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山乖乖地在我旁边站好,我把他拉到靠边的位置。他在看到我的示意以后没有任何疑问,只是配合地把手放到大腿上,扎了个马步,轻微弯腰,把脸凑到我面前,听我在他耳边讲我刚刚联想到的莫名其妙的重要的事。
我以为他听完以后会附和我笑笑,又或者继续符合他单细胞的性格问我那是什么场景。可他让我失望了,又或者说给了我新的希望。
影山飞雄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脸所面对的方向和刚刚不同。他轻微扭头,眼睛亮晶晶且坚定地看着我。
“我不会拒绝你还让你哭出来的。”
他对我说。
旁边经过了几个来看比赛的观众,大概因为我穿的制服和旁边少年身上的队服,他们的目光在我们这里停留了片刻。
零零散散的音节从他们所在的方向发出,因为行进的路线,以不同的方向和不同的音量传到我们的方向。我没听清,我也没有办法聚精会神地因为神情而猜测他们口中的语句。
我的眼里只有还在看着我的影山飞雄,我的耳边也只听到了他对我说的那一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时相处的太多,我险些忘了自己不怀好意“接近”影山飞雄的原因——我想和他谈恋爱来着。不过,这种人生大事还是不要在重要的比赛之前提出来扰乱军心了。
于是我打了个哈哈,故意跳过了这个话题,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回去吧,快该比赛了。一会儿找不到人山口要着急了。”
他大概是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我不管抬头看他的眼睛。最后影山飞雄点点头,跟我一起回到了队伍休息的地方。
在我们这一届高三的秋天,春高县预选赛落下帷幕。乌野连续三年代表宫城县,出征春高全国大赛。
转年的一月,在去大赛现场之前,我突然有点迷茫。三年级的最后一次全国大赛,同样是我自己最后一次为朋友们应援,要怎么样才能应援得更好。
出发前的一段时间,我在体育馆看影山飞雄指导学弟传球。高一时解释动作都要靠象声词来阐释的人现在也变成了能用通俗易懂的话教导后辈的靠谱前辈。他再次纠正一年级二年级选手们动作的细节,和朋友们配合着练习一次又一次的接球与发球。
我知道他与排球事业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但我总想可以在如此近的地方再看他,看很长很长时间。
第一次见面被他吸引是真的,因为他而领略到了排球运动的魅力是真的,想近距离看他在排球赛场上继续驰骋也是真的。
那天训练结束以后,我跟他说想和他一起走。
天气预报没能提前告知的雪在我们走路的时候缓缓落下,宫城县的地理位置让这些聚集在一起的,白色的冰冷的东西缓缓落下。除了寒冷,没有任何攻击力。
高中三年我没有长高太多,影山飞雄本就比我高了一截,现在更是拉大了我们的差距——不过本来也没有什么女孩子能跟已经一米八多的他一样高。
我思考了半天,觉得这种事情其实不该问他,但我只想和他分享自己的纠结。所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趁我们沉默的间隙问他:“影山,其实我很纠结一件事。”
影山飞雄放慢脚步,轻微低头看着我,问:“什么?”
我深呼吸,按下心神,继续说:“马上就是春高全国大赛了,这还是最后一次。虽然不该和作为选手的你说,但其实我现在很纠结该怎么给你们应援。”
我顿了顿,觉得自己的说法还是不够明了,所以在短暂的思考后我又对自己的话进行补充:
“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更好地给你……给你们加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紧张,说完那句话后我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下。雪在轻微的风的影响下从身后向身前飘。他黑色的头发上粘了些雪花。它们像庆典时拉响的礼花一样粘在影山飞雄的头上,给这个孤独前进着的人增添了些属于“人间”的意味。
但我想把它们摘掉。
因为我嫉妒,嫉妒没有意识没有立场的雪可以距离他那么近,可以在能感受到他体温的地方停留那么长时间。
“只要你站在那里就好了。”
他静静地说。
04.
我还没有把胆大妄为的想法付诸行动,影山在回答我的话时,同样先一步伸出了手。
像第一次说话时那样,我还是看见了一双干净修剪整齐的手,它从我面前晃过,而后平稳地停在我的发梢。指尖的温度把冰凉的雪花融化,他大概是像我一样想把它摘下来,但最后只得到了一些化为水滴的来自雪的触感。
见我没有回答,影山飞雄若无其事地补充自己的话:“只要你站在那里,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应援。”
他的指尖再次从我的发梢划过,这次,还未融化的雪花终于让他有了继续行动的借口。
我最终下定决心,抬起手,制止住他的动作,轻轻地抓住他的手。
如果真的比力气,我是绝对压制不住影山选手的。
但他丝毫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雪越下越大,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头上,落在我的发梢。似有似无地牵着手,又在意识到的时候分开。随后再次前行,手不自觉地碰到了一起。最后的最后,我们还是并肩走到了路的尽头然后分道扬镳,各自去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我喜欢你。
大概是勇气不足,未来也不够明晰。
最终两个人还是都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春高结束以后,我和影山飞雄没有了接触的理由。
拜春高前那场雪所赐,我们哪怕没有再接触的理由也没断联。影山飞雄偶尔会来给我送他“多买”的饮料,在高中生活为数不多的日子里邀请我放学一起回家。
从他的口中我也得知他即将要和V1联盟的俱乐部签约,直接走职业道路。我感觉他也许不需要一段恋爱,但我不想再把这段遮遮掩掩又正大光明的感情搁置。
所以,毕业的时候我给他送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是放在袋子里的我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还有一封迟到了很久的,隐晦又直白写着喜欢的情书。
我写我的一见钟情,我写因为他我喜欢上了排球,我写借接近他的契机我认识了很多很多朋友。但最重要的是,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暗恋的人,我都很开心能在高中三年遇到影山飞雄这样好的人。
这样迟钝的,直率的,能给我极高情绪价值和回应的人。
我告诉他我不需要回答,也不需要他有所回应,他不要回复我,如果还想和我做朋友以后也不要提这件事。
我更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打开那个盒子,也不知道影山飞雄明不明白第二颗纽扣的含义。但在拿到毕业证书和他道别并成功要到他衬衫上扣子的那一刻,我突然了然了。
青春似乎就是在这些时候结束的。
从乌野毕业后大概一年的时间,我和影山飞雄也还持续着似有似无的联系。对刚上大学迷茫的我和刚签约俱乐部更加忙碌的他而言,那些断断续续的对话肯定在某种意义上也算“热络”。
「职业级的影山选手!今天的训练成果是——」
大概是休息时间,他回:「今天一直在练习发球。」
我:「诶,那有人给你接球吗?」
影山飞雄:「有,是队里的自由人前辈。不过有三分之二都被他以各种方式接起来了,好厉害。」
我有些想笑:「你现在能让世界级的自由人接不住三分之一的球也很厉害好吧!」
这人在我们只是朋友的情况下也会在集训时抽空回我的Line。虽然大多数是单字,但当时的我偶尔也会抱有侥幸心理,祈祷对他而言,直到今日我确实是重要的人。
影山飞雄对我说的话向来是有回应的。
只是偶尔聊着聊着,我就突然会想起来高中时候的时候。
想起来险些绊倒被他扶住,想起来他对我说的那些让我多想的话,想起来他的手摘走我头发上的雪花……只要不是十分忙碌,我的脑海里总会时不时地回想起影山飞雄主动给回应的点点滴滴。
迟钝但是有话必回的,直率的影山飞雄。
突然突然,我很想当面和他说话,突然很想见他。
明明他的比赛比高中时期还要多,只是平时的训练我不能随意去看,哪怕都在东京我也不能踏入他的俱乐部。
甚至,我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影山的比赛了。
在和影山飞雄有关系的事情上我向来行动力极强,不管是和他搭话还是后来发生的事。所以我连忙在联盟官网上找到了最近期且还有票的比赛。这两年排球比赛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影山飞雄作为妖怪一代的明星选手,自然也吸引了更多年轻一代的观众。
所以这张比赛的票着实是来之不易。
比赛结束后,AD的队员们留在场馆内给排队的粉丝们签名合照。借着头脑一热的势头,我快速跑了下去。但因为买票时间太晚,我的位置比较靠后,所以跑的再快也没办法抢到前面的位置。
算了,顺其自然吧。
06.
我就站在队伍里等着前面一个又一个的人离开,在前面还有五六个人的时候,我的心突然跳得飞快。
影山飞雄本来还在签名,在两个人交接的间隙,他突然抬头。我的眼睛从未从他身上离开,所以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眼睛里开心大于惊讶的神情被我一五一十地捕捉到。我偷偷摆了摆手,他的嘴角也微弯——虽然还是有些僵硬,但很好看。
“等结束了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我把签名的东西递给他,指尖相触的时候他冷不丁地跟我说了这句话。
我确信周围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误会这句话的含义后才回答他:“好。今天状态神勇呀影山选手!拜拜哦。”
明明我在陈述事实,影山的脸却有些发红——我猜是刚结束比赛,运动后的生理反应吧。
“……嗯。谢谢,一会儿见。”
影山飞雄站在原地看着我暂时离开的背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被工作人员提醒了好几次才点头示意让下一位粉丝上前。
如果说黑狼那位出身稻荷崎高校的宫选手的代表动物是狐狸,那同为“池面选手”的影山飞雄现在在我眼里也是一个蛊惑人心,令人心动的狐狸。
不然我怎么会被迷得找不到北。
晚上,我们在某个离车站近且某平台上评分很高的地方约着吃了晚饭。令我惊讶的是我们这样的临时来客居然能在到店时就被安排了位置。
我有些紧张,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
初春时节的风还有些凉,东京的地理位置不算太北,但绝对也不能算得上是温暖的地步。我们从体育馆后门离开以后,影山飞雄破天荒的没有穿着他的运动服,反而是穿了一件风衣。
我们坐在店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刚刚点的度数不高的酒。
“为什么……平时不和我见面了?现在才来看比赛,也没有问我要前排的票。”
店内为了氛围,不是很亮。但昏暗的光也能让我把他脸上的紧张和抿嘴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我晕晕乎乎的,在他询问的话语落下后就把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因为太喜欢你了,怕自己露馅。”
影山飞雄的脸好像红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我的脸也红了。
坐在对面的他微微起身,正视着我,问:“可是,喜欢有什么害怕的?我很喜欢你,我就一直表达出来了。”
我说被他这一句话搞得更晕:“你什么时候说喜欢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影山说:“那封信不是情书吗,还有纽扣,交换纽扣以后我还以为那算我们心意相通了……”
面前的人大概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没有正式说出口的喜欢不能算数,我也才意识到自己在信里加的所谓“无需回应”有点多此一举——我自己让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咽了咽口水,强装镇静:“你看了啊。”
影山选手点头:“看过了。”
我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明知道影山是个迟钝且别人说什么他都会相信的人,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放大了音量:“那你为什么还能那么坦然地跟我聊日常?”
“因为,虽然你信里说不要说提这件事。我怕我突然提了你会不高兴……但是我很想听你说话,想知道你今天怎么样。”
他把脸凑到我面前,我被他的动作逼得不由自主地后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