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苍宁醒来整顿飞羽宗风气后,招摇山变得安静许多。
飞羽宗都是苍宁精挑细选,报以重望的弟子,现下年纪都很小,贪玩调皮,只需要耐心引导,日后必成大器。
朱翘这日领上门一位崴过腿的小狐狸,满脸春风,羽毛翘得高高的,就等苍宁当众表扬。
小狐狸毛发油亮,清秀可爱,耳朵尖生着黑色的毛,怂怂地扁成飞机耳。
“师傅!弟子在山中救了一位狐狸娘子,她说与您相识,弟子就将她治好,带回来了。”
苍宁一看,正是曲阳城的小狐狸阿萍。
阿萍见着她,开心地招手:“姑奶奶大人!”
阿萍又一瞧她身旁的晏长书:“耶,姑奶奶大人也换郎君了嘤?哇塞,像,像啊!这位郎君和晏大夫长得好像,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像的人啊。”
晏长书脚步一顿,面色耐人寻味,似笑非笑道:“换了谁?”
阿萍敏感地嗅到了晏长书黑眸中的危险,朱翘和阿萍俱是往后一退。
朱翘:“勤读经书莫畏难,学海无涯勤钻研。苦尽甘来终有获,练就真功笑开颜!师傅,弟子练功去也!”
苍宁:“……”
阿萍惊叹道:“哇,姑奶奶大人的弟子好有精神气啊!”
朱翘慢着脚步,故意听旁人夸她,苍宁无奈和阿萍笑夸两句,朱翘便乐开花跑远了。
据阿萍说,她如今离了曲阳城,正在四处旅行。净天大王虽在浮刻山,但平日里也是四处逍遥,她心生羡慕,便独自在世间行走。
这一路上,她见了形形色色的人,遇见过开心的事情,也遇到过很糟糕的事,来招摇山前,刚被假意好心的小朋友骗了荷包,可又有另外的小朋友为她熬粥,帮她指路。
“坏人不少呢……可每次等我心灰意冷,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又会碰见顶好的人。”阿萍说,“在我没伞的时候下雨,在我很冷的时候起凉风,又时不时顺着我的心意出太阳。那时候,看见阳光心情就会特别好,感觉世界在逗着我玩。我是说……如果这样能让世界开心的话。”
苍宁耸肩:“可能起风的时候就是在窃笑。”
正逢此时,南风缓缓吹过,二人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阿萍并不是来招摇山久居。她来招摇山,是听闻这座不时在人界隐现的神山有神鸟出没,但倘若凡人想要寻来,都会迷失在流金般的烟雾中。
“没想到姑奶奶大人真的在这里。”小狐狸弹了弹耳朵,“三百年,欸,应该有三百年没见了。”
“嗯,差不多。”
“姑奶奶大人瞧上去比当年更强了,哦,这位郎君……”
晏长书含笑道:“你们先聊。”
他给她们端来茶水,行动之间,有种英俊的朗润。
阿萍赞赏道:“这位郎君好有风度,好有礼貌。姑奶奶大人竟然可以找到这样像的人,莫非是自己捏的模子?还是晏大夫去世之后,因为想报恩,就让他延年益寿?”
小狐狸想了又想,摇头道:“不对不对,当年晏大夫离世的时候我还在曲阳城附近。他晚年孤身一人,一直念叨着少了一味药。”
苍宁问道:“他好吗?”
“好?”阿萍回忆道,“算是寿终正寝吧。念安办了一场很体面的葬礼,城中有许多人来吊唁。晏大夫是好人。”
苍宁笑了笑。
阿萍从包中掏出了各地闻所未闻,见过未见之物,全都堆在桌上,小狐狸摇了摇尾巴,苍宁谢过她,全都收下。
“阿萍在世间都是用小狐狸模样吗?”
“看情况?”阿萍道,“有的时候是小狐狸,有的时候是娘子,有的时候是郎君……做人好复杂,有些人要跪,有些人跪我,我问他们能不能站起来说话,还要背地里说我不识好歹。我会说错话,但现在不常说错话了。”
苍宁道;“若有空,便在招摇山多住几日吧。”
有关晏长书,她解释了一通,小狐狸连连震惊,后来几日,小狐狸顿顿饱饭,吃得肚子圆圆,苍宁教她几招,助她修炼精进,还问小狐狸要不要留在招摇山。
小狐狸连连摆手:“这里太好啦,要是住久了,我就走不动了。”
夜里,小狐狸呼呼大睡前,问苍宁道:“你现在是在报恩吗?”
“你是说……”
“晏大夫。”
苍宁看着小狐狸水灵灵的瞳仁,笑道:“不是呀,我喜欢他。”
“要是不喜欢了怎么办?”
对哦,小狐狸就不喜欢柳家郎君了。
苍宁道:“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让自己喜欢上他?”
“想办法继续往前走。”苍宁说,“我很难想象那是什么时候,因为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小狐狸点头:“哦……我知道,就像热的时候讨厌出太阳,可是冬天又喜欢出太阳,心情会因为情绪起伏,可是谁会凭一己之力让太阳消失呢?那样走在路上就太可怕了。哦,这样说起来,月亮也一样,风也一样,雨也一样……”
苍宁笑出声:“所以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来说,就是小世界?”
小狐狸嘿嘿道:“没错,是一个会走路的小世界。你和我讲话的时候,就围着我走,和晏大夫讲话的时候,就围着晏大夫走,但是自己走也会自己转。听起来很怪,但就是这样。”
……
夜里,苍宁拎着灯笼走在悬崖长廊上。
她遥看山中,雾气弥漫,葳蕤不留痕迹,倚靠在廊上,只觉云深不知处。
月光是一团昏影,水汽蔓延之间,煌煌火光如同从水织布中灼出一个洞。她见云雾之中出现了另一抹跳动的火光,定睛一瞧,是晏长书。
他身着玄衣,一双黑眸晕着浅浅烛火,长身玉立,煌煌有光。苍宁抬手摸到他鬓间,沾着山雾,手指滑下来,落到他的唇瓣上。
苍宁眉梢带笑:“你来做什么?”
晏长书道:“沐浴后,久未见宁宁回来,想来找你。”
苍宁道:“想我?”
“想你。”
晏长书握住她的手,与她一齐望向云雾流转的山谷。
悬崖峭壁,万丈深渊。雾气弥漫,遮天蔽月。
晏长书道:“什么都看不清楚。”
苍宁笑道:“也不是,能看清一点火光。”
两盏灯笼在悬崖上摇摇晃晃,互相照应,如金星伴月。
苍宁抬手,微微翻开晏长书的衣襟,看见一个深红色的吻痕。他的目光垂落在她的面容上,长指摩挲着她耳后最柔嫩的肌肤,缓缓低头。
苍宁忽然问:“第二世,你在医铺的时候,想要什么药?”
晏长书动作一顿,黑眸一闪,无声拉开距离,却被苍宁死死拉出了发尾,卡在半空。
他润白面容浮上一层极淡的红,平静道:“什么医铺?”
“你没记起来?”苍宁眼眸一转,“本来还想亲你的,现在想想——”
“哦,我想起来了。”他平淡改口道,“曲阳城,医铺。”
他看见她的唇瓣,眸光深深,喉珠上下滚动。可苍宁没来亲他,又问:“你想要什么药,能治好你吗?”
“不能。人总是要死的。”
“那你要这味药有什么用?”
他憋了半天,道:“缓解。”
苍宁眨了两下眼睛,等他继续说。
晏长书只好叹息:“人的寿命太短,如果有遗憾,便想着再活久一点。”
“什么遗憾?什么药?”小鸟刨根问到底,脾气也不好,说着说着就怪起他来:“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晏长书,我听你讲话要累死了。”
她叽叽喳喳,嘀嘀咕咕,眉眼之间灵动异常,他看着她,勾起唇角道:“想活久一点,可是活不久;想要消除遗憾,可是无药可医。前前后后,来来去去,有太多‘可是’,分明有‘只要’就能活着,但退无可退,找不到太好的办法。”
所以,不管是在第一世,还是第二世,还是在斩断轮回后,晏长书都很从容地迎接过自己的死亡。
他掐住苍宁的脸,捏了捏,笑道:“我现在觉得活着特别好,苍宁。”
“你找到解决的好药了?”
“找到了。”
晏长书拿起两盏灯笼,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苍宁拉着声音长长地“哦”了一声,食指挠他的手腕:“是什么?晏长书,快告诉我。”
“你猜猜看。”
“不要,我要听你说。”
他轻声低笑,带她回到青鸾殿中。
苍宁因为他没有正面解答气得乱扇翅膀,晏长书给她梳毛,她把被褥全裹上,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
晏长书脱下外裳,放下帘幔,抱着一团小鸟。小鸟高高仰起头,不爽得很,他玉色面容透着薄红,低头道:“宁宁。”
“嗯?”小鸟疑心地低头,“怎么了?”
“是宁宁。”他终于吻上她的唇,字在唇瓣中沉浮,显得含糊不清,“我想要宁宁回来看我一眼,如果没有,我想快点离开。”
苍宁哽了一下,说道:“你真笨,晏长书,你好笨。”
“嗯,我好笨。”他顺着她,解开衣带,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附耳轻声道,“宁宁是我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