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找不着我被吓到,还是因为那个面具?”
江渺状似不经意地往他那边瞟了一眼,来到面具摊位前,将那个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还了回去,换走在这里买好的水晶手链。
面具诡谲吓人,陈南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希望是哪种?”
“那肯定——”
江渺刚起头便察觉不对,她提出的二选一怎么能够自己作答,转口说:“既然你不选,那我就默认第一种。”
他在担心她。
凤梨和柳橙在暖燥空气里散发着热带的香甜,明快的橙黄色让人心情愉悦。
江渺接过果汁,自顾自地说:“我很高兴。”
陈南屿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为什么?”
“因为一个男人只会为他在乎的女人担忧。”
江渺故作深沉地拉长语调,将这件事说得有理有据,系在发间的头巾随着回头晃悠,一只只彩色蝴蝶好像要冲破束缚的禁制,肆意遐想。
陈南屿失笑:“你这都是从哪里学的?”
“当然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江渺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自夸。
人不会为了毫不相关的事物费心神,除非另有所图,财色总是排在前头,齐大山对她这个继女不错,所以不管是在校内还是校外,接近江渺的人不少。
但陈南屿和那些人的眼神不一样,他的眼里没有那种昭然若揭的讨好感和算计。
江渺不用害怕,也不用在身边竖起一座高墙。
夜市上的人渐渐退散,天上只剩几颗零散的星子,陈南屿温声提醒:“该回去了。”
江渺往周围看看,指着远处的一座水塔:“可是那里我们还没有去。”
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江水同源,这段位处中游,地势平缓,两岸彩灯环绕,旁边还修建了一座五层水塔,霓虹彩光与幽幽水波交织在一起,四周提了字,江渺看不清楚朝塔下走近了点,旁边两个女生正在互相拍照,见她下来请求江渺帮她们拍几张合照。
在专业摄影师面前拍照未免班门弄斧,江渺接过手机有点不自信:“要不你来?”
陈南屿站在她的身侧,朝前观察了一下背景和光线,淡声鼓励道:“现在这个角度就很好。”
江渺当机立断按下连拍了好几张,而后微微仰起头,猝不及防撞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很好看!”
他无声启唇,说的话只有江渺能看见。
临岸边都是乱石,河水汩汩而过,明明都没有出声,却无端让人感觉到被肯定。
女孩们接过手机欣喜道谢,目光似有若无地从他们身上飘过:“需要我们帮你拍一张吗?”
“好啊。”江渺自然不会拒绝,直接把手机递了过去。
以前他们天天见面,从来没有人有过这个念头,又或许是大家表达的方式常常含蓄,这种要求已经超出了性格勇敢的范围。
江渺走到她们刚刚站着的位置,和陈南屿并肩而战,裙摆随着晚风蹭过笔直的浅色长裤,中间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
对面的女孩朝他们示意,“三,二,一......”
江渺在定格的最后一秒,握住陈南屿的手。
温热的、浅淡的,带着让人想要靠近的温度,被此刻坚定地握在掌心里。
不可以亲,牵牵手总可以吧。
她会给陈南屿时间,但是主动权在她,此刻想这样做便做了,内敛的表达总是很耽误时间。
江渺接过手机放大查看,陈南屿在照片上像是有些诧异,偏头看着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坦然面对镜头的目光。
“你怎么都不看镜头?”她把责任推过去,“给别人拍照的时候忘记了?”
江渺指的是那日摄影展上的一张合照,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站在麦田里执手相望,她当时看着很羡慕,这世界上的感情总是短暂,有人却可以维持一生。
陈南屿闻言低头查看,手机上方却突然弹出两条新消息。
是江新发来的。
——收到了,小渺。
——玩得开心,忘记以前的事情就好。
随后是一条转账信息。
上次分开寄的快递早就到了,方凌萱没说什么,江新时隔半月才给她回了两条简单的微信。
已经分开十多年,方凌萱和江新早已失去当初的生活默契,仅有的那点相似全部留在了江渺那里,这些年来,他们好像除了用金钱去弥补缺失和愧疚,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江新始终是愧疚的,哪怕那件事与他无关,可是人只要想要责备自己,总能找到理由,江新觉得万事的起源就在他那,如果不是他鬼迷心窍出轨,后面很多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
可是迟来的悔悟没用,江渺不想活在过去,人要学会放过自己。
关于父母的话题在她和陈南屿之间总是忌讳,年纪小的时候大家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他们真的幸福,人生就不会有交错轨迹的机会。
江渺用力朝上抿抿唇,看上去极其自然地划走那三条信息,记起问:“所以那个彩蛋是什么?”
陈南屿听出她的意思,保留从前的习惯也假装没看见:“想去?”
江渺看了眼时间,正有此意,用力点点头。
陈南屿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只是蓝湾镇毕竟是一个乡级行政区,摄影展设置在民俗街的后面,离这条集市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走过去起码要两个小时,现在是高峰期不好打车,回去之后再开车出来会快点。
江渺心里早有主意,对陈南屿认真嘱咐道:“我有办法,你在这里好好站着,我马上就来。”
这话说得就跟大人教导小孩在原地不要乱跑的语气一样,陈南屿愣了愣,但看着江渺雀跃的背影,准备让李瑞开车过来的心思还是压了下去。
不一会儿,江渺骑着一辆小电瓶以一个极其飘逸的姿势落在了陈南屿的面前。
“上车。”
马卡龙配色即使在昏黄的路边也依旧夺目,江渺把安全帽递过去,怕他不相信,拍拍自己的后座,“放心,我很可靠的,以前在学校我经常搭我室友。”
“......你知道路线?”陈南屿只是这样问。
江渺听完随意耸了下肩:“没关系啊,你坐我后面告诉我就好了。”
说话间,一辆同款小电瓶从他们身边经过,速度很快,掌握方向是刚刚车行里另一个租车的男生,同行的女生坐在后方似是说了些什么,两人笑呵呵地在风里对话。
江渺反应过来,那家车行只剩下这种可爱的小车,陈南屿一米八六的个子坐在后座是很不舒服,她有点迟疑,熄火站起来,“要不然我们还是回......”
“我坐后面你会怕吗?”
“?”江渺怔了一秒。
“我的意思是说,我可能比你的室友会更难带一点,体重和身高都不一样,前面会不好控制。”陈南屿想了想补充,“会有摔倒的风险。”
这句话超出江渺的意料,刚刚涌起的那点顾虑顿时烟消云散,学着他最初的语气把问题抛回去,“那你会怕吗?”
陈南屿没有迟疑地摇摇头。
江渺重新握紧把手,目视前方:“那我也不怕。”
风声从耳边疾驰,蓝湾镇夜间设施完善,两侧的高山飞速倒退,路上没什么车辆,江渺用力吸了一口气,心里舒坦多了,至少在这个夜晚,陈南屿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短暂地回到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过了三十分钟,电瓶车停在路边,这块空地离灯火通明的热闹街道甚远,地上只安装了射灯,之前触碰的机关没有恢复,彩蛋海报就在画展中间,是一个个彩色手掌印盖出来的蓝湾镇板块图,童真有趣。
江渺怕自己看到不够仔细,还打开手电筒找了半晌,没有任何想要放弃的想法:“怎么都是小孩?”
“江渺,已经很晚了。”
陈南屿静静看着她,纵使这里灯光不够明亮,可是江渺想要拖延回去的心思还是太明显了,那条集市他们来来回回逛了好几次,而后是水塔,再到摄影展。
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一点,江渺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回去的路上她没有再开车,陈南屿换了一条近路,中间颠簸了一下,江渺趁机搂住他的腰,可惜,全程才十分钟不到。
小院只剩下前台还亮着灯,江渺跟在后面沉默不语,两人在二楼停下。
这一天不管愿不愿意结束,此刻都该画上句号了。
江渺看了眼表,不死心:“还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所以你现在需要快点去睡觉,医生说了,你需要稳定的作息时间。”
“可是我回去也睡不着啊。”
“难道待在我这就能睡着?”陈南屿在这件事上总是有很强的边界感,不是和江渺划清界限,而是保持明晰的相处范围。
江渺站在门口不肯动,眼巴巴地望着他,语气莫名有些急:“可是,我要是醒来你变回去了怎么办?”
没头没尾的话,陈南屿却感觉心脏被无端地扎了一下,明白江渺的意思。
“我保证不会变的。”
他弯下腰,眉眼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一开始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以后绝对不会再装作不认识你,现在真的很晚了,去睡觉好吗,明早醒来我会等你。”
“那我也保证,我进去之后什么对你什么不做,待到天亮我就出去。”江渺举起手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陈南屿眼神微闪,他担心的从来就不是这个。
可江渺却以为他不同意,只能乘胜追击再次保证:“真的,天亮我就会出去的,”
又是这种对他毫不设防的表情,只一眼,陈南屿被彻底打败,妥协道:“进来吧。”
江渺说待着就是带着,脊背挺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决心要做一尊静止的雕像,陈南屿被她这副严谨的做派逗笑,时间还早,总不能这样干坐着。
“饿吗?”
江渺迟缓地点点头,又立马摇摇头,当雕塑要有当雕塑的觉悟,怎么能给人制造麻烦。
陈南屿把电视打开,屏幕正在播放一个夜间爱情电影,年代久远,演员们说话带着戏剧性的英式腔调,江渺看着女演员有几分熟悉,想起以前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好像放过。
见她有兴趣,陈南屿没有换台,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我下去看看。”
江渺应了声好,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直到房门彻底关闭,身体才稍微放松下来,屋子里有和她房间不一样的气息,恬淡温暖。
以前她就对这个电影没有兴趣,现在更是听着困顿,眼睛用力睁到最大。
......
江渺睁眼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天亮。
还好,还好,看来只睡了一小会儿。
翻了个身,她眯眼看向熟悉的天花板,瞬间清醒过来,什么时候躺下的?
也许是因为只睡了一小会儿,大脑昏昏沉沉还使不上力气,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扶着头坐起来,咬咬牙有些懊恼,平时能熬夜那股劲怎么不见了,这是该睡觉的时候吗?
江渺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终于缓慢的意识过来,日出是明亮的黄色,而不是厚重的橘色,此刻,她终于看清屋内的装潢,头一歪倒在了床上,不愿意醒来。
现在根本就不是昨夜,而是崭新的一天即将结束,这也就意味着她在陈南屿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
深吸好几口气,江渺总算稳定心神,冷静过后立马从床上爬起来,说了天亮就会走,她这已经待得太久了,结果才刚到门口,门锁突然传来单调的机械音。
陈南屿打开门,似是有些意外她终于醒来,对着江渺心虚的脸庞勾了勾嘴角。
“饿吗?”
要不是认清了现实,江渺都要恍惚,为什么要同样的话他要在极短的时间里问两遍,咽了咽喉:“......还好。”
陈南屿低低笑了声,随手打开门口的灯,房间顿时亮了起来,刚关上,门口骤然传来李瑞的声音。
“哥。”
大概是看到陈南屿走上来的,李瑞的声音很自信,敲了两下后直接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无声地对峙中,陈南屿的衣摆被人扯住。
江渺咬了咬唇,抬头望向他:“我们这样能解释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