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顾存山就早早起身,收拾了堂屋桌上糕点的残渣碎屑,把剩下的包好放灶屋橱柜里头锁上,转头去了乔安卧房,把钥匙挂在床头,轻轻掩门出去。
糕点甜香,最爱引来耗子,家里也没养其他活物,以至于耗子成精,有些猖狂。
若是糕点被糟蹋了,实在叫人心疼。等改日下工就买点耗子药,回家闹闹。
顾存山特意请了一天假,就为料理好王虎子的事。
赶到朱屠户家时,对方还在磨刀,待宰的猪还在圈里哼哼唧唧,看着有两百斤。
不知道是谁家喂的,能给猪养成这个样,适合能干会操持的。
最近手头宽松了些,顾存山也在想着要不要往家里抱点鸡鸭猪崽子,不过一想乔安从没料理过这些,难免会累到,还是算了,等以后再瞧。
那边朱屠户磨好刀,满意地来回瞅了瞅,就见着一个陌生小汉子站在不远处,招呼了句:“来买肉哈?”
顾存山点头:“是,谁不知道朱大叔家肉好,赶早来就怕买不到,回去要挨教训哩!”
朱屠户乐意听人夸自家,脸上带上笑,赶着猪出圈。
“那是,你小子识货,周围几个村子都爱来我这边买肉,不是叔自夸,咱家都是良心肉,要价实惠,处理的干净,腥膻味小,做汤炒菜都是一绝。”
“那怪不得叔你生意红火。”顾存山把背篓放在院角,卷起袖子上前帮忙按住猪,手上一用力,紧绷的肌肉显出流畅线条来,看着就有料。
朱屠户拍了拍他,夸赞道:“好小子,是个干活的好把式。”
两百斤的猪挣扎起来可不是说着玩的,多有没按住反被撞伤的例子在,所以顾存山很是小心,使上全身力气帮忙捆猪。
一来折腾了半个时辰,天边鱼肚白翻现,两汉子浑身出大汗。
“哎,嘿!”
朱屠户和顾存山一人抓一边猪腿,把猪给抬了上去。至于下水和刚放的血,分开搁在两个桶里。
朱屠户怕小汉子等急了,拿起刀抹了抹,指着还冒着热气的猪:“要哪块,叔给你便宜些。”
“那不行,该咋卖咋卖,不然下回我可不来了。”顾存山笑着,指了指瘦肉带肥的部位,“就这儿,要三斤,对了,叔,你拿猪血还有用不?”
朱屠户手起刀落,动作麻利割下三斤肉,吊好递给顾存山。又顺着他的话回头瞧了桶里的猪血一眼,摇摇头:“平常也就是做血豆腐,这不忙着还没拿盐点嘛,你要是要,给你算便宜些,五文一桶。”
顾存山起一大早,就是为了这一桶血:“要,不过拿着不方便,要是连桶一起算要多少?”
朱屠户摆摆手:“桶都是旧桶,要不了多少,你出个五文就行。”
正好家里做饭装菜的家伙事不多,五文一个旧桶,还是顾存山赚到了,他欣然答应,数了四十六文给了出去。
把吊着的肉放背篓里,桶拿绳钻小孔做了个简易的提手,顾存山离开了朱屠户家。
等赶回家,日头还早着。
顾存山卸了背篓洗洗手,在灶屋里忙活起来。
不多时,新鲜出炉的“凶案现场”完美非常,乔安好奇看了一眼,生理不适。
再一看小顾面色如常,他竖起大拇指,属实佩服。
只有顾存山隐隐发白的唇色诉说着他内心的不平静,那一盒血肉模糊,叫人胃里翻江倒海,背后发凉。
不过为了蒙混过关,实在是没办法,顾存山对着盒子练了一个晚上,直到面色如常,一点微表情变化都没有,他才脚步踉跄离开了灶屋,扶着墙根蹲下,吐了个昏天暗地。
乔安早早被打发出去,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小顾,见他如此难受,漂亮大眼里满是心疼。
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谁让他们势弱,矮人一头,现实如此。
这么一想,乔安倒真的越发讨厌这样不平等的阶级制度来。不过这话不能轻易出口,会吓坏人的。
他上前扶起顾存山,将人带回堂屋里间,想了想还是去熬了个开胃的糖水山楂,热气出锅味正浓的时候给人端了过去。
顾存山开始不乐意喝,尝了两口被勾起了食欲,倒是压下去了一直萦绕在鼻尖的那股子血腥味,面色好了很多。
乔安这才放心,端着油灯回卧房去了。
夜里风刮大了些,顾存山睡得不安稳,被惊醒了,只觉得被窝哇凉。
推开窗一看,院里起了些冷霜,怪不得冻人。
他从里间翻出落满灰的两大箱,找出陈年的旧棉被,给自己添了一床,抱着另一床去找乔安。
卧房门没锁,一推就开了,顾存山皱了皱眉,想着白天一定要好好说说乔安,万一歹人翻进家里就太危险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乔安睡得面颊红润,不像被冻着的样子。
顾存山这才想起来秋收的时候,乔安才央着乔谷叔给他换了新被袱,垫床的稻草也是新的,只是结霜,还冻不着他。
倒是自己操心太多。
不过既然来了,断没有再抱着棉被回去的道理。他撑开被子又给乔安盖了一层,小心关好门才去睡了。
乔安早上醒来的时候,顾存山已经去镇上了,看着多出来的一床被子,他心头暖暖的,心想小顾真是个贴心的人。
干劲满满地起床,继续开展他的白云笋大业。
另一头顾存山到了码头没急着上工,反而是先找到老赵又请了半天假。
老赵没吭声,只是掀开眼皮瞅了一眼他布着的木盒子,意有所指:“都准备好了?”
顾存山仍旧装成个愣头青,大大咧咧地就要打开木盒子给老赵看,双手还没往前一递,一股风带着腥重令人作呕的血味就传了过去,勾得老赵直反胃,忙摆手叫他拿开。
再看顾存山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没那么防备:“行了,去吧,机灵点,讨得王老爷欢心,有你的大好前途!”
顾存山连连应好,走出码头脸就冷了下去,呸,杀人吞心的豺狼,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他照着老赵说的时辰,带着木盒子去了满芳斋,见着一跑堂跟刘鼠子生的有些相似,只是没那个猥琐劲,心里有了计较。
对方应该就是刘老二,也不知道刘鼠子那边同他通过气没,最好是没有,不然就麻烦了。
他环顾周围,没见着其他店小二,心不断下坠,无可奈何,只能找上对方。
刘老二一眼就瞧见了门口的那个年轻小子,眼底闪过惊艳。
见对方朝他走来,张开就是“拜会”。
他愣了愣,一般人可知道不了这个暗号,且分派出去的下线暗号各不相同,对方这句,是老赵的人。
说起来他弟也在老赵手底下干过,给个好脸,将来好相处。
就是不知道打了他弟的那个王八犊子在哪儿,不然铁定叫他吃不了好。
刘老二回过神来,笑着伸手指了上去:“沿这儿上三楼,天字号第一间,虎大哥搁里头品茶着呢。”
顾存山沉默点头,抬脚就走,心脏砰砰直跳。
成功上楼后,见刘老二也没有别的反应,松了口气,擦擦冷汗,深呼吸一口,站在房门跟前,隐隐听见里面传来的唱曲声。
他面色如常,抬起手敲了敲门。
里面曲声一顿,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砰响声,好似谁被推搡挨了几脚,连带着果盘碎落在地。
门露出条缝,冒出一只鹰鹫般刻薄的眼来。
顾存山薄唇微抿,奉上木盒子,重复了句:“拜会。”
门这才完全开了,那人侧身,在顾存山进去之后,又迅速把门给合上了。两手揣兜里,眼神尖锐地扫视四周,不是什么好相。
顾存山收回目光,理理衣袖,朝着主座上的人拱手作揖。
“听闻王兄大名,小子特来拜会。”
王虎子假寐的眼睁开,目光投掷而去。
顾存山迎光而站,俊美的面容被打上一层微光,端看着卓尔不凡,是粗布衫都掩盖不住的气质清贵。
他心里暗叹,觉得这小子将来说不定是个人物。
不过在这平远镇,还没有人能越过他去,管他是龙是凤,飞黄腾达之前,都歹老实在地里头趴着!
由是看向顾存山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轻蔑:“但凡上门的,我这儿的规矩不用多说,小子,有这个胆量吗?”
顾存山笑眯眯:“有没有,王兄掌掌眼不就晓得了?”
说着奉上木盒,由旁人接过送到王虎子面前,一股腥臭酸味顿时之冲而来,王虎子看了眼顾存山,不复先前戏耍。
挥挥手叫人开了木盒,不堪入目的血肉模糊扭曲成一团,只叫人胃里喧嚣冲天,忍不住作呕。
饶恕多见过断手断脚的王虎子也经不住,忙叫人撤去,哪知道那人也被吓得不轻,愣在原地,手脚一软,浆糊状的肉糜摊在了地上。
一时间,屋内唱曲的,狗腿子都变了脸色,纷纷看向顾存山,内心叫嚣着“阎王”二字。
偏偏顾存山还在笑着,见盒子掉了,也只是微微摇头,卷起袖子要去收拾起来。
暗沉的血色染红他修长指骨,低头垂看手中烂肉,眼里竟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痴恋,实叫所有人深吸一口气。
就是王虎子都有些受不住,他是彪悍,但绝对不是虐尸狂魔,哪知道这小子这么变态。
但正是这样,反倒叫人好掌控,手上沾着人命,不靠着他,难道还反去告官不成?
他大手一抹脸,绷住大哥气场,急急叫停了对方:“行了,你小子是个有魄力的,这入门关算你过了,报上家门姓氏,大哥以后好罩着你。”
若有家人,也是为了更好拿捏对方,好叫人生不出二心来。
顾存山抖抖眉,面不改色报上姓名,正要进一步表忠心时,一小二骤然闯了进来。
神色慌张,也没看清场上人就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钦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