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一夏偏头时,电影里的少年也抬起头。他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黑而明亮,他痛苦、感到受伤,却并不脆弱。
少年和分手时的金一夏重合,而现在的金一夏成为他们的延续。
同时被两个金一夏注视,盛微心跳快了一拍。他故作平静,摇头道:“他不是匿名吗?”
“是啊。”金一夏微微叹气,“我挺想和他再合作一次——拍《下落不明》的时候,他全程都没有出现,有点遗憾。”
盛微客观分析:“匿名……除非是非常大佬级别的编剧,或者拿到大佬的投资,否则现在应该请不起你。”
“不是出演。”金一夏垂眼,“可能是投资吧。”
盛微更加意外:“你还做影视投资?”
“没有正式开始,也不算影视投资。”金一夏想了想,解释道,“我会以另一个身份接触一些小型剧组,有时候投一点钱,有时候只是帮他们和合适的演员牵线。”
盛微一时没吭声。
他正在消化这个消息。
金一夏兀自说道:“这些事情不是都能成功,但是从两三年前到现在,也有十几个项目成功了。”
两三年前……
盛微意识到,差不多是第一次影帝提名后,金一夏就开始着手做这件事。
这样的金一夏完全超出盛微的预料。身为从业者,他很清楚一个项目能顺利拍出来的概率有多低。
盛微想起他和金一夏的对话。
——要是我写的东西没人想演怎么办?
——我来演啊。你写什么,我都想演的。
他喜欢听这样的话,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漂亮话,金一夏不可能出演所有影视作品。
更何况,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在以“盛微”的身份说话。他只是想到了整个行业里大大小小的编剧、或好或坏的作品。
有时候,即使作品足够好,差一些运气,也没办法拍出来。
可是,金一夏做的事,几乎是实打实地让一些“没人想演”的剧本成为现实。
盛微垂眼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一夏解释完,没有继续说话。他重新望向屏幕,跟上剧情。
日出时分,主角和少年正式道别。他们约定,等到两人都有空的一年、两年、不知道多少年后,他们会在那年的今天于此处重逢。
少年跟随家人学习、历练。最开始几年,他始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分别之地,却总是被人拦下。
后来,他独掌大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跟着他一路走来的亲信询问他是否还要去,已成青年的少年轻笑一声,说:“算了吧。”
时过境迁,记忆最好就让它留在记忆里。即使他因为公事再开过那条国道,他也没有减缓车速。
青年神色平静,任由自己曾经发誓要回去的风景落在身后。
镜头朝着他的脸推移,又移向窗外,在广阔无际的田野里穿行,最后来到一处悬崖。
悬崖边,主角穿着初见少年的衣服、带着畅快的笑容,踩下油门,奔赴天涯。
金一夏的呼吸都顿了几秒。
《下落不明》播完,影音室里的气氛有些低落。
一直到最后几分钟,盛微才重新把注意力挪回幕布,也刚好赶上青年决定不回国道、主角主动坠崖的剧情。
盛微打了一个寒颤。
当年没感觉,现在再看,他不免嫌弃这个结局矫揉造作……或者说,整部电影都是矫揉造作的产物。
主角也演得一般。虽然电影名义上是双男主,但是主角的戏份还是要比金一夏饰演的少年重一些。
难怪当年只有金一夏获得最佳男主角的提名。
盛微看了金一夏一眼,玩笑道:“不是说你最喜欢《下落不明》吗?怎么这个表情。”
“其他都喜欢,不喜欢这个结尾。”金一夏低头摆弄着遥控器,“如果是我,我会回去的。”
盛微原本不准备多说,但是金一夏提到结尾,他便来了兴致。
“为什么不会?按照电影里的设定,你没有回去的必要——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是你也知道主角深埋秘密,不可能一直等在原地。”盛微有理有据道。
出于一点私心,他模糊了金一夏和少年之间的界限。
“是,他不回去很合理。虽然导演联系我的时候,说我就是他、肯定能演好这个角色,但是我不觉得我和他很像。”金一夏率先分清了他和少年。
他接着说:“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回去。即使不为对方,也为自己——当时没明白的事情,总要想办法明白的。”
盛微似乎想说什么。金一夏隐约看出他眉间的不赞同,打断道:“十一点多了,我们休息吧。”
他知道盛微不会反对。果然,盛微点点头:“好。今天太乱了。”
金一夏跟着点头。他领着盛微熟悉了休息室的浴室,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那个房间比较小,之前涵姐、我助理他们有时候忙到太晚会住一下。每次都有更换床单被罩。”
“嗯。”盛微不太挑。
浴室里放着一个大袋子,金一夏说这是他让助理准备的。
盛微随手翻了翻,金一夏的考虑还挺全面:里面一次性洗漱用品、浴巾、衣服之类的一应俱全。
就是……
盛微拿起一包一次性内裤,眉毛挑得很高:“这也是你助理买的?”
金一夏轻咳一声:“没有,这个是我自己买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我们不是差不多嘛……”
眼见金一夏耳垂慢慢变红,盛微感觉自己脸上也要烧起来了。
他赶紧握住浴室的门把手:“我要洗澡了。”
“嗯。”金一夏顺势离开浴室。
两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都松了一口气。
金一夏回到卧室,放任自己陷在床边的布艺懒人沙发里。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现在空下来,他有精力仔细思索盛微的反应。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看《下落不明》,金一夏还是男主之一的扮演者。两人关于电影的理解早已固化,可以交换想法,不能说服对方。
更何况,盛微不是那种想要改变他人想法的人。
金一夏记得,当年他只有艺考那点半吊子水平时,盛微都会鼓励他尽情表达那些幼稚、不成熟的想法。
可是,刚刚盛微有反对的意思。
金一夏很少见到他如此捍卫某个对电影的理解,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他对待自己的、或是自己很了解的剧本上。
盛微又说他不认识《下落不明》的编剧,应该不算很了解这个剧本。
那他为什么对别人的剧本这么有占有欲?
金一夏想不明白。思来想去,他联系了《下落不明》的导演:【席导,你认识下落不明的编剧吗?】
席文冶回复很快,但是一点有用信息都没说:【认识啊,他说他是那个紫色的天线宝宝】
金一夏十分无语:【他叫丁丁。你上次还说他是花园宝宝】
【席文冶:是吗,哈哈,那我上次可能说错了[呲牙]】
席文冶十年如一日地装糊涂。金一夏叹了一口气,继续思考从哪里找突破口。
过了一会儿,他的门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门外,盛微说:“我好了,你去洗吧。”
“知道了。”金一夏应道。
他忽然很想让盛微进来,反正现在不是在《亲友爱》上。
不过盛微应该不会同意。
金一夏带着淡淡的仇怨,抱着换洗衣服去洗澡,引得盛微看了他好几眼:就一会儿功夫,谁惹金一夏了?
盛微穿着白T恤和黑色运动裤,躺在床上出神。
浴室袋子里只有这一套衣服,一看就是金一夏的意思。
如果是其他人准备衣服,可能会遵循“待客之道”,把睡衣和第二天要换的衣服都准备好。
但是对于这种只需要住一晚的短期行程,盛微向来习惯直接穿着第二天出门的衣服睡觉。
金一夏明明没有参与过他的这类行程——恋爱时金一夏一边上课、一边工作,忙得起飞,大多数时候是盛微配合他的时间——但金一夏还是知道并记住了这个小习惯。
盛微想:要不去说一声“谢谢”吧。
他绝对不是因为看完电影突然和金一夏分开而产生了轻微的分离焦虑,所以才去道谢。
这件事本来就有必要。
盛微听着浴室的水声。等到水声停止一分钟后,他从床上弹起来,跑到浴室边上等着。
他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种做法似乎不太礼貌。
盛微清了清嗓子,出声提醒金一夏:“金一夏,我在浴室外,有话想对你说。”
他出声的时间点有点晚,金一夏已经拉开门、并且被他吓了一跳。
然而,他被吓到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摸到睡衣领口,似乎要解开扣子。
盛微目光一凝,盯着金一夏搭在领口的手。
一时间,金一夏动弹不得。
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着两个字:完了。
盛微一定发现了吧?他并没有养成不穿好上衣就离开浴室的习惯。
私下没有这个习惯,上节目时更不会有。
两人僵持几秒,盛微笑了笑:“睡衣挺好看的。”
金一夏总觉得他的笑容意味深长。
他转移话题道:“你想说什么?”
盛微伸平胳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说:“这个,谢谢。”
金一夏微笑道:“我没记错就行。”
说完,谁也没再开口。金一夏轻轻关掉浴室的灯,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只有小卧室里隐约透着暖黄色的光。
他们沉默地对视。
半晌,金一夏先移开视线:“咳,晚安,盛微。”
“晚安,金一夏。”盛微勾起唇角。
虽然光线十分微弱,但是金一夏也算迎光而立。借着这点光线,盛微看清金一夏微微发红的耳朵。
什么啊,几句没有说清楚的话就红了耳朵……这也太可爱了。
盛微躺在床上,默默抱起一团被子盖在脸上,安祥地闭上眼睛。
某种程度上,来金一夏这边来对了。
混乱的一天结束在他可爱的表现里,简直抹平了一天的不顺。
就是,盛微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他盯着天花板想了半天,终于拿出手机,谜团迅速解决:屏幕上堆着几条周盈吉的消息。
对方先是问他到哪了,又忧心他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后来应该是看到热搜,发了一句“你在金一夏那里就好”。
盛微:……
感觉这话怪怪的。
他赶紧回复周盈吉,简单解释一下这边的状况。
周盈吉回得很快。
【周盈吉:哥们原来还记得我[微笑]】
【周盈吉:我懂,有男友没朋友,你一直这样[呲牙]】
盛微无语。
周盈吉真会讲话。
他也快速回复:【不是男友】
【周盈吉:“不是”,还是“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