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烧烤吃完了，两人收拾了桌面的垃圾，结了账、离开了烧烤摊。

这条宵夜街道离江边堤坝很近，邱远泽还不想回去，就提出去堤上散散步。

江风带着凉意吹来，冷得李朝阳打了个哆嗦，然后就被一个温暖覆盖。邱远泽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李朝阳的肩膀上，而她双手支撑在河堤上的栏防洪墙上，看着漆黑一片的江面。

“抱歉忘了现在温度有点低，不介意地话穿我的衣服吧。”邱远泽的声音被风吹得散，却也依旧很清晰，“我不开心的时候都会骑我的宝贝——哦，就是那辆摩托车出来兜一圈，这样至少坏心情不会闷在心里。”

“如果人能永远不长大就好了。”现在的邱远泽身上只穿着普通的羊毛背心搭配单薄的衬衣。

晚风微微吹起衣摆，侵入骨髓。她靠着堤坝的防洪墙感慨：“我虽然岁数上去了，但是还是完全处理不好自己的生活。工作上带新人一团乱麻，生活里琐事一堆——其实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好吧。”

正如李朝阳所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刚刚的那般单纯、愉悦的心情。这几年来，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一直处于被消耗的状态，把自己磨得面目全非。

“不是这样的！”李朝阳裹着邱远泽的外套站在她的面前，不认可地摇了摇头：“不要妄自菲薄，邱邱姐，我们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更何况，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用安慰我了，”邱远泽笑了笑，虽然真的被面前的小女孩再一次触动了沉寂的心。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面前的小女孩说出了一些堪称天书奇谭的话语——

“其实这个世界是被控制的，邱邱姐你已经在尽可能打破这种控制。所有阻拦你的荆棘都是系统想要阻止你，甚至同化你，最终成为它的傀儡！”李朝阳不知道这些话会不会被位面规则阻拦，但是她觉得邱远泽有必要知道真相。

没有人喜欢被控制。

“所以说，这个世界其实是被控制的？而你来自……世界之外？”邱远泽迟疑地开口，她的脑子乱成一片。不知道是先震惊“世界是被控制”的这件事，还是面前这个路边捡的、疑似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其实是天外来客？

难道本命年的生日真的有什么加成吗？

即使她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神明这些超自然的存在，此时心里也会有片刻动摇——难道她也有机会碰到自己心软的神明吗？

“你相信吗？”

“信啊，为什么不信。”邱远泽只觉得醍醐灌顶，以往那些翻来覆去、得不到验证的情绪在此刻也有了解释：“我就说嘛，我的人生不能这么憋屈。”

邱远泽无数次想过，明明自己以前是那么不服输不服管的性子，为什么变得越来越容易妥协。甚至有时候为了避免冲突，第一反应就是委曲求全。

“啊？”李朝阳以为这种荒谬的话语还需要多些论证，没想到面前的人直接就接受了。

“说吧，我现在要做什么？”邱远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就算是面前小女孩的过家家游戏，那跟她在最后仅剩的时间里做个幼稚的大人，也没有什么不妥。

李朝阳对面前女人的接受程度感到意外，她还以为自己要多费些口舌。她只能看到邱远泽身上的光芒愈发强盛：“我想，你需要坚定你自己的信念……”

李朝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邱远泽紧紧抓住。

邱远泽的脑海里刚冒出“果然如此”的念头，脑海里的声音和额角的头痛突然出现，她猛地抓住了身旁李朝阳的手，企图靠身边的人给予自己力量。但同时，她知道自己有些用力，下意识松开——没想到却被对方握得更近。

邱远泽的脑袋嗡嗡的，恍惚间听到对方还在不断地说着：“邱邱姐，未来是你的，不是别人的。你才是你的人生的唯一导航，只有你才知道你生活的每一刻真正情绪，不要把自己的情绪理所当然地忽视掉……”

李朝阳看到邱邱身上的光芒越来越亮，直至挣脱束缚全身的藤蔓，暗色的藤蔓破挣破成一段一段，却依旧捆绑着邱远泽的身体。

这些就是一直束缚着位面核心们的力量吗？

“别担心，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不管成功与否，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决定，而不是被外界影响。”李朝阳的话语很生涩，但是却带给邱远泽坚持往下走的力量。

要忠于自己的感受，旁人的絮语不能改变你真正的情绪，没有人能够代替你去生活。

曾经的邱远泽是摩托车骑行的爱好者，就这样肆意地在沙场冲刺着，每一次都不断突破着自己的极限——她知道她的对手永远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一开始包揽了许多女子组的越野赛冠军，到后来成为耐力赛的团队核心，继续包揽冠军——如果没有结婚的话，邱远泽其实很想找机会参加世界级的摩托车锦标赛。

然而结婚后的一切，并不像她所计划的那样。

刚开始的两三年她还能参加一些考验技巧的地方俱乐部赛事。

再之后，邱远泽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连骑摩托车的机会都变少了很多——很多时候她都被琐事莫名地消耗着。

其实邱远泽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但是她身边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大多数人都说她还年轻，还有自己的性格问题。

还有人让她放弃摩托车的爱好，专心地工作，和家里和和睦睦地相处。

当然，邱远泽只当这些话是屁话。

难道长大的代价，就是被迫顺从、去做自己本不愿意做的事情吗？

不过好像一切都由不得她。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有精神病了，每次当她萌生逃离念头的时候，她的脑子就会有不知名的声音在乱叫，还伴随着成因不明的头疼……

可一旦当她放弃这样的想法之后，这些问题也随之消失了。

和这股无名的力量拉扯的时候，真的很消耗她的决心，她也想过要不要再忍忍——就这样想着拉扯着，时间翻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样憋屈的生活就是她的人生吗？她才三十六岁，就算她八十六岁就死去，那也还要熬五十多年——光想想就要窒息了。

她不要。

她的未来不要这样过。

哪怕是一个人过，也不要因为妥协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的样子——

邱远泽这样想着，她似乎来到了一块完全漆黑的地方，四周全是一句句曾经以爱之名束缚着她的话。但她坚定地往前走着、然后是往前奔跑，无视那些絮语。

那些烦人的话语她已经听得足够多了，如果李朝阳所说的那些不明生物对她的“控制”仅仅是这个程度的话，那也太小瞧她了！

忽然在路的的最前方，出现了她的宝贝摩托，邱远泽喜出望外地加快脚步、义无反顾地跨坐上去。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她加大油门猛地朝那片虚无冲过去。

她不知道虚无的背后是什么，但她不愿意绝对留在这片影响着她的地方。

或许被冲破虚无背后是万丈悬崖，可那又怎么样？

拜托，死之前能跟自己最爱的摩托车，向着妄想控制自己的生物冲刺——这么一想，死得轰轰烈烈也挺值得了！

当摩托车往前冲刺撞上去的时候，邱远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但她并没有被阻拦在原地，也没有坠入万丈悬崖，她很明显感觉自己撞破了什么。

随着某物被撞碎，她的前方是一片明亮。当车轮再次落地，她掉头再看去，刚刚的黑影的碎片散落一地。

而落在李朝阳眼中的时候，邱远泽冒着冷汗用力将全身的暗色藤蔓完全挣脱，暗色化作黑烟然后又被她手腕的手环完全吸收，随即手环发出剧烈地热量。

邱远泽再次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地捏着李朝阳的手，甚至捏红了一块。邱远泽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歉。

李朝阳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踮起脚，越过邱远泽的身体，盖在了她的身上。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笑着说：“祝福你挣脱了一直束缚着你的力量。希望从今以后你也不需要遗忘自己的感受，也不要将她人的感受置于主位。”

“去自由地骑行吧，走遍这个世界，你的路不能被中断在这里。”

邱远泽还没反应过来，李朝阳就分开了这个怀抱。

随着力量的回归，邱远泽感觉到了什么，意识到李朝阳的目的并不是自己：“你要走了是吗？”

“嗯，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她是一个跟你一样温柔的前辈，她还在等我。”

“祝你顺利。”邱远泽露出了这么久以来最轻松的笑容，或许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能够束缚她的存在了。

李朝阳将同样的方法教给邱远泽，本来闭上眼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她眉眼弯弯朝面前的人开口：“邱邱姐，生日快乐，不止今天。”

还没等面前的人反应过来，她迅速地闭上了眼，顺着能量离开了这个位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落在邱远泽眼中真像是一场幻想带来的梦境。邱远泽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现在已经过是凌晨。从时间上来说，已经跨到了第二天。

邱远泽看着李朝阳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很久，直到手心残留的温度被江风彻底吹散。她伸手拧了拧自己的手臂，强烈的痛感告诉她这并不非梦境。

午夜钟声敲响，仁慈的仙女没有收回她的魔法，反倒赐予了更多的自由。

既然仙女给了她坚定自己的勇气，那她更应该整理好情绪，把自己从这些糟糕的泥沼里抽身出来。

邱远泽有过有无数次将自己隔离出来，认真思考自己处境的位置，却都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还是选择了妥协。

或许更早之前，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在人生的这一条旅途上，还有无数个明日等着她，她真的要将她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吗？

邱远泽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跨上自己的摩托车，坚定地往“家”的方向开去，此时的心境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

当她终于回到那个让她感觉到窒息的家里。男方的长辈早已歇息，邱远泽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然后肆无忌惮地打开了房间的大灯。

邱远泽凭着记忆找到了结婚证，转身看向被大灯亮醒，揉着惺忪眼睛的男人，举着结婚证坚定地说：“请半天假，今天就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