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嬴离开后不久，陈奇找了过来。

“林公子，”他走来，对林季说，“外面有一个自称是瞿老板的人找你，世子交代过，如果公子的人找过来，我直接带他们进来。”

陈奇说：“瞿老板身边的人的确是公子的人，但这位老板我没见过，您看……”

林季点点头，起身道：“那位是我在行安楼的人脉，我同你一起去。”

刚刚经历过一场刺杀，陈奇的警惕并不是毫无来由，林季也没想到瞿老板会亲自找过来，心下疑惑，便顺势跟着一起去了。

走到门口，林季一眼就看到了瞿老板。

他们上辈子认识，认人对于林季来说并不困难。只是此时他们交情不深，按理说瞿风不该过来。林季谨慎检查过兰英策交给他的信，确定上面没有写他们手上有行安楼的玉牌。他派人前去沟通时，更是嘱咐过，只提广信军饷流入行安楼的弊端就可以。

“林公子。”瞿风对着林季遥遥一拜，“久仰大名。”

林季上前扶他：“瞿老板不必如此，我本该设宴邀请，但实在事发突然，才如此仓促去找瞿老板。”

“林公子，你我之间不必绕圈，”瞿风闻言，直直看向林季的眼睛，“广信粮草必不能通过行安楼洗白，若是那笔粮草进入行安楼，往后追究起来，我们一个人也逃不掉。何况现在边境战况激烈，这笔粮草，侯爷那边正是需要。”

见瞿风直接说明来意，林季也不再绕弯子试探。瞿风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多说，林季侧身将他请进别院。

“陈奇，”林季轻声问，“院子里有能说话的地方吗？”

他第一次来祁嬴的别院，实在不太熟悉。陈奇闻言点头，对林季说：“世子交代，若是林公子需要，直接去他的书房就行。”

林季听完，愣了一下，面色有些为难。

陈奇见状，急忙解释：“公子不必担心，世子说书房里没有什么公子见不得的东西，公子想看随时可以去看。”

“不是，”林季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你们世子，被，被夫子罚抄的书有没有放在书房。”

“哎呀。”陈奇呆住。

祁嬴说让他用书房，自然是已经将那边收拾好了，林季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要是他被夫子罚抄的东西还没收起来，那可就是丢人丢大发了。

见到陈奇的表情，林季赶紧吩咐：“快去收。”

陈奇一溜烟的跑了。

瞿风站在林季身后，眨眨眼睛。

林季扯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跟着另一个近卫继续往书房走。一行人无言的走在行廊中，路过正厅时，正遇到两个近卫将黄老大的尸首搬走。

正巧此刻突然扫过一股微凉的夜风，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被掀开了一个角。

“嗯，这人？”瞿风看到黄老大毫无生气的脸，忽然出声。

“瞿老板认识这人？”林季问。

瞿风没有立刻回答，他上前两步，认真的看了看。

“我不认识他，”瞿风看完，用手帕掩住口鼻，慢慢退了几步。等到近卫将黄老大搬走，他才再次开口，“但我认识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请瞿老板细说。”林季看着陈奇对他比出“一切都办好了”的手势，放心带人走进书房，“瞿老板这边请……啊？”

林季推开书房门，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人的品味一旦形成就很难再有大的改变，祁嬴这辈子的书房和上辈子的装修十分相似，房间内清雅整洁，只是……

林季扫过室内，看着被当不当正不正的挂在正对门口的抄书，嘴角抽搐。

“公子，我实在找不到地方了，就伪装了一下。”陈奇凑过来小声说，“伪装成世子的藏品……”

谁家藏品写这狗爬爬字啊！

林季闭上眼睛。

你为什么不找个花瓶塞进去呢！你为什么不找个书架放上去呢！那是几张抄书而已，又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玩意！

“嗯，好字。”瞿风称赞的听起来就有些违心。

林季尬笑几声，赶紧将人请走了。

他余光瞥到陈奇一副“请快快表扬我”的表情，心说等这次事情结束，我一定告你一状，真的。

坐下来后，林季赶紧抿了一口茶水，平静下心情。

“瞿老板，刚刚那位黄老大是本案的重要嫌犯之一，”他说，“若是瞿老板这边有线索，还烦请您如实告知。”

“林公子不必客气，我知道的也不是什么机密。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小事，”瞿风说，“我刚听公子说，此人姓黄，请问此人家中是否有兄弟？”

“有。”林季答。

瞿风思考片刻，道：“那就对上了。大概两周前，我在行安楼中接待过一位客人，那位客人当时喝多了酒，找我来打听一个人。”

“那个人叫黄贵。”瞿风说。

瞿风说是打听消息，实际上就是来找他买线索。像这种小事情，原本用不着瞿风出面。但那人在伙计去登记的时候，将伙计拦住，怎么也不肯行安楼记录这件事。

伙计开始好言好语的解释，但那人就是不肯，只是拿出手中的令牌，一个劲的要伙计去查。伙计后来也不想跟他纠缠，准备将他请出去。谁知道那人立刻暴起，伤了人。

瞿风前去处理的时候，听到他在嚷嚷：“你知道我是谁吗？行安楼的檀木牌都不认识？我让你们去查，就给我去查，哪来那么多事？”

“行安楼的每一块令牌都有编号，”瞿风说完，思考一下，“除了玉牌。每一次客人来找我们做买卖，都会标记记录令牌号。毕竟，这是需要付钱的。这规矩大家都知道，所以我怀疑那个人手上的令牌是偷的。”

瞿风回忆：“在那人确定无法买到消息后，就立刻离开了。事后，我稍微查了一下那位黄贵。黄贵出生在京郊，自五年前犯了命案，就消失不见了。我看了黄贵的画像，只觉得来闹事那位跟他长得有点像。”

“黄贵有个兄弟，名叫黄典，事发后也跟着一起消失了一段时间。但据当地人说，黄典在离开半年后又回来了，据说在京城找到了活计，给大人物干活。”

林季放下茶杯。

这经历和黄老大的确相像。

黄老大说，他为对方做事，一个是为了钱，还有一个是自己兄弟犯了大错，他得救他。若在行安楼那人的确是黄典，他犯的错的确不算小。偷拿令牌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行安楼必定要通知檀木牌的主人。

林季略一思考，问：“请问瞿老板手上是否有那人的画像。”

瞿风点头，从袖口拿出一卷画。林季接过，立刻打开。在画卷展开的那一刻，他和站在身后的陈奇同时一愣。

“这人……”陈奇皱起眉，“是我们世子抓到的那个！”

画上的人五官与黄贵并不完全相同，隐约看出两分相似。画工技术有限，但却将这人左边额角到耳下的伤疤画的清清楚楚。

林季不可能认错，这人就是在大殿上拒绝指认，并且炸掉自己脑袋的人。

“瞿老板，”林季神情严肃，“请问那遗失的檀木牌主人是谁？”

闻言，瞿风轻轻一笑。

“林公子，我得保护我的客人啊。”他笑着说，“行安楼无意加害广信，因此我带着诚意来帮忙，但要是林公子想知道这人的信息，还得拿牌子来买。”

林季也跟着笑起来：“行安楼不做亏本买卖。”

“我们也得生活啊。”瞿风说，“而且，这是我们的大客户，若是想买，林公子得拿出来诚意。”

“诚意？”林季笑着靠在椅背上。

“你要多少银子？”他问。

瞿风眼神落在林季身上，他有一双微微上扬的狐狸眼，笑起来时，眼神还是冷的。

“我不要银子。”瞿风轻声开口，他坐直的身体稍稍前倾，手臂支在桌上，指尖点着茶水写下一个字。

玉。

果不其然。

林季看着那个字，笑起来。

他猜对了。

瞿风要他拿出玉牌。

“公子要是有这东西，什么都好说。”瞿风看向林季，“公子可以考虑一下，我要的不多。既然林公子能找到行安楼，必定也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别的老板手上都有筹码，只有我没有，我就算是想多帮公子一些，也不行啊。”

“是啊。”林季抬手擦去桌上的水痕，“这东西不好找。”

瞿风眯起眼睛，等着林季的答复。

林季没有说话，书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林季转身看向陈奇，说：“帮我请世子来。”

陈奇颔首，转身离去。

瞿风眼睛一亮，随后他立刻垂下眼，掩饰住心中的狂喜。

陈奇离去后，林季对着外面招招手，一个高个子侍卫便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身黑，看不清面庞，也看不出来是男是女。

那人进来后，带上门和窗，站定在林季身后。

林季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瞿风看到，笑意更浓。那木盒古朴，却保存的十分得当，多年过去，没有一丝裂痕与磕碰。林季将盒子打开一个小缝，抬眼看向瞿风。

瞿风坐直身体，回望林季。

林季脸上表情很淡，他看着瞿风，咔哒一声盖上盒盖。

“去将这个盒子，交给……”

林季手臂抬起，示意侍卫上前。他说话很慢，在瞿风耳朵里，似乎是每一个字都刻意拉长声音。

行安楼目前拿到玉牌支持的人只有一个，现在自己手上的客人不少，要是能有一位持有玉牌的人支持，必然是可以一争楼主之位。

从他被兰家救下后，他一直在期待这一刻。

兰家那位首辅大人与行安楼创始人之一是至交好友，虽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表现，但瞿风猜测那消失的两块玉牌中的其中一个有很大的可能在这位兰大人手上。

如今他家女婿出事，这块牌子估计交到了林季手中。

瞿风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情。

林季不可能放弃到手的线索，他会拿出来的，一定会的。

他盯着林季的嘴巴，看着他一张一合，说出一个名字。

“江夫人。”

林季说：“帮我将这个盒子交给江夫人，就说，是一位小辈的贺礼，祝贺她成为行安楼的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