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二皇子的话，林季先是震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鬼东西。但只用一个呼吸的时间，林季就想明白了。

幽族副使死在昌武帝的宴会上，哪怕他也差点挨刀，也得给幽族一些好处。一点点好处，换幽族安静几年，这买卖值得。

他不会同意幽族借尚乡口岸，同样也不会让幽族人在云川商道上来去自由。他更有可能是在宣同划出一个小市场，专门用来和幽族做生意。

这样的话，就需要有人去盯紧幽族。

幽族绝对不会满意这个条件，昌武帝还需要加码。既然幽族送来了美人，那他也送一个美人，互相攀个可以随时撕脸的姻亲，堵住幽族使节的嘴。

你看，我都把心爱的儿女嫁给你了。

昌武帝子嗣稀少，他不可能真的用自己的孩子去和亲，所以这和亲人选只能从宗族或外面人。

宗亲中孩子也少，也没那么聪明，所以昌武帝会外面认一个孩子，给封号。

这个人，或许是自己。

不，大概率可能是自己。

他看着穆嘉辰的神情，他眼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势在必得。

林季忽然觉得荒谬又可笑。

“陛下，已经定下这件事了吗？”林季反问。

“还没，”穆嘉辰说，“但也快了。”

“这个人选家世不能太低，人也不能太蠢，还得有点美貌。”他说，“他很快就会想起你。”

“在和亲一事定下来之前，阿季，你还可以自救。”穆嘉辰看着林季。

自救？

林季看着穆嘉辰，觉得讽刺。

要是昌武帝铁了心要他去和亲，必然不可能允许穆嘉辰娶她，这其实就是块大饼，赌一把运气。

对穆嘉辰来说，成功了他就是自己的恩人，失败了对他也没太大坏处。他毕竟是昌武帝为数不多的儿子，他比三皇子优秀，昌武帝就算生气也不会真为了这点事将他废了。

对，这对于穆嘉辰，对于二皇子就是一件小事。

可以是莫名生出的怜悯，可以解释成爱才之心。

但对于林季呢，对于林季一家人呢？

那就是违抗皇命，那是大逆不道。

林季不会自私到为了自己牺牲家人，也不会愚蠢到听信穆嘉辰的话。他于这件事上给不了自己一丝一毫的保证，毕竟能管着皇帝的只有他当皇帝的爹，穆嘉辰能去皇陵给先帝摇醒说你管管你儿吗？

不可能的。

“你会怎么选？”穆嘉辰伸出手，将林季微微松散落下耳边的碎发拨到而后，他借着动作靠近林季，察觉到林季想要逃离的动作，穆嘉辰不分由说的扣住他后颈，强硬的拉进他们的距离。

浓烈的香气扑来，林季被迫吸入了过多的香味，熏得他头晕眼花，手脚都微微发软。他强忍着一拳揍在穆嘉辰脸上的冲动，用了点力气向后躲。

“阿季……”他似是呢喃，“我其实……”

砰。

门开了。

穆嘉辰一惊，下意识的松了手。

咚。

“啊！”他一松手，林季就遭了殃，他用力过猛又失去支点，直接重重磕在身后的柱子上。

穆嘉辰见状一惊，赶忙去扶他：“阿季！”

“别动我！”林季后脑勺尖锐的疼，那一下磕的真狠，林季痛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胸口起伏，一边感觉呼吸不畅，又觉得鼻子发酸。

穆嘉辰被他推开，脸上的表情淡了淡，似乎是有些意外。

不知道是意外林季会推开自己，还是意外他发了脾气。

他转过头，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人。

殿内的宫女和小太监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三个人，一个蜷缩在地的林季，一个是面色阴沉的穆嘉辰。

还有，带着一身血腥气的祁嬴。

“世子。”穆嘉辰先开口，“表弟，你伤势如何。”

“小伤。”祁嬴简短的回答。

他慢慢走过来，腰间天武刀与配饰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红衣隐去他的伤口他的血迹，衬着他称的上浓艳的容貌几近妖异。穆嘉辰冷眼看他，见这人毫不客气的插在他与林季之间。

“近卫军在排查宫中是否还有可疑人员，这刺客能混进来，必定是又内应，表哥还是别一个人在这呆着了。”

听祁嬴这样说，穆嘉辰不甘示弱，他想要看向林季，却发现他被祁嬴挡了个严实。

见此情景，他说道：“我可不是一个人，我和阿季……”

“不是说刚刚，是说现在。”祁嬴打断他，直接说，“我带他去太医院看看，刚在殿上，他就摔了一跤，鼻子都破了，现在又撞到脑袋。表哥，这人跟着我去泰州追捕命案犯人，一路上被围追堵截皮都没破一点，跟你待了这一小会儿就伤成这样，要不我给你找个大师看看。你常行走御前，别克了陛下。”

穆嘉辰没想到祁嬴敢这样说话，当即变了脸色：“祁嬴！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表弟只是关心你，”祁嬴依旧笑着，“表哥怎么生气了？我看是刚刚在殿上被刺客惊到了。刚我过来，还听说贵妃娘娘在找你，表哥不过去报个平安？”

穆嘉辰还想说什么，却在此时听到母亲的呼唤，他忍住了，只是狠狠瞪了一眼祁嬴，甩袖走了。

他刚一出门，祁嬴就立刻蹲下。

“你怎么样？”他着急去看林季的伤势，“疼的厉害吗？还能动吗？怎么抖成这样。”

林季闭着眼睛，靠在一边。

的确是疼，但不至于疼到发抖，他如今这个样子，是因为别的。

穆嘉辰碰他，那一刻，林季知道他想做什么。想到这件事，他觉得恶心，又因为撞到头，一动就更想吐了，还有……

“狗东西！”林季挤出这句话。

“啊？”祁嬴以为是骂他，人有点懵，“我吗？”

“不是你！”他听到林季声音有些怪，像是在哽咽，又像是强忍着什么。

祁嬴忙过去，扣着人往怀里一带，顿时一愣。

林季捂着脸，但依旧遮不住那泛出的红意。他身上很烫，身体却软塌塌的，像没骨头一样的顺着祁嬴的动作靠过来，因此发出一小声猫似的哼唧。

“他给我下药，他，他……”林季喘息着，气的要爆炸，“他居然给我下药，我，我，呜……”

“我要咬死他。”他咬牙切齿的说。

祁嬴见状将人用外袍一裹，称赞道：“有志气！但咱们等会再想这件事，他给你吃什么了？是那块点心吗？别瞪我啊，我拿上给太医院瞅瞅……”

太医院看了林季头上的大包，当即给出诊断建议，让他侧着睡，别压着。至于那点心里的药，他们也解不了。

“坊间的东西，小作坊出来的，要跟香配合着用。”祁嬴幼时在宫里住了好一段时间，轻而易举的找到曾经住过的宫殿，找来了相熟的太医。张太医还记得这位上房揭瓦的小世子，见他怀里抱着美人，先是一惊，再一看，嘿，老熟人！

“二位又，”张太医顿了顿，“凑到一起了？老夫斗胆，劝两位一句，这节骨眼上，就别搞什么火烧学宫的壮举了。陛下那边正气着，咱们别往人家气头上撞。”

林季大惊，辩解：“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

张太医摸摸胡子，心说着辩词都是一样的。

“哎，张伯，谁能想到宫里有人会将这种腌臜货带进来？还混在糕点里？我们就是，饿了，吃了口东西。”祁嬴赶紧接过话头，说，“他没事吧？”

“没事，一两个时辰就过去药劲了，睡一觉就好。”张太医看向祁嬴，“倒是你，你那个胳膊……”

“嘘嘘嘘嘘嘘。”祁嬴推着张太医外往走，“刚都去太医院处理过了，张伯您慢走啊，路上慢点，回去赶紧休息……”

张太医笑着摇头。

祁嬴送走张太医，回来一看，林季已经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小卷。他面向前面，背对着他，紧闭着眼睛遵循张太医的嘱咐。

祁嬴走过去，听到他小声抱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

“放过我吧……”

他额头上都是虚汗，带着浓重的鼻音，跟小孩儿一样，像是哭狠了停不下来。

祁嬴沉默半晌，忽然抬手戳戳林季的侧脸。

“哎，”祁嬴说，“别哭了，问你个事啊。”

林季勉为其难的抬起眼。

“二皇子吓唬你什么了？”祁嬴问。

“他没吓唬我，”林季闻言，想到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同祁嬴说了也好给他提个醒，“幽族这件事，陛下大概率要找个人去幽族和亲。你知道幽族想要我们将尚乡口岸借给他们吗？”

祁嬴不知道，但他知道昌武帝绝不会把尚乡口岸借出去。

“幽族副使被杀，这件事可大可小，我看幽族这样子显然是不想闹大，”祁嬴抬手给林季擦擦汗，慢慢说，“他们想要尚乡口岸是假，想要和咱们通商是真。云川商道那么繁华，而且就在眼前，你说他们能不馋吗？”

“云川商道横跨大盛，陛下断然不会允许幽族自由来往，估计会划出一块地，以供交易。”林季说，“我猜他想找个聪明人去和亲，同时也会将杜兰许配出去。”

林季抬眼看向祁嬴，问：“杜兰漂亮吗？”

“没你漂亮。”祁嬴眼里带着笑，“你的意思是他不会自己留下杜兰，倒可能把她许配出去，与幽族相互牵制。”

“你觉得陛下会让晏飞与她联姻。”祁嬴摇摇头，“不对。”

“怎么不对？”林季反问。

“她不是逐鹿部的人，”祁嬴说，“她是青羽部老首领的女儿，青羽部曾经跟随石丹部，石丹一倒，他立刻归顺逐鹿部，并献上了自己美貌的女儿。这是那老东西一贯的手段，他有四个女儿三个儿子，全都被他拿去笼络关系了。”

祁嬴说话间，正色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最后只说：“逐鹿部看不上他，但不介意用他的女儿来讨大盛的欢心。你觉得，杜兰能牵制住谁？让她联姻宣同，恐怕日后关系破裂，宣同拿她人头祭旗，幽族都不会心疼半分。”

“那你呢？”林季突然说，“如果是和广信联姻呢？”

祁嬴坚定的说：“不会。”

“怎么不会？”林季偏头看去，“北狄和幽族曾经是盟友，现在他们被幽族背叛，损失惨重。此时又得知幽族和大盛的联姻，还是去了广信，你觉得北狄会怎么想？”

“他们会不会认为，幽族为了活命，已经将他们卖了个彻底？来日就算幽族和大盛联盟破裂，北狄也不会再接受幽族的示好。”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误会了我们的关系，让行安楼传出那些留言。”林季道，“我疑心过陛下与长公主殿下，但你都说不是。现在想来，倒有可能是幽族在算计。”

祁嬴想了想，道：“流言一事有些道理，可有一点。”

祁嬴说：“这件事能成，是因为幽族副使死了。他们怎么肯定会有人行刺，还能恰好杀死幽族副使？”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

行刺。

也许那行刺者不是误伤副使，而是刻意为之。

“原来如此，”祁嬴先林季一步开口，“幽族的条件我们一个都不能答应。”

“这件事要尽早秉明陛下。”林季动了动，他想说话，但却又一瞬间的迷离，药劲上涌，现在实在不是个谈事情的好时机。

“如果是这样，杜兰与他们可能不是一条心，”他说，“我找机会与她谈谈，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祁嬴伸手捏住他嘴巴。

“先不说这个。”

香味又飘过来了。

林季迷糊间闻到祁嬴身上的冷香，说不清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身上也舒服了一些。药效带来的燥热少了一下，沁人心脾的香熏得他昏昏欲睡。

“我帮帮你吧。”他听到祁嬴说。

吧唧。

林季的眼瞪圆了。

怎么帮？用什么帮？

他看着祁嬴似笑非笑的脸，心中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