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邀约,没有外出,苏然踏踏实实地好好休息了几天,也度过了一个不温不火的春节。
新年祝福语不断,收发红包到手软。明明科技在进步、生活水平在提高,苏然却觉得这年过得没什么意思——他早就这么觉得了。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小时候回农村过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人忙着备年货,小孩子结伴嬉闹玩鞭炮;走街串巷,遇上一个人就说“新年好”,活泼一点的小孩会向他们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不一定是真要,就是图个吉利。
吃年夜饭是苏然小时候最开心的环节——可以吃到平时不怎么做的美味佳肴,且能一次性吃个饱。这对于他这个吃货来说,无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大家围在火炉旁谈天说笑,春晚也很好看,里面的小品、相声时不时就抖个包袱、引人发笑。瓜子、水果、小零食也一样不落,吃喝玩乐不亦乐乎。
屋内各种声音齐聚,屋外鞭炮轰鸣、烟花绽放,所有人都神采飞扬地守着岁,默契地倒数十个数,等待零点钟声敲响后的那句“过年啦”——意味着新年伊始,希望光芒万丈。
但现在,年味明显变淡了,甚至快消失了。
唉,算了,原因心知肚明,总不能阻碍社会进步吧?
不过像林远枫这样的人,应该没见过杀猪的热闹和体会过乡村春节的气氛吧?改天跟他分享下好了。
苏然这一想就想远了,听到电话、猛然睁眼时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困在欢愉的回忆中出不来了。
来点显示是林远枫,他接了:“喂?怎么了?”
“想我了没?”
开头暴击,苏然直接笑出了声:“你又被传什么了?”
这几天总有人互相发送祝福接龙、传递的长条消息,苏然以前发过,后来就懒得搞了。
林远枫没想到单纯一句听上去有些暧昧、可能还有些尴尬的话竟能把苏然逗笑,随机应变道:“没被传,就问一下。”
的确是想到了,但——“没有。”
“不承认是吧?我刚才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当然是瞎扯的。
“是我骂你也说不定——不对,你怎么确定是我?”
“听你这意思,是承认了呗?”
“没有。”等会儿,这不就是“有而不承认”的意思?
林远枫在电话那头憋笑憋得辛苦,苏然反应过来后惊呼道:“林远枫,你给我下套呢?”
“你才发现啊?”从第一句就是了。
闲扯的几句玩笑,苏然已经很久没有在电话里跟人开过了,“你打电话来干嘛的?”
“约你出来玩啊。”
苏然觉得莫名其妙:“我不是说了我不出来的吗?”
“我猜你想出来。”
“猜错了,我不想。”
“你还累吗?”
“累啊。”其实是懒。
林远枫又笑了声,调戏般说道:“你不太行啊。还是说……”
苏然有点气恼,脸也有些红,但他不想这么被动,仗着在电话里对方看不见他的状态,而且也不能对他做什么,回击道:“你精力旺盛,是欲望无处发泄?”
林远枫只愣了一秒,反问道:“你想试试?”
“靠,你还挺游刃有余。”苏然是笑着说的。
见氛围如此轻松,林远枫想得寸进尺:“你也不赖,比我自己弄得舒服多了。”
“我谢谢你啊。”苏然又好气又好笑,不知怎么就谈到这个话题上了,想赶紧结束,“我不想出门,你找别人吧。”
“钟庭言和沈亚清都有对象,我能找谁?”
“那你找我?我有不是你对象。”他的朋友不是“遍布各地”么。
林远枫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半天没说话。
苏然觉得奇怪,心想他朋友应该很多啊,就算都没答应,也不至于可着自己一个人磨吧?他有这么耐不住寂寞吗?
“喂?你还在吗?”
“在。”
没了笑意,听上去有些失落。
苏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是说“没别的事就挂了”,还是说“我跟你出去玩”。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他跟林远枫一起玩的时候其实挺开心的——又好像一跟他见面,就很开心。
“苏然,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我跟你出来。”
林远枫征住了:“什么?”
“我说我跟你出来,”苏然像哄小孩似的,“你还想出来么?”
“想。”
“文体广场,先去那儿,行吗?”
“行。”
短短几句话,苏然却把他的心路历程理了个遍:期待同意,无奈周旋,失望想逃,重燃希望,欣喜约定。
还挺可爱。苏然想,长得高、身材好,相貌出众,成绩优异,成熟与幼稚都恰到好处,这样的人,既招人喜欢,又惹人疼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他。
见面后,林远枫脸上还挂着笑,问:“没带围巾?不冷吗?”
苏然想说“还行”,但鬼使神差地,话到嘴边变成了:“这不是有你么?”
这算……依赖吗?
林远枫笑得温柔,应他要求勾过他脖子,让寒冷无从靠近。
“去哪儿?”苏然问。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最开始是你约的我,你没主意?”
林远枫带着他往前走了两步,道:“有啊,看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苏然笑道:“你都这样了,我还能不跟你走?”
“那走吧。”跟我走了,你就别想跑了。
清晨小雪纷飞,到中午便已停止,午后放晴,道路上湿哒哒的,却也弥漫着融雪的清新,钻入鼻子,微凉又怡人。
林远枫其实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既然那样说了,便只好一路走,一路看,留心值得一去之处。
苏然正要问他到底去哪,林远枫拐着他进了一座公园。
“逛公园?”
“你不想就去别的地方。”
苏然把他的手拿下来,笑问道:“你是不是手在我身上这样放着放爽了啊?”
“一开始很舒服,时间长了就……”
“那你还不放开?”
“这不是怕你冷吗?”
林远枫的神情和口吻无比认真,苏然再迟钝也感受得到。
这句话对他也有奇效,零下几度他竟完全不觉冷,甚至感觉脸在发热、心脏在燃烧,想做深呼吸缓解,却被林远枫打断:“你怎么了?”
“没。”
苏然自己也觉得奇怪,怕他进一步问下去自己的反应会更大,离他远了些,“公园里有什么好玩的?”
“不知道,我不记得我有没有来过这里了,走走呗。”
两人各揣目的,并排走着,察觉到苏然的脖子有些瑟缩,林远枫又把手放过去,并说:“饮月一中……是很严,但严师出高徒,你……”他在纠结措辞,生怕一不小心把人惹不高兴了,毕竟是他约人出来的。
苏然很快会意,笑了笑,道:“我知道,石英也挺严的不是吗?我只是觉得一中不适合我。”
“虽然你有那个实力,但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林远枫笑着说。
“每个学校都或多或少有负面传闻,其中大多数是真的,一中的我听到过最多。”
“你害怕吗?”
“正常人谁不怕?跳楼、割腕等自杀的不说,万一遇上有极端心理的人要伤害自己呢?”
说到“极端”,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卫强,林远枫尤其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才会让彼此互相仇视——以苏然的性格和人际,不可能主动与其结交。
“遇到这种人能避则避,避不开就硬刚——当然,能智取最好,反正不能平白无故受欺负。”
“你说得容易,我又不是你,一出手就能把人干趴下,还不会闹得人尽皆知。”苏然想了想,又道,“你上次打了卫强,他到现在都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在那之前,不知是凑巧还是什么,我隔一段时间就会碰见他,并且每次他都想诋毁我几句,真是可笑。”
“他为什么要诋毁你?”林远枫皱起了眉头。
“我哪知道?他总说我不帮他、不站在他这一边,可这只不过是因为他目光短浅,往重了说就是三观不正。”
“你们曾经是朋友?”
“嗯,”苏然自嘲地嗤笑一声,“现在想来,讽刺至极。”
同一所小学,自二年级起便在一个班,那时的苏然还很活泼,也很天真,天真地认为每个人的心都会向善。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玩得好好的,但时间长了,总有不喜欢的人。
“卫强真是讨厌,动不动就说脏话,还贼大声。”这是一位女生说的。
旁边的男生说:“虽然说脏话不太好,但也挺正常的吧,而且他嗓门还大。不过他老是借了我东西之后不还,每次都说忘了,有点烦。”
另一个男生说:“何止啊,还总是莫名其妙骂人、说别人针对他呢,我一开始还信了,后来发现他自己的问题。我们不要跟他玩了吧。”
当时才三年级,苏然对班长这一职的热情还未消退,为了维护班级团结,他说:“每个人都有优缺点,你们现在只看到了他的缺点就不跟他玩,会伤他心的。”
那女生道:“可是他不改呀,我都跟他说过好几回了,他嫌我烦,还骂我,说我多管闲事。反正,我是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他这样做的确过分,”苏然尽量公正,但仍无法避免偏向卫强,“但他也不是一直这样,我就跟他玩的挺好的。”
孙柚一也加入讨论:“那是因为你是班长啊。他敢得罪你,可不敢得罪陈老师——他怕你向老师告他状。”
“我向老师汇报事情又不带私人恩怨,我跟谁玩得再好,只要ta违反了纪律,我一样记名字。比如你上周上课吃东西,我就记在班务日志上了。”
“好你个苏然,原来是你,我说怎么陈老师找我来着……”
话题就此揭过,但关于班内或班外谁谁谁人品怎么样的问题未曾停止讨论。
“我和他第一次吵架是在五年级,”苏然说,“当时我实在受不了他一放学就跟我说谁又说他、针对他。他说的人从身边同学到老师,甚至到邻居,我起初还劝他看开一点,跟他说可能双方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却直朝我吼,说我太傻、狗屁不懂。”
“第一次吵架?也就是说你们后来和好、然后又吵过?”他们原来认识的这么早吗?林远枫想。
“嗯,但之后的都是他单方面跟我吵、和我绝交,又总是他主动求和。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觉得这样很幼稚,次数多了也挺烦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和他决裂的?”
“初二吧……”苏然将要接着说,林远枫忽然小声道:“他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