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上初中的江渺在江新和方凌萱离婚后,脑子里总会不可抑制地出现一些坏念头,从方凌萱他们频繁吵架起就开始,到后面愈演愈烈,像诅咒一样一直藏在她的脑海。
下雨的时候会担心江新开车出意外,方凌萱跑业务很晚回家会担心她出事故,很久不接电话,或者中途挂断电话她也会乱想,总之,那时候的江渺脑海里只能想到那些糟糕的事情,却不允许自己表露出来。
所以她永远记得那个午后,时隔两周,江渺再次见到陈南屿。
江渺清晰的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
就像雨停江新平安到家,方凌萱在下一秒给她回电话那样,突然平静了下来。
陈南屿不会知道江渺偷看了他多久,从一开始的松缓,到后来的疑惑再到探究。
少年静静坐在药房靠窗的角落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白色的有线耳机顺着深蓝色的T恤蜿自然垂落,斜照的暖光穿透雕花玻璃,落在他眼前是昳丽的彩色,陈南屿通通都不会知道。
“你认识我们家小屿?”陈伯山有些模糊的脸突然出现她的眼前,伸手想摸摸她的头。
江渺不喜欢药房里冰冷的气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望向陈南屿。
那是他的小名吗?
江渺也有小名,方凌萱和江新小时候喜欢叫她宝宝或者崽崽,再大一点,两个人的称呼发生了变化,方凌萱叫她小渺,江新一开始还是会叫她崽崽,后来改成了渺渺。
不过方凌萱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因为江新说话总是很快,骨子有股不羁的劲,叫‘渺渺’的时候都像在叫‘喵喵’。
“不知道别人还以为你给女儿取个猫的名字。”
“这有什么关系,多可爱,是不是,渺渺!”
但是方凌萱说的次数多了,江新为了避免麻烦,也开始叫她小渺。
其实江渺很喜欢那个叠字的小名,每次听见都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江新和方凌萱最恩爱的那几年,年轻的夫妻吵架也甜,江新总能把方凌萱哄高兴,而不是互相争吵。
江渺无端想起陈南屿在国旗下讲话的样子,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不疾不徐,吐字清晰,渝城人说话都有点重音不分,但是他就不会。
如果他读渺渺两个字,应该听起来就不会像在叫猫了。
“你这孩子,伯伯问你话呢。”方凌萱从后面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江渺反应过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认识吗?
她认识的。
江渺发育比同龄女孩晚,一直站在第一排,陈南屿每次升国旗都会从她眼前路过,那张两寸的证件照她也看了好几次,甚至在陈南屿消失的期间,他在她脑海里还出过很多惊险骇人的意外,又每次都被江渺用力甩掉。
可是陈南屿不认识她呀。
单方面的认识,还算认识吗?
“不认识。”江渺听见自己这样说。
陈伯山笑了笑:“我看你的校服,还以为是小屿的同学呢。”他这句话是对方凌萱说的。
江渺终于把视线转向这个一直在说话的人,男人五官模糊不清,戴着一副方方正正的黑边眼镜,森冷的白色大褂落在他的膝盖下方,是混在人群里一眼就会忘记的长相。
江渺想起之前同学们讨论过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男人的身份。
但他们实在太不像了。
各个方面的不像。
或许陈南屿的母亲长得很漂亮,遗传她的基因更多,江渺心里这样想。
方凌萱笑了下,客套问:“这是怎么了?”
陈伯山:“眼睛受了一点小伤,明年要中考了,这孩子认真,生病了还要听英语阅读呢。”
方凌萱一直用各种艰苦奋斗取得成功的事迹激励江渺,自然抓住这个教育时机,“小渺,你看哥哥眼睛都受伤了还不忘记学习,你要好好读书,听到没有。”
一句简单的称呼,只用了两个字,就将江渺和陈南屿的关系拉近到只剩下两米的距离。
尽管在这之前他们从未说过话,陈南屿甚至可能都没见过她,或者扫过一眼,就忘了。
方凌萱选好常买的药,带着江渺去前台付款,这家药店虽然就在小区门口,但她还是第一次进来,询完价,方凌萱低头从包里拿出钱包,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创口贴,她诧异抬头,对上男人温和的视线。
陈伯山说:“我看你脚后跟都磨破了。”
做销售的通病,方凌萱停顿了下,“谢谢。”
她付好钱揽过一直发呆的女儿,“小渺,走了。”
从这天起,江渺每天去上学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往小区门口那个药店看一眼,大家升入初中的热情劲还没过,介于陈南屿一直没出现,有关他的话题越来越少,大家都偏向他已经提前被一中录取,只有江渺知道,他就待在药店里。
那是一种很隐秘的心理,由青春期容易滋生的虚荣心和知道背后真相的好奇组成。
江渺没和陈南屿说过一句话,却已经知道了一个关于他的秘密。
她伸手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能够感觉到光的存在,同桌还以为她是累了,笑说反正大课间这么长,干脆直接睡一觉好了。
江渺摇摇头问:“你说被绷带蒙住眼睛,也能够感受到光的存在吗?”
“啊,伤的这么严重?”同桌抓住其他重点,“谁啊?”
江渺怔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日陈伯山只说他的眼睛受了一点小伤,可是陈南屿已经一个月没来上学了。
但她没有什么理由再去那里,方凌萱新买的胃药才吃了一片。
比起方凌萱再宿醉胃痛走进药店,江渺宁愿不去,陈南屿并不认识她,陈伯山也说了,他只是受了一点小伤,肯定会好的,江渺能做的,就是将脑海里那些关于他的可怕念头全部甩掉。
.......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江渺止住话头。
李恬心领神会没有多问,低头咬住奶茶的吸管。
“打扰一下。”方珂笑吟吟地把蛋糕和气泡水放在桌上,从口袋拿出一叠塔罗牌,“今日赠品,免费给你们算一卦。”
好不容易挨到放假的李恬顿时来了兴致,“准吗?”
“还行吧。”方珂把牌在桌上铺开。
江渺没想到方珂的‘算命’竟然是这种形式,她没玩过这些,方珂随意道:“没事,你想抽几张抽几张,就是图个好彩头。”
江渺扫了眼,随手拿过最近的那张卡牌,九个金色杯子并列排开,一个人坐在下方蓝色的凳子上,表情惬意。
“好运气啊,这可是著名的‘美梦成真’牌。”方珂很捧场,仔细解说:“抽中这张牌,就说明你接下来不管是事业还是感情都会一帆风顺,收获好运。”
“真的吗?”李恬看着那一堆牌跃跃欲试。
江渺低头看向手中的牌,从心理学的角度说,这不过是种潜意识的投射,但方珂提供的情绪价值太足了,把这张牌夸得运气满满,有种好事马上就会发生的错觉,让人心情愉悦。
因为争吵堆积的情绪,仿佛因为好运的介入撬开一个小口,将快要膨胀爆炸的压抑悄悄释放。
比起江渺的无所求,李恬是带着问题抽牌的,她没提名字,但年轻的女孩就那么点心事,卡牌显示她的爱情道路坎坷。
这对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打击太大了,方珂暖心安慰:“其实事在人为,你想要它怎么发展,都是你的选择。”
只是选择往往多样,李恬对待感情擅长逃避,待人走后闷头吃了两口蛋糕,“那书我到现在都没寄给他。”
不是不想寄,而是不知道怎么寄,“他还说,会给我回礼。”
这已经远远超出普通网友的界限,交换地址本身就是一种隐私,尽管从李恬的视角她一直把林晨当作crush,疯狂试探,但当对方有意往那条线靠近的时候,李恬又像受惊的小兔子立马蹦了回来。
简称,有贼心没贼胆!
“不过我在学校已经看完你的书了,这样在我这放着,应该也不算浪费吧......”
毕竟是特意拿给江渺特签过的,现在却只能窝在她的手里,李恬怕她不信,“真的,我最喜欢那个到处去旅游的婆婆。”
“但是又觉得她挺可怜的。”李恬班垂下眼帘,“隐忍了丈夫儿子那么多年,才终于放过自己。”
那是江渺书里篇幅很短的一个小故事,却也是那本书的名字来源,忍受了丈夫和儿子无尽索取半辈子的女人,终于在生病的那一年毅然决然地离开,踏上‘逐风’的旅程。
懦弱和勇敢是完全相反的行为,却是江渺书里每一个人的人生基调。
逃避过,但依然勇敢。
江渺笑了笑,把方珂留给她的那张‘圣杯九’推过去,“反正总要后悔的,还不如跟着心走,当下的事情当下做,就算有一天回想起来,应该也不会那么遗憾。”
算不上是什么鼓励的话,李恬低头看着那张卡牌,鼻子却忽然感觉酸酸的,“就是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感觉被一个人扯着情绪跑很丢脸。”
暗恋的通病,先喜欢上的那个人总是容易被动影响,哪怕对方什么都没做。
“那就跑快点好了,足够快的时候,它就追不上你。”
“什么意思?”
江渺撑着下颌,搅动杯里的茶水,眼底露出一丝淡漠,“要不丢掉,要不然就想办法得到。”
把主动权重新拿回来,告诉自己得到和失去都是一种学习。
还是二选一,李恬撇了下嘴角,“就是因为既舍不得丢又得不到才纠结啊,如果我像你一样,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对漂亮的女孩有优待,更何况江渺还拥有那么多东西,优越的经济条件、聪明脑袋和足够拿得出手的学历,自卑好像注定与她无缘。
李恬很认真地问:“你这样的人会烦恼吗?”
江渺失笑出声:“当然有啦。”
李恬震惊:“不是吧,你们都那样了,你还没拿下他?”
又是接吻,又是贴在耳边讲悄悄话,这明明都是恋爱中的人才会做的事,李恬也想不出其他原因,江渺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除了能吃爱情的苦,还能有什么烦恼。
江渺没解释,顺着她的话说:“对呀,难追死了。”
李恬微微皱眉,心里对陈南屿有点不满,但仔细一想,感情面前还真是人人平等,晃晃脑袋,三下两口把剩下蛋糕吃完,“算了,男人真烦,走,我带你去玩。”
蓝湾镇江渺只逛了一小部分,听到李恬这样说,还以为会带她去一些寻求刺激的地方,但李恬却常常做出一些不合她外表的举措,看着是个火爆的性子实则相处起来还是个小女孩,以至于李恬把她带到那个露天摄影展的时候,江渺都愣了几秒。
“你喜欢这些?”
不是炫技宏大的自然风景,也不是什么时尚晦涩的大片,而是一张张充满温度的经典人像。
光影错落,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那些照片就疏落有致地摆在草坪上,有立体折页状,也有用A字架排列呈开,或者直接因地制宜悬挂在树木间,引领导览的路线由一块块彩色小砖连接。
李恬偏过头,有些不信:“不是,你真不知道这谁拍的?”
“没写啊。”
门口只写着这次摄影展的主题——“纹路”。
并没有表明这是谁的作品。
李恬被她的实诚哽了一下,“算了算了,反正不要钱,随便看吧。”
两人顺着彩色小木砖的引导往里走,今天周末,来看展打卡的人不少,江渺把每一幅画的简介都看得很仔细,一路下来,与其说是摄影展,不如说更像是蓝湾镇的一本立体书。
摄影的主体都是蓝湾镇的当地村民,一张张生动羞涩的笑脸在镜头前展示他们引以为傲的手艺,脸上、手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事实上还远远不仅如此,背景被风化的石砖房,被风吹弯的麦子,斑驳的古树藤条,小孩手里拿着的糖果......
‘纹路’无处不在。
“原来是这个意思。”
江渺说完没听见李恬的搭话,回头没看见她的身影,寻思可能又去哪里打卡拍照了,一个人顺着路线走到出口,却意外看到了陈南屿站在外面。
陈南屿愣了一下,主动向她走来,“你怎么在这?”
江渺深吸一口气,“陈南屿,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