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虎驶回长喜街道,张清华下车,走去铁人健身区域打电话。车厢内,温宁安给伊布拢好毛毯,提出加秦昭序微信。
“可以吗?”温宁安说,“想找机会谢谢你。”
秦昭序笑意不达眼底,短短时间,温宁安明显察觉他在权衡。
“好啊。”他很快回答。
互相添加为好友,温宁安发一个招手say hi的表情。
秦昭序的网名简单明了,就是【秦昭序】,温宁安的则与本名有关,叫【不是安宁】。
被秦昭序一本正经念出口,莫名羞耻。
“之前加过兼职中介,好多人把温宁安喊成温安宁,所以改网名作提醒。”她解释。
“嗯,是容易叫错。”
秦昭序下车绕到温宁安一侧,帮她开门。伊布不能吹冷风,温宁安抱它快速钻出车厢,走进楼道,转身同秦昭序道别。
秦昭序颔首,“早点休息。”
楼道感应灯逐层亮起,熄灭。等到顶层阁楼传来防盗铁门的动静,秦昭序方才收回目光。
回程途中。
“张叔,谁能这么晚和你打电话。”秦昭序问。
“秦总,别不识好人心。”张清华笑道,“小姑娘纠结了一路,明显有话和你说,我当然要回避。”
秦昭序合眼休憩,“今晚辛苦。”
“应该的。”张清华扫眼后视镜,“不过秦总,我提醒一下,这年头,年轻姑娘胆大生猛,遇到你这种条件,不会轻易放过。”
张清华意有所指,“交交朋友花点钱没什么,就怕被黏住甩不掉。虽然和陈家的事还没定下来,万一传出去,总归不太好听。”
“我有数。”
张清华点到为止。秦昭序在明市二代圈子里,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无论感情或工作,处理起来滴水不漏,绝不出错。
秦昭序酝酿不出睡意,复又睁眼,点开温宁安头像,一只傻愣的萨摩耶笑得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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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药物是否有助眠作用,伊布一晚上睡得很香,后半夜打起小呼噜。倒是温宁安,心惊胆颤到天明,就怕它身体出现应激后遗症。
六点刚过,天蒙蒙亮。
温宁安睡不着,索性起床下厨。她驾驭不了复杂菜式,给自己做碗简单清汤面,给伊布准备果蔬汁、牛肉冻干、鱼油和鸭肉松,以此迎接生日的清晨。
近期不放心伊布晚上独自待家,她向超市主管打过申请,年前不值晚班,改为下午的日班,很快被批准。
午后,再三确认伊布身体无恙,温宁安换衣服去超市。
正逢圣诞节和元旦新年,超市开启“储值卡双旦优惠充”活动,不仅售货员,收银员也背负向顾客推销的KPI。超市郭主管召集员工开会,讲解活动方案和推销话术。
末了,让温宁安留下。
“郭主管,找我有事吗?”
郭主管人到中年,身材皮肤管理得尚可,笑眯眯道:“哦,就想问,上回给你介绍的那个剧团面试,有消息吗?”
“没有。”温宁安寻找措辞,“剧团用人标准高,我可能不适合。”
“怎么会,我和他们招聘经理是哥们儿。”
温宁安父母经商,自幼耳濡目染,对“走关系”的门道一清二楚。所谓“走关系”,靠的不是关系深浅的人际网络,而是背后的等价交换逻辑。
面试那天的待遇足以证明,剧院招聘经理无法从郭主管处得到等额回报,所以给面试机会,但不保证录取,双方都有台阶。
“没事的,剧院有硬性要求,谢谢主管费心。”温宁安年纪小,规矩还是懂的,“打点应酬,花销少不了,我给您收款账号打了笔招待费,如果不够抵消支出,请务必告诉我。”
“你这小姑娘,怎么那么见外啊。”
郭主管说着,拿出手机,将前几日一笔可观的转账还给温宁安,“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跟我还客气啊。”
温宁安不信他没看到,只以为是客套推拒。
“郭主管,一定要收下,否则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哎,宁安,你这让我为难了啊,”男人佯装不悦,“我怎么能收小姑娘的钱。”
“要收的,是我该谢谢郭主管。”
“郭主管郭主管,瞧你多生分,我们也就差个十几年,喊声哥也可以。”
温宁安低头又要转账,郭主管连忙阻止:“行行行,怕你了,钱我肯定不收,晚上请我吃顿饭?”
“吃饭?”
“对啊,今天不是什么平安夜么,吃个便餐,这事儿就算过了,好吧?”
温宁安觉得不合适,她情愿给钱。
郭主管道:“我也就请那招聘经理吃过一顿饭,从家里给他拿两瓶酒。你请我吃顿好的,就当抵消。”
温宁安犹豫一瞬,“吃饭也行,那郭主管您选餐厅,叫上太太和儿子一起吧。”
“哦,可以,你可要破费了哦。”
温宁安放下心,“应该的。”
下午的排班到五点,温宁安先回家看望伊布。萨摩耶恢复往日的活泼劲儿,在主人身上拱来拱去。
温宁安拿一个电动按摩仪,给伊布做马杀鸡,郭主管这时发来信息,关于他挑选的餐厅。
餐厅叫Lameloise,法餐,有着装要求,人均消费一千五左右。温宁安算了下,她本计划给主管打一万块,而这顿法餐花销只预计六千,完全能承受。
温宁安对Lameloise不陌生,从前母亲带她去过好几回。
时间很紧,她挑选偏正式的连衣裙,搭一件羊绒长大衣,动身去餐厅。
餐厅临江坐落,微醺暗淡的灯光,深色桃木桌椅,铺奶油白台布,汤底盘中央的金属餐巾圈是个玫瑰图案。
“郭主管,您太太和儿子还没到吗?”
温宁安脱下大衣,交给服务生。
“哦,他们啊,有事不过来了,就我们吃。”
温宁安抬眸看他一眼,没有发作,复又拿起菜单,“您想吃什么?”
“我点过了。”
郭主管打个响指,服务生带一位穿马甲的小提琴手上前。这是餐厅额外付费的服务,温宁安和母亲来用餐,见过好几回,大多用于求婚或纪念日。
小提琴手演奏的是简单的生日快乐歌,曲声典雅悠扬,其他桌顾客看过来,投以友善的笑。
而温宁安如坐针毡。
“宁安,我看过员工登记资料,今天是你生日对吧?”
“就是普通小生日,我平时不过的。”
明市习俗,逢数字“9”算大生日,比如19岁,29岁,39岁,越年长,“9”字越重要。而其余的,一律称为可有可无的小生日。
“别管大小,都该庆祝嘛。”郭主管笑两声,“给你准备生日惊喜,也不知是否冒昧。”
温宁安没有直接回答,“您为员工操心了。”
“我可只为你啊。”这话太直白,他找补道,“你充卡业绩好,理应受表扬。”
温宁安不知如何接话,到这节骨眼,若再看不懂郭主管的暧昧意图,那真是傻白甜了。
法餐是经典的三道式上菜,前菜奶油蘑菇汤,温宁安握调羹,飞速喝完,然后问边上服务生,能否快点给上主菜。
服务生明显愣住,“好,可以。”
温宁安朝郭主管解释,“我饿了。”
“你很少来这种餐厅吧,其实西餐食材都是溢价,吃法餐呢,最重要的是氛围,”郭主管指着桌上的叉子,“比如这把,是吃沙拉的,大一点的,用来吃主餐。”
温宁安点头,表示受教,然后催服务生,“麻烦快一点,我很饿。”
服务生:......
“好的。”
“宁安,你这不行啊,我得多带你试试高档餐厅,下回吃意大利菜怎样?”
“不必下回,就这一顿。”
温宁安向来和气,偶尔遇到难缠顾客,也不急赤白脸,所以乍然听到她严肃淡漠的声音,郭主管有讶异。如此不留余地的、高高在上的回拒,还以为哪家大小姐来的。
转念一想,不就是个做戏剧演员梦的高中学历收银员么,有什么稀奇。
他道:“嗐,宁安,不会真以为我让你买单吧?逗你玩的。”
“郭主管,这顿就是该我付钱。”
郭主管看她那副倔强的架势,“你这性格,到底是小姑娘......”
一餐饭吃得不温不火,温宁安大多时间沉默,郭主管问一句,她答一句。渐渐地,对面男人也觉无趣。
法餐吃出了麦当劳的效率,温宁安不带停歇地吃掉最后一道甜品,熔岩巧克力蛋糕。
郭主管一包火,心里骂她不懂人情世故,“宁安,不乐意和我吃饭啊?”
温宁安摇头否认,“不是,我太饿了。”
郭主管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方盒,是最新款苹果手机,“小年轻都爱追最新款,这是生日礼物,你收下。”
“我不能收。”
郭主管直接将盒子推到她面前,温宁安有些烦,放下甜品勺,给他推回去。
郭主管直接按住她的手,“听我的,收下,就当这个月的额外绩效。”
温宁安立刻把手抽回去,幅度大,肘部打翻香槟杯,液体洇湿连衣裙下摆。
服务员欲上前帮忙,温宁安抢先一步立起,“抱歉,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餐厅洗手间也是同风格的典雅装修,自来水温度适宜,温宁安涂洗手液,反复冲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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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序,你在看什么?”
Lameloise角落临窗那桌,秦昭序陪友人吃饭。友人姓周,是他大学同学,从北城来明市出差。
友人顺他目光望去,餐厅中央的桌子,小提琴手正演奏生日快乐歌。仔细一瞧,“哇,这两人年龄差有点大啊。”
秦昭序没接话。
温宁安一进入餐厅,秦昭序就注意到她。女孩脱下大衣,身段惹眼窈窕,像是一副约会打扮。
秦昭序每回见温宁安,哪怕情况狼狈,她的仪态始终保持端庄得体,教养规矩这些玩意儿,似乎刻在她的骨子里。
难得看她吃得如此......狼吞虎咽,挺有趣。
两桌离得远,听不清在聊什么,直到看见温宁安故意用手肘打翻香槟杯,秦昭序忽然觉得,也不是很有趣。
“泽杭,抱歉,我有点事先离开。”
“哈?”周泽杭大惊,“在北城被我俩兄弟放鸽子,怎么到了明市还要被鸽。”
“下次再赔你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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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安擦干手,湿巾抹去口红,与镜中自己对视。糟糕的二十一岁,真想不顾一切离开。
但她需要超市的工作,毕竟一份高时薪兼职不好找。
洗手间与餐厅,相隔一条狭长廊道。
法式布光浪漫高级,打在两侧墙壁印象主义风格的铜框油画,搭配瓦楞石膏线和人字拼接地板,仿佛电影里好事发生的空镜铺垫。
可惜生活不是拍电影。
温宁安深呼吸,收拾好心情,一抬眸,蓦地顿住脚步。
两米外,身形峻拔的秦昭序立在等候区,一手勾外套,一手抄兜。
好巧,他在等谁?
哒,哒,秦昭序步伐沉稳从容,走到她面前,直勾勾地打量。
-“你也在这里吃饭?”
-“想离开吗?”
两人同时开口问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