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策双手放到大衣口袋,这才有空瞧瞧书房内的布局。
他后退了半步,身体抵着后面的书架,与触感一同传递到大脑皮层的是“啪嗒”的砸落声。
连策的视线循声望向地面,眯了眯眼。
他蹲下身,微微愣神。
电话是宋浮遥打来的,云浸看了眼微信,没有消息提醒。她走到客厅,把手机放到耳旁,有些好奇,“遥遥?”
宋浮遥那边很安静,云浸只能听到她那边传来的翻页声,大概在工作。
宋浮遥:“嗯……浸啊,我……你现在方便吗?我想来你家住几天。”
云浸闭眼,将鼻尖置于薄荷盆栽前,嗅了嗅,“好呀,现在来吗?吃东西没?”
从手机传出的声音有点失真:“不是,我今晚过去,下午和同事有点事要谈。”
云浸拨弄着案几上的薄荷叶,问:“行,那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宋浮遥慢半拍回应:“想吃。”
连策耳边依稀传来云浸的声音,他的视线落在地上,久久没动。
是一本漫画册,此时被摊开安静地躺在地板上。
上面的内容令他熟悉。
因为同样的册子,他也有一本。
之前云浸让他把漫画集转让给她,她最终到底还是没拿走。
连策蹲下.身,手指抚摸着摊开的纸张,垂着头,眸光略微出神。
已算意料之中了,但为何他竟不觉得高兴?
脚底如同踩踏着摇晃的软木,他脑海中想起了那天云浸向他讨漫画集的场景,她佯装玩笑,故作轻松。
他还记得她当时说“当你喜欢的东西,是不是太没有安全啦?”
男人愣怔片刻,指尖不受控地蜷缩,只觉定住的身躯连同灵魂一同被某股力量拉着往下坠落,坠入一段模糊的时光中。
手下的纸张色彩活泼,这期的主题是“水仙橘猫”,仍是对话式的漫画。
一只灰溜溜的脏橘猫睁着圆滚滚却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地板上放着一小堆橙黄色的橘子,它们上方的绿叶经络分明,新鲜生动。
橘猫旁边是一面噌亮的落地镜,长长的,方方的。
橘猫长久地盯着镜子里的好奇生物。
“喵呜~”橘猫动了,有些艰难地舔了舔身上杂乱且脏兮兮的毛。
舔舐完后,它又把圆珠似的眼睛移向镜中猫,嫌弃道:“你真可怜。”
说完,它低头,用猫爪轻轻地踩了踩地板上的一颗小橘子,橘子运动,像保龄球似的撞飞其他几个橘子,橘猫感受到橘子上的绿叶划向自己的爪子。
它停下来,又用那双懒懒的,死鱼般的眼睛缓缓地盯着镜中猫,说:“但是没关系,我会爱你的。”
连策伸出食指,戳了戳漫画页上的橘猫,内心泛起柔软。
“你在干什么?”云浸出现,叫了他一声。
游离在外的灵魂归位。
连策慢条斯理地拿着漫画集站起身来。
云浸看清他手中的东西,脚步一顿。
“你早就知道是我?”云浸收好手机,后背往冰冷的墙壁一靠,审视着他。
连策盖好漫画集将它放回原位,低低应了声:“嗯。”
其实从此间昭昭那期“乌托邦的陪伴”和那天云浸提到漫画集的神情,他已经能确定云浸就是他关注已久的漫画博主“此间昭昭”。
云浸沉默了,心下有些无措,被她用一贯的冷淡掩饰。但她不知,她在连策面前很少有冷淡这种神情,相反她会露出温软和润的一面,属于她真正的一面。
因此连策才能看穿她竭力镇定的伪装。
连策低笑,温柔缓沉地说:“我关注‘此间昭昭’这个博主已经几年了,在我不知道她是你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她的作品,以及她对这个世界独有的观察和感知度,当我得知她是你时,有种‘本该如此’的想法。”
连策走到她面前,他知道自己爱的姑娘缺乏安全感,连思念都会克制,怕出声惊扰了他满腔的爱意。
连策喉结攒动,“你说,这算不算冥冥之中的缘分?”
不等云浸反应,他接着说:“算的,是吧?从前我不信缘分,但自从遇见你,我便时常在庆幸。”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庆幸自己遇见你,庆幸自己还能遇见你,庆幸自己遇见了你。”
云浸眼眶胀热,睫毛克制不住地一抖一抖的,恐怕振翅的蝴蝶在她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连策伸出手,轻抚上云浸的睫毛,眸底幽深晦暗,“你这双含情眼,生得实在是勾人至极。云浸,你知道吗?每次你看我一眼,我都想,把你拆吃入腹,让你心里眼中,只能容得下我一个人。”
细密的颤抖更剧烈了,连策垂下眸,放下手,说:“能与你相遇,能和你发生牵扯,是我最大的幸运。”
他后退半步,看着她:“此前我不知你是她,不知她是你,便已被吸引,当我真正得知你、遇到你,又如何能放过你,你说是不是,阿浸?”
云浸又用这双雾蒙蒙的眼看他,连策捏起云浸的下巴,滑腻暖玉的质感,蛊惑的声音一子不差传到她耳内,“我爱你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
其实云浸没想这么多,最初只是单纯地好奇连策是怎么认出并肯定是她的,但当连策说起这些她都不曾留意过的“缘分”轨迹,她之前的好奇忽然就被另一种更加巨大,更加剧烈的好奇所替代——她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这份感情的。
或者说,她在他内心的分量有多重。
她承认她也是得寸进尺的人。
而她也如愿以偿得到了答案。
——连策说,他爱我,板上钉钉。
“连策。”
“我在。”
“我也是。遇到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她说:“我也爱你。”
云浸以前觉得,运气对她来说算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也像是烘焙师随意丢弃的边角料。
可就算是边角料她也不能轻易获取。
很多时候,别人理所当然地弃之如敝屣的东西,大抵多少还是成为了她的求而不得。
而此刻,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她拥有很好很好的运气。
幸运至极。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连策拉过椅背的围巾,走近云浸,重新帮她戴好。
云浸垂下视线,有意避开男人的眼神,却避不开视线里的一双冷白修长的大手。她听到连策低低地笑了一下,接着他问了个毫无干系的问题:“你一直叫江仰青‘师兄’?”
怪亲昵的。
云浸毫无防备,凭本能应了声:“嗯。”
有什么问题吗?只是一个称呼习惯。
云浸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连策淡定道:“太亲昵。”
云浸迟疑:“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嘛?还是说……你吃醋了?”
连策点头:“对,我吃醋了。”
云浸懵了一瞬,被连策直白的承认弄得有些失笑,她只能解释:“你不要误会,师兄真的只是我朋友,他有喜欢的姑娘的。”
“我吃醋和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不冲突。”
云浸仿佛不能理解,喃喃:“那你……”
她彻底困惑:“你怎么想的?”
连策一哂:“我只是,有些羡慕。”
也同样是……嫉妒。
云浸仰头,“嗯?羡慕什么?”
羡慕她的朋友能在他不曾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些日子里陪伴着她,而他只是一段被编写好的冰冷的代码,只能活动在她的手机中。
那些年的他只是她的网友,她不识他,而他卑劣地掌控她的信息。
潋滟的桃花眸蒙了层流光,显出浓重的好奇。连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轻叹:“本来是羡慕。现在嘛……该是庆幸。”
庆幸那些年岁,云浸并非踽踽独行。
她有朋友,有生活,有追求。
云浸虽然没明白连策短时间的转变,但她也知道他不会勉强她。于是她无意识地用脸更深地蹭了蹭连策的手,有点苦恼地问:“亲昵吗?那我该换了称呼?”
连策挑了挑眉,没说话,眸色极深。
“我想想啊……”云浸满脸为难。
连策遗憾地放下手,虚虚握拳放入大衣的口袋里,退后半步,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想着想着,云浸满意地兀自点头,说:“嗯,可以叫仰青。”
“……”
“算了,你们都习惯了这个称呼,不用改。”眼眸低垂,连策善解人意,轻描淡写道。
云浸抿唇浅笑,掩下眼底的戏弄。
说完,连策沉默了会,忽然说:“你都没那么亲昵地叫过我。”
云浸的视线在男人的脸上停留片刻,莫名从他的话中读出几分委屈。
她错愕地看他。
“没有嘛,我不是叫你阿策嘛?”云浸把脸凑到他的面前,两眼亮晶晶,软语温言,上扬的语调带着甜甜的撒娇味,连策的心间霎时像被注入一管葡萄糖般,导致脑中也晕乎乎的。
“不亲昵嘛?”云浸慢吞吞道。
真会撒娇。
连策漫不经心地想。
云浸见连策面色如常不为所动,又叫了几声:“阿策阿策阿策——”
连策捏了捏她的后颈,讨价还价:“还不够。”
云浸不反感这种得寸进尺,纵容小心眼的男友:“那要怎样你才满意呢?”
连策揉了揉手中的软肉,嘴唇凑到云浸的耳朵旁,低哑地说了几个字。
云浸缓慢地瞪大双眼,耳垂逐渐弥漫上轻薄的粉色,脸颊也染上了热意。
她放在脑海里的天平一时间不停地左右摇晃,两边都难决胜负,一边是羞耻,一边是应允,它们互相弹跳拉锯,谁也不服输。
“怎么,是不敢?”连策伸手抚了抚云浸的头发,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云浸的目光有些闪躲,但嘴上还是和脑海中的天平站在同一战线,不服输地回呛:“有、有什么不敢的。”
“那我等着。”连策放开手,后退一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男人灼热的视线如有实质,仿佛落在身上的火点,掀起心间一片燎原火。
云浸张了张嘴,眼一闭心一横,天平一侧的羞耻心落了下风,她出声:“……老公。”
还不等云浸从热意中把自己捞出来,连策就像一阵风般上前一步,双手捧着她滚烫的脸,额头一抵,就说:“嗯,老婆。”
我的老婆。
语气带着喟叹和满足,眼底是笑意。
这一声让云浸的神经一跳,心底惶惶却非恐惧,而是类似一种兴奋过度而不知如何调节的无措。她想她大抵知晓连策为什么执着得到她的一声叫唤,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才知这一声真的很惑人,起码她听爽了。
但表面上她不能表露出来,免得连策不知节制。
“谁是你老婆?”云浸垂下眼睫,避开男人的滚烫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