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五十两银子。”
启命阁名字听着唬人,实则是座坐落于京城南边的一处小楼,不过两层大小,来往的人也寥寥数个。
春叶大叫:“五十两!怎么不去抢啊。”
就连贺听竹看着这块牌子暗暗心惊,要知道魏国公后院的女眷除去未出阁的月例也不过十两银子,难怪此地只有京中贵人来寻问,普通人家哪里问得起。
守阁的叶登听见这话不免起了好奇,他伸长脖子看是哪个没见识的人来启命阁,见是一个模样圆钝的小丫鬟说话,不免有些不满意。
“喂,你这小丫鬟说话可真是没分寸,怎么能叫抢呢?我们启命阁可都是钦天监里的人,那都是为皇上观天象,择天命的。”
叶登年纪不大,还梳着少年人的发髻,但不知道是出门着急没有打理还是刚睡了一觉的缘故,两根垂下的鬓发翘了起来,样子十分可笑。
春叶噗嗤一声,小声嘟囔:“蟑螂精。”
偏偏叶登耳聪目明,将这句话听得分明,“你...”他怒气冲冲起身,最终还是竭力控制住脾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这位夫人想算些什么?”
贺听竹语气歉意,“这位监差对不住了,是我管教不周。”
叶登脸色这才好了一些,连忙拱手:“夫人言重,不知夫人想问些什么?今日在下得闲守着,虽然本事比不过各位师兄,但自认还是能解答夫人几分困惑,若是不成也可全部将银子退回。”
他一脸自得,想必是自诩有些本事在身上,贺听竹早有耳闻能入钦天监的个个都是天赋极佳,自然知道他不是在吹嘘,可五十两银子还是让她有些犹豫。
叶登见多了这样的人,到了阁前又换了主意。
于是他又笑道:“虽然我们启命阁一问明码标价,但也有一例外。”
贺听竹露出笑颜,“什么例外?”
“我启命阁大师兄计卦十分准,解卦自然也准,不像我们就算解出来也是模模糊糊,只要我师兄能回答上的必定得夫人满意,且一文不取。”
春叶听到有便宜可占,连忙急道:“那我们肯定要你大师兄来解答困惑。”
“哼。”叶登白她一眼,算是为自己报了仇,这才舒心地对贺听竹说:“但我大师兄只答有缘人,正好今日大师兄在,夫人若是想着不花银子不如进去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成了相当于白得五十两,不成也不亏,大不了再花钱问这小道士。
她毅然决然掀开帘子踏入里面。
春叶和秋杉也想进去,被叶登一把拦住,他当做没看见小丫鬟恶狠狠的眼神,正经道:“你们不许进,进去就是坏了规矩。”
春叶:“夫人若是出事怎么办?”
叶登拍了拍胸口,“钦天监可是直属皇上,我岂敢拿这玩笑?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角落燃起烟火的香炉将简朴屋子添了几分仙气,香火蜿蜒向上,在阳光照耀下泛着七彩光泽。
香炉旁放着张美人榻,榻前放置着张山水屏风,一人隔着屏风背对而坐,即使听到动静也纹丝不动。
榻前桌上放着一张空无一字的白纸,旁边放着已经磨好的墨汁和一根毛笔。
“在纸上提一字,在下便知有没有缘分。”男子声音清朗,忽然出声让贺听竹吓了一跳,她提起笔犹豫了许久也不知写什么。
倏忽间她想起自己不是来解梦的吗?那夜那条金灿灿的小鱼跃然于纸上,贺听竹龙飞凤舞写下一字。
屏风后的男子听到书写的动静后转身从屏风后走出,正好这时贺听竹也抬起了头,两人从对方脸上窥见同样的情绪。
曹书青状若惊讶道:“贺姑娘。”
“没想到曹监差原来便是外面小道士口中的大师兄。”
“不知道贺姑娘想算些什么?”他穿着和外面小道士一模一样的道袍,竟勉强能盖住他几分邪气。
她思索一下,坦然道:“我算是今日的有缘人吗?”
“这已经是第三次见面,如何不能算有缘?”曹书青看她身子重,便指了指屏风后面,“若是姑娘身子不适,便在那坐坐也无妨。”
“多谢曹监差好意。”但脚步却未动,床榻乃是私物,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坐的,这曹监差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不拘一格。
倒是他口中第三次见面让她颇为疑惑,统共见了两次,一次六皇子后花园,一次今日,何来三次之说?
他含笑拾起那张纸,看着上面一字脱口而出,“贺姑娘是算子嗣吧。”
一语惊得贺听竹恨不得跳起来,她原是最不信鬼神这些,但曹书青一言让她不得不信。
或许是她模样过于可笑,让对方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曹书青握拳抵唇,将笑意藏于其下,但并不知眉眼已然暴露。
贺听竹也只能佯装未曾看见,她总觉得和这人相处气氛奇怪,但想到自己已经嫁人且身怀六甲,瞬间将脑海中那些似有若无的想法隐去。
“咳....贺姑娘不必惊讶,其实在下也不过随口一猜,恰巧猜中罢了。”他将手中白纸放于桌上,“夫人在京城声名大噪,烦恼的不过那些一二,虽然了解不多,但姑娘生性聪慧,定能应付了家中琐事,若是感情...,在下想你也不是拘泥于情爱之人。”
贺听竹抬眼,“只凭这些?”
“当然不是...”曹书青翘起玩世不恭的弧度,“我刚在启命阁附近观花,碰巧听见你和侍女来的路上说起胎梦一事,所以知道。”
“那刚才你说我京中名声大燥那档子话是...”
“骗你的。”他说得坦荡。
“所以曹监差早就知道来的人是我,那你还装出吃惊模样。”
他耸了耸肩膀,“本人天性顽劣,至今不曾改。”
见她面上有些气,曹书青连忙出言拦住,“贺姑娘别急,在下真会解梦。”他急到快步越过桌子伸手拦她,手刚碰到肩头又觉不妥飞快松开。
“若是姑娘不喜欢在下给的惊喜,那下次便不弄了。”曹书青看着已过了弱冠年纪,行事却不正经,好在其玩笑也不算是难以接受,贺听竹便松了眉眼勉强笑了几声。
“那姑娘说说你的胎梦吧。”曹书青坐了回去。
贺听竹仔细回想,将当时的险境和那条金色的小鱼都说了出来,曹书青闭目听着,听完后沉思片刻,缓缓道:“若是梦见鱼,花这些,是女孩的可能十分大。”
“女孩吗?”贺听竹摸了摸已经显怀的腹部,她听见胎儿性别的时候十分惊喜,若是个囡囡模样一定十分可爱,最好别随她父亲那个别扭的性子,这样肯定更招人喜欢。
但她又有几分忧虑,“这个梦是否是不好的寓意?”
“那倒不是。”曹书青提笔指着她提的字,“灿,左为火,右为山,此字属火,又有灿烂光明之意,姑娘腹中孩子未来必定是人中龙凤。且听姑娘说梦中你险境环生,困于水中,是小鱼儿救了你,所以未来此女定会救夫人一次。”
说到这贺听竹又有些不信了。
见她这样曹书青也只好打着哈哈,“其实姑娘权当我说吉祥话也成,信不信由你,我幼时便学过周公解梦,想来多年过后也已生疏了。”
众人都说启命阁什么问题都能解答,贺听竹关于胎梦一说虽是半信半疑,可他说是女孩倒让贺听竹心生欢喜。
不过这个范畴涉及太深太玄妙,曹书青胡诌一些她也听不出来,反正也没花银子,便如他所说那样,吉祥话听着心里也高兴。
“我倒是不盼着她出人头地,能平平安安一生我也心满意足了。”
曹书青一愣,很快垂下眼帘道:“定会如姑娘所愿。”
梦已解完,但贺听竹仍踌躇在原地,眼神闪烁。曹书青并非看不出来,坏心思刻意不言不语地看她,两人大眼对小眼,空气沉溺安静。
最终还是贺听竹开了口,“不知曹监差能否为卜卦...找一个人。”
“哦?”他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实则内心已经掀起了疑问。
“我知道曹监事一日只答一问,但我也是别无他法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缥缈的事情上来。”
曹书青并未恼她所说自己所学的东西缥缈,只是转身拿出一个八卦盘,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天干地支,“请问姑娘寻那人的八字。”
他提笔另抽一张白纸,“知道生辰八字我才好起卦。”
生辰八字十分隐秘,但贺听竹想着已经大老远跑了这,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便将兄长的出生时辰一股脑说了出来。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卦便起好了,白纸上也写了不少她看不懂的东西。
只见曹书青手指飞快在八卦盘上摸索,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良久过后,曹书青沉沉吐出一口气,“怪哉,怪哉...”
贺听竹一脸紧张,“如何?”
曹书青道:“此人卦象虚浮缥缈,此人应不在...”话未说完,贺听竹便截断他的话,“不在人事了?”
“非也。”曹书青眼神安抚她,“只是离京城十分远罢了。”
他最后还是那句话,“信与不信全在姑娘...只是问题已经答完,恕在下不多留姑娘了。”其它事他不再多言,这话明显在赶客。
贺听竹只好将银子留下,“虽然不多,还请曹监差收下,毕竟第二问是我坏了规矩。”
曹书青却又推了回去,“我与姑娘有缘,若是用钱才叫坏了规矩。”
话已至此,贺听竹也只能言语谢过。
“在下送送姑娘。”他拂袖道:“请。”
他们刚跨出启命阁,却碰见了几个意想不到的人,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容泽,照旧手中持着一把折扇,他展开扇子遮住半面,戏谑道:“怎么,谢世子和世子夫人来这赏花还分先后吗?”
贺听竹目移,便瞧见平日清风朗月的人脸色铁青,恨不得将她拆解吞入腹中。
她在这种寒气四溢的目光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