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找到人,是吗?”
“啊……是……”
内城区的一条街道上。
周柯泽踩在划分整齐的路面上轻啧了一声,脚下的烟头已经差不多堆出了一座小山。
“真是麻烦。”
他语气里分明没有带多少怒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描淡写。
但就是这样一句话,竟是让跪倒在他身前的男人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不住的将前额砸了下去,即使那些血已经染湿了面前的那一小块地面,也根本不敢停下。
“对不起,对不起城主大人,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啊……”
没了异能核的男人一点一点的化为飞灰。
周柯泽转了转手上的异能核,那颗淡红色的晶核晶莹剔透,透过阳光,竟是还折射出了七彩的光芒。
足以比得上末世前最珍贵的宝石。
可他却百无聊赖的将它随手一抛。
异能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径直落入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手里。
“你妹妹怎么样了?”
“非要说的话,不是太好。”
在擦干净异能核上面的血迹后,年轻男人收起帕子,伸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他本来就长相清秀,细框眼镜更是给他添了几分书卷气,再配合着他身上那套细致妥帖的西装,完全就是一副学者的打扮。
如果不是因为末世,像他这样的人,本应该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授课。
“虽然已经试了不少次,但很遗憾,之前的那些异能核都不能顺利的与她相容,小丫头最近正和我闹的凶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年轻男人的眼角眉梢分明漾起了溺宠的笑意。
很少有人知道,这条堪称残忍的异能核产业链的发起者,就是眼前这个斯文秀气的男人。
而最初的最初,也只是因为一个小女孩玩似的笑闹。
——我也想成为像哥哥这样的异能者。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报应,明明有不少人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异能,可偏偏就是他的妹妹,无论试过多少不同种类、不同等级的异能核,却始终都无法觉醒出任何异能。
年轻男人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手上的通讯仪却短促的响了一声。
“我已经找到……”
通讯仪上的文字戛然而止。
看样子,他留在外城的那个中间人似乎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低阶的异能者跟那些没有丝毫价值的普通人一样,都是可以源源不断再生的消耗品。
“周哥,人可能找到了。”
“就在外城。”
“是吗?”
周柯泽弹了弹烟灰,眼神中稍稍流露出了几分诧异情绪。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他对楚羲和的性格倒也称的上了解。
他的那位嫂嫂一贯柔弱胆小,就像是一朵只会依附于人的菟丝花。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周黎温的突然失踪,可能直到现在,在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她还是不敢踏出门半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将自己的手下大部分聚在在内城,重点排查的,就是那些曾经与周黎温有过交情的异能者。
当然,接着这个由头,他还可以对基地内部再来上一次大清洗。
清理掉那些有异心的、不服管的异能者。
周柯泽又点燃了一支烟。
那双如同浓墨一般漆黑的眼眸中,也同样燃起了一点金黄色的亮光。
周柯泽是真没想到,楚羲和居然会给他带来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自楚羲和从顶楼一跃而下、再到她觉醒出的那个与她本身性格特点完全相左的异能开始,整个故事的走向就开始失控了。
一个人会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完全改变本人的思维方式以及行为特点吗?
周柯泽不知道。
周柯泽只知道,除了复仇之外,他的人生好像突然燃起了另一种高涨的情绪。
怎么办?
他突然不想将人让给陈涵衍做实验体了。
璀璨的金色终于将最后一点黑色吞噬殆尽。
……那就……干脆把人再抢回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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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沙沙沙沙……”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眼瞳都涣散了的小男孩撑着最后一口气,拖着自己被细丝硬生生绞断的身体,艰难的握住了楚羲和的脚踝。
在他的身后,延伸出的那段血色痕迹深深浅浅,一直消失在视线的最尽头。
就像是一条冰冷的巨型爬虫,在占满整个空间的同时,也在不断的向这片空间里的另一个人传递出那种属于狂乱压抑的死亡气息。
但楚羲和却并不挣扎。
她反而是垂下了眼,轻轻梳理着男孩脏污成团的粗硬头发,也不在意自己白皙指尖上沾染的粘腻黑色。
刺目的光线从破碎的玻璃缺口探了进来,正好照亮了这一方天地的同时,也照亮了楚羲和圣洁无垢的脸上那副符合她长相的悲悯表情。
“知道什么?”
施加在她脚踝上的力渐渐松了。
楚羲和弯腰抱起男孩只剩下半截的身体,把他放在早就已经冷透了的女人怀里。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母亲,可最后,这个可怜的女人却还是死在寒冬,这倒是让男孩所做的一切都变得可笑起来。
楚羲和看着男孩颤抖着往女人的怀里又缩了缩,仿佛是想直接与母亲融为融为一体。
直到这时,褪去那层早熟的外表后,这个男孩才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孩童的天真。
楚羲和注视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样,出口的声音被她放的极轻。
“我不知道。”
烫,太烫了。
落在人皮肤上了阳光像是烧红了的碳,甚至还在持续升温,将地上两具紧紧相拥的尸体的烧成了扭曲的枯枝,就像是他们昨晚往火堆里加的燃料。
楚羲和闭上了眼,有两股情绪在她的体内拉起了锯战。
一半教她冷眼旁观,可另一半却教她走上前去。
虽然原主的灵魂早已消失,但她留下的记忆却和那个时不时反扑过来的净化异能一样,虎视眈眈的想要侵吞楚羲和的一切、甚至是……将她完全变成另一个原主。
楚羲和其实很清楚,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设。
可昨天傍晚,她却在明知道那件白大褂上有编码、很可能暴露她行踪的情况下,将衣服披在了那具女尸的身上。
这并不符合常理。
特别是……当她一开始定下的计划就是逃离曙光基地时。
她的思维和本能,都正在被某种不知名的存在一点一点的捏碎了、揉烂了,然后再被灌入一个早就泥塑好的壳子里。
比起一张画满了图画的画纸,一张没有丝毫墨痕的白纸显然更容易被人为的添加上色彩。
楚羲和甚至觉得她记忆的消失,也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巧合。
从这具身体中醒来不过一夜。
可她却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接连做了两件违背本心的事情。
而当一个人连自己的本能都无法操控,不能顺位自己的做出改变时,其实本身,就昭示着一种危险。
因为这个世界,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将原定剧情机械走下去的漂亮人偶。
而不是,一个变革者。
想到这里,楚羲和主动放任了那股不断暴涨的柔软情绪,任由自己被这股洪流裹挟着低下了头,冲着那个一看就别有用心的孩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啊。”
堵不如疏。
比起奋力抵抗后的暴力镇压,楚羲和更喜欢将自己伪装成一只弱小的猎物,再去缓慢的蚕食,原以为自己的手握胜券的自大猎人。
这是她一贯的美学思想,也是她游戏人间的最大保障。
作为一个天生的艺术家,将自己伪装成另一副模样只是她所有天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技能。
既然故事背后的那个操控一切“人”想让她成为原主。
那么,现在的她,就是原主。
那个徒有一腔柔软心肠,却连自保之力都无的柔弱女人。
………
真是可怜。
楚羲和看着地上那两具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具尸体,真情实感的红了眼眶。
直到这栋烂尾楼下突然想起了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被匆忙赶来的异能者小队封住异能、缚住双手时,晶莹剔透的眼泪还在顺着她柔嫩的脸颊不断滑落。
她哭的很美,神情哀婉,柔弱娇美。
别的人还没怎样,反倒是让那个缩在众多异能者之后的、手上还粘着未干的暗红血迹的小女孩露出了一点愧疚的表情。
“低头!不要看她!”
身旁的中年男人声音急促,蒲扇似的大掌直接将她的头强行的按了下去。
不止是他,除了领头的队长之外,所有的人都从进来开始就一直低着头。
“那个漂亮女人的异能,是精神控制,小心!千万不要被所她操控!”
其实本来没必要说这么多的,但这个小孩的异能实在不错,就算日后从异能学校出来不进他们小队,结个善缘倒也是个稳赚不赔的卖买。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女儿,也该长这么大了。
中年男人的心里难得升起了点感伤,但这点情绪又很快就散了。
光是活下去就已经费尽了力气,哪里还有时间再悲春伤秋。
人总要活着,而活着,就要向前看。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见到了小女孩这双有些熟悉的晶亮瞳孔,可能连他也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死在末世之初的女儿。
太久了。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嗯。”
小女孩顺从的低下了头。
事实上,她不敢看的,其实不是楚羲和,而是不远处那具已经在烈日的炙烤下彻底分辨不出人形的幼小尸体。
明明早就习惯了血液喷溅在脸上的感觉,可看着那张原本带着喜意的脸庞最终定格在一个惊愕的表情上时,小女孩原本已经冷硬非常的心脏,还是狠狠的紧缩了一下。
那时候,她手里的丝线就像是一条藏在手心的凶狠毒蛇,在她抬手拥抱男孩的用力一绞,男孩的身体就在这样的冲击下断成了两截,狠狠的砸在了不远处的那具无头尸体上。
粘稠的鲜血止不住的涌了出来,很快便打湿了那一小片地面。
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可徐磊无论怎么用力,却始终都拉不住小女孩那截短短的裙摆。
“为什么……”
这个叫徐磊的小男孩到死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一直疼爱的妹妹会突然对他下死手。
明明,明明前一刻,他们还在描绘那个几乎是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的。
没有为什么,因为人往高处走,因为悬赏令只有一个,也因为我必须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所以,不要怪我啊,阿磊哥哥。
那滴泪水最终还是没有成型。小女孩被身边的异能者拉着,一步一步走向了她所向往着的未来。
为了活下去,为了达成目的,她可以将一切都踩在脚下,不管是朋友,还是还着所谓的家人。
都可以被用作她爬往高处的垫脚石。
但是在临上车前,她却还是没能忍住,悄悄的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落在了那个被周围人都避之不及的异能者身上。
虽然这个女性异能者是她进入内城的投名状,可要是从真正意义上来讲,亲眼看到这个人,还真是第一次。
很漂亮。
……是那种用言语形容不出来的好看。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只要见过一面,就像是将万千风景都囊括在了这一眼,从此之后见到的所有东西,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太过美貌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因为这会激起人的欲.望、嫉妒和独占心,这是大多数人根本与之对抗的,源于自我的一种本能。
“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不要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