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赤城墟，比出赤城墟快多了，因为这次她们走的是地面大路。

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就更快了——因为她们碰见了赤城守卫，被抓了。

季禾本来就不爱说话，这下更是彻底无语。

马匹押送车辆，将她们送到了临时搭建起来的赤城墟办公点。

池渊这几天都在D区政府，没有来赤城墟。人家也不是天天骑着个马儿瞎摆谱，作为一区之执政官，她也是很忙的。

这儿只有一个政务助理暂时负责，看见季禾，她吓一跳，“你还活着呢？”

可不吗。

可惜没几天好活了。

“哎呀呀，这可得交给池渊亲自处理了。”她滑了几下手中的日程表，说，“没空。没空。没空。嗯，只有把你们排这儿了。审完绿靴子之后的五分钟哈，要下跪求饶的，就赶紧想好词儿吧。”

两天后，早早的，她俩就被带到了萤火广场等着。那儿已经有许许多多的小机器人群众了，还有一些之前没有见过的改造人。珂珂不认识，季禾可认识，其中有些人，是她以前的同事。

她认出了她们，她们自然也认出了她。没有人敢过来打招呼，因为她身边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赤城守卫。而她身上，还带着镣铐。

等了一会儿，守卫押着绿靴子，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绿靴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能看见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被守卫一拉扯，又渗出来新鲜的血液。

没有刑讯逼供，据说这是她逃跑时被马上的守卫用绳索套住，不小心在地上拖拽了会儿造成的。

现在的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像一个破塑料袋一样任凭摆布。

广场中央缓缓升起一根光柱，守卫将绿靴子的双手举高，用束带束缚在光柱之上，随后两边站立。

人群已经让出了一条路，池渊也从那条路中间走来了，她走得很快，手上拿着绿靴子的审判词。

她在广场中央站定，将手里的审判词翻了翻，虚点了一下绿靴子的方向，念到：“此人，私铸赤城钱币，按律，将于此处悬挂七七四十九天，随后，送往焚化。”

光柱连同绿靴子缓缓往空中上升，配合着池渊威严好听的声音，

“你们手中之赤币，如经此人渠道获得，即于绿靴子超市处所得者，限，于今、明，两日之内，悉数上缴本执政官处。”

池渊扫视人们一圈，继续说，“于时限之内上缴者，既往不咎。如有私藏、延误者，押送赤城监狱。如有违抗者，即刻，处死！”

这一套说完，也不知道这些小机器人们能听懂多少，反正至少是听懂了四个大字，一曰“交钱”，二曰“处死”。

它们都被吓飞了，排着队开始将自己的赤币上交给坐成一排的事务员。有些没带在身上的就回家拿了，还在路上奔走相告，通知没有收到消息的小伙伴们。

那些被运送来的改造人们倒是都听懂了——不关她们的事——但也觉得蛮恐怖的，见没有别的事要宣布，就赶紧回去干活了。

这件事一处理完，守卫立马押着季禾和珂珂来到了池渊身边，那个政务助理也跟在一旁。

见到助理，池渊将审判词还给她，说，“你这写的什么词呀，好凶哦。”

“哼哼，这帮刁蛮的小机器人，不吓吓它们，它们是不会乖乖上交赤币的。”助理说。

池渊笑了一下，其实在执政官里面，她是比较爱笑的，长相也是甜妹那一挂，脾气也不错，至少看起来。

她没多说什么，往助理身旁看去。

季禾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她站不住，两个守卫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着。

看见季禾，池渊和助理心里是同一个想法，“你还活着呢。”但她说的是，“季禾？怎么弄成这样了？”

……还不是你弄的。

这人可真装。

没错，她们早在赤城无限出事之前就见过。

季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挣脱开赤城守卫，一个前扑，摔在了池渊脚边，她抱住池渊，说，“池渊，修复我，我可以帮你重建赤城无限。”

珂珂在一旁目瞪口呆，它脑容量小小的大脑，还分析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渊也有点惊讶，她以为季禾扑上来刺杀她的，谁知道人家扑上来投诚的。

池渊说，“守卫会带你去医院。”

去了。还能出来吗？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季禾不会放过她唯一也是最后一个机会，她说，“不用，在这里就可以修复我。你带的这些人，修建能源工厂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我曾经负责过类似的项目，可以帮你缩短一半工期。”

唔，这么厉害吗。怪不得每个地方招商引资都会有配套的人才政策呢。啥是人才，这，就是人才。

不过……池渊说，“那场爆炸事故，听说，你的家人也不幸遇难了。”

“没什么不幸的，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季禾说，“我永远愿意追随最有能力的人。”

池渊想了想，说，“唉，最近实在忙得我头疼，那你试试吧，工期还能不能再压一压？”

季禾说，“最少，五个月。”其实最少四个月。

池渊说，“三个月。”

……

好吧。

于是季禾的命运尘埃落定，池渊终于注意到了旁边瑟瑟发抖以及目瞪口呆的小机器人珂珂。

“它犯什么事儿了。”池渊问助理。

助理答，“它一路护送季禾逃跑。”

“哟，小小机器人，这么厉害呢。”池渊对珂珂说。

珂珂害怕极了，习惯性往季禾身后躲。

“怕什么？”执政官呵呵一笑，“我又不吃人，至少，不吃机器人。”

没有人懂她的幽默，只有助理跟着尬笑了两声。

池渊对珂珂招招手，说，“过来~”

珂珂不情不愿地磨蹭过去。

执政官摸摸它的头，看了季禾一眼，说，“也不是什么大错，玩去吧。”

珂珂从此自由了。

此后，池渊很少来赤城墟，政务助理也经常不在。项目中期汇报之后，池渊比较满意，后面就都是季禾在负责了。

昏昏沉沉中，绿靴子只觉得很吵，老是有一阵一阵的爆破声传来。

睁开眼，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施工，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监工的工头。

车如流水，运走建筑废墟，又运来新的建筑材料。

地面被挖开，桩基被打进去，能源工厂就一天天建立起来了。

赤城墟的人越来越多，不再只是那些小机器人的天下了。

有些人会驻足在萤火广场的光柱之下，好奇地盯着绿靴子看一会儿，和同伴互相说几句什么话，然后走掉。

绿靴子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这到底挂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怎么还不死啊。

——她没什么事干，天天在想这些问题。

此外，她每天还能看见的是，站在柱子下看着她的小机器人珂珂。

它几乎每天都来。有时候带着一些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器械，想破坏这个光柱，捣鼓半天徒劳无功后，它就抬头看一会儿绿靴子。

绿靴子想跟它说别看了，但是声音太微弱，传不了那么远。

这次没有救季禾那次运气好，珂珂每天忙来忙去的，毫无办法，它甚至够不到绿靴子，也没有人愿意帮它。

渐渐的，珂珂觉得自己的生命在和绿靴子的一同流逝，如前所述，它的寿命本来也就这么长。

它收到系统报错越来越频繁了，和之前的报错只有几个字不同：

“遭遇致命错误[ERROR_0xB7A3][文件：未知][第17981行]”

“状态描述=[检索原因]”

“诊断结果=[NULL_没有原因]”

“操作建议=[重启]//[待执行]”

和之前相同的是，重启也没有用。

快要死了，容许珂珂自怜自哀煽情一下：

记得以前修复季禾时，每次找到好东西，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就是珂珂最开心的时候。比去绿靴子那里换赤币还要开心，这并不是因为它爱好拼手办，而是因为它怀揣着一点希望，如果它能将女孩拼好，或许它就是聪明的小机器人，或许聪明一点，就不会那么快被人讨厌。

不过直到最后，好像也并没有成为很聪明的小机器人。

绿靴子四十九天刑期已满，季禾带着人手来到光柱这里，用载人飞行器将绿靴子运送下来。

季禾此时双臂完好，容光焕发，她将绿靴子放平检查了一下，这人虽然看起来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一息尚存。

实乃坚强之一靴。

小珂珂也挪过来，听见绿靴子说：“真倒霉……我可是有仇必报的人。”

她用最后一口气对珂珂说，“不过，这次就算了，下线了，拜拜。”

“系统崩溃，即将关闭。”

珂珂彻底关机的声音响起。

没想到小机器人比自己先下线，她虽然知道小机器人寿命不长，但眼见此情此景，也蛮令人伤感的。不过呢，想到自己不久也要去陪它了，又觉得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一时间自觉豁达无比。

想得开就是好，一切都没有什么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