叶刚才还因为那人而自卑,没想到才一会儿功夫,那人就沦为议论对象。
余南叶心下感慨,慢慢吃着馄饨和肉包,他吃得很慢,好似要将这些味道留在唇间。
陆柘景见那人出尽洋相,飞也似逃走,这才收回清冽视线,转向余南叶时,柔和了眼神,“好吃吗?”
余南叶连连点头,“好吃。”
他一边吃馄饨,一边吃肉包,两种滋味各不相同,但与刚才那名书生狼吞虎咽相比,余南叶吃得也快,却不会给人一种吃相难看,糟蹋粮食的感觉。
吃得快,却吃地认真。
知道少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不过一碗馄饨,一个肉包,就让少年如此珍视。
陆柘景心头泛酸,想把天底下的好东西尽数摆到少年面前。
让他不再为生计奔波,不再吃苦,想他平平安安,丰衣足食。
但他也知道少年有自己的坚持。
所以他不会勉强,也不会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