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空气流动有形,物品气温可感。
人的身体像一支支巨大的可移动温度计,行走穿梭在天与地、物与物之间,探测世界的温差。
又因为每个人身量体型不同,在人与人之间形成如分层设色地形图般的波状热浪。
这种热浪的峰顶之于学校,大概率出现在篮球场。
体育课自由活动,程念跟李星月照例绕操场散步吃零食。
“啧啧啧,这些男生真是,有那么热吗?不过才六月也,光天化日之下,坦胸露腹蹦来跳去的。真是伤风败俗,有伤风化!”李星月对着篮球场上掀背心擦汗的男生指指点点。
“嗯,那你别眼珠子都不带转,一直盯着看呀。”程念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眼,收束回她手中的雪糕,“明明看得小布丁都要化掉了。”
李星月赶紧舔了舔快滴在手上的雪糕,明目张胆狡辩:“我哪有!根本不存在的事。”
“那你脸是因为什么红的?”程念视线上移,停在她泛粉的脸庞,勾唇浅笑,“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我。”
“你怎么知道是因为你,简直是太聪明了!都是因为你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李星月笑呵盯着程念假正经的面孔,没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肉,“哼,说得好像你没看似的!”
“我没说我没看啊。”程念一本正经,“他们穿成那样不就是给我们看的吗?又没人强迫他们。”
李星月兴致勾起,跃跃欲试:“那我们走近点去看,怎么样?”
程念面带狐疑:“你确定你真的想走近点?”
由于距离的间隔,感官通常集中在眼睛,朝他们远远瞧过去,裸露的皮肤肌肉其实占比并不算多,加上的确处在朝气蓬勃有活力的年纪,还有女性天生更胜一筹的感性想象力。
并不会将他们当做真正的某些对象,而是介于次元与次元之间的幻影,所以具备一定的可观赏性。
可倘若走近些,五种感官同时感知,流动的汗水、背心的气味、飞扬的唾沫……一齐涌来。
那么七窍必定会受到伤害。
两人对视,目光流转,一切尽在不言中。
“还是算了吧,不如去看花,美丽又香香。”李星月转身把程念往花台方向拉,感叹道:“这两天栀子花开得是真好。”
她俩的话题很自然转移,程念望向那片栀子花丛:“确实,只要吹一阵风,我家就能闻到香气,过不了多久回家,我奶奶肯定会叫我在家大扫除。”
李星月安抚:“没办法,大扫除是你家传统,不过到时候可以溜嘛!别管那么多了,现在先去看花花!”
体育课有好几个班同时上,绕到花台这边赏花的人虽只是三三两两但络绎不绝。
程念和李星月走近花台,扑鼻而来香味将她俩萦绕。
两人围着圆形花台慢慢地走,不时点评哪朵花的花型更饱满,哪朵花的颜色最纯净,哪朵花与叶的搭配最和谐……
尽管有万分的喜欢,她们也从没想过采摘。
南辰中学花台里种植的这一大片,是重瓣法莲栀子花,观赏性很高,但生长周期比较长,在观山市的气候作用下,一年只能开一次,一次最多开半个月就凋谢,是名副其实的珍贵校花。
校领导也格外重视,不仅在朝会上强调过任何人都不允许采摘,还让学生会定时巡逻、写稿广播通知:“内有监控举报有奖,私自摘花被发现,每朵罚款五十元。”
今天体育课前大课间,程念就负责广播过。
这样多次强调,大多数同学基本上都不会去违反校纪校规。
但也是有把规定当耳旁风,全然不听,偏要对着干的人。
程念跟李星月点评起来简直是说个没完,来来往往赏花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大都是光明磊落看了就走,不会去刻意在乎其他人的动向。
不过有一对看起来像小情侣的两人,在花台背后的监控死角鬼鬼祟祟,时不时将目光往程念和李星月身上投放。
恍若实质的视线有些过分明显,她俩察觉到后,不动声色地假装离开。
实则是绕到那两人后侧方,用枝繁叶茂的树枝做遮掩,进行钓鱼执法。
那小情侣中的男生,环顾四周临近集合没人注意,攀爬到白色竖条纹瓷砖上,随手压低一朵朵栀子花展示给捧着奶茶喝的女生。
他俩手牵手,十指紧扣。女生不慌不忙示意他再掰开花台里面的枝叶供她挑选。
男生听令弯腰俯身,半只脚掌踩进泥里。
程念见状正要上前,被李星月拉住,小声道:“他还没摘,证据不够充足,要是耍赖怎么办。”
“我们的目的是护花,又不是为了抓他。”
正说着,那个女生像是选中,十指紧扣的手略松,指向花台中间。
男生随即踩进泥地,佝偻腰身就要采摘。
“喂!那边那个,花不能摘!”程念立马大声制止。
没想到还有人在,那男生吓得浑身一抖,僵在花台瓷砖上,小情侣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
空气陷入短暂的停滞,两队人都在打量着对方。
程念和李星月没做亏心事,自然毫无畏惧,小情侣中的女生从头到尾不敢正眼瞧她俩,只小声在男生耳边嘀嘀咕咕,挽着他的手臂就要走。
男生有点不情不愿,更或者说是觉得丢了面子,女生拉着他与程念李星月背道而驰之时,他还侧过身冲她俩展示唇语。
虽然没发出声,不过结合他的表情,程念倒是看懂了什么意思。
他是在说:“多管闲事。”
既然如此,她必定是要管到底。
程念又“喂”了一声,手指向白瓷砖上的几个杂乱脚印。
那男生的瞳孔闪过一瞬间的震惊,转而变为虚眼的审视。
颇有一种已经给过她们面子,竟然还敢不知好歹的意味。
他昂首挺胸装腔作势,上半身倾斜朝向她俩手举中指,女生拖拽着他走到花台脚印边,胡乱擦了几下头也不回快步溜逃。
“装什么啊这些人?不守规矩当采花大盗还有理了。”李星月忿忿不平,凑在察看花枝的程念旁边沉浸吐槽:“特别是那男的,长得五大三粗,实际心眼子比针眼还小。我就不信他女朋友那点力气真能拖住他,说白了其实就是个怂货!”
“看我们两个是女生以为好欺负,结果根本唬不住好吧!要是我表哥也在的话,恐怕早夹着尾巴跑咯!还轮得到他虚张声势?”李星月说得起劲,自然急于认同,“你说是吧,程小念?”
“嗯嗯。”没有一枝花被折断,程念往操场上眺望逐渐集聚的人群,“快下课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绕出花台,纪予生迎面而来。
李星月打招呼:“嘿!马上集合了,你怎么还往反方向走?”
纪予生见她俩冒出来也不惊奇,平静回道:“循着花香逛过来瞧瞧。”
李星月:“唉,那你刚才看到一对男女试图摘花吗?幸好我俩及时英勇制止!”
“看到了。”纪予生的目光从法莲栀子花丛移开,落在她们身上。
想起她刚刚喊得那么大声,程念脸下一红:“全部都看到了?”
“嗯……”纪予生思索了一番,“从‘花不能摘’那里开始。”
程念的内心莫名有些崩塌,那可是她最像泼妇骂街的时候啊!
“噢噢,那还挺早的。”她敷衍着,下意识拉着李星月就是逃。
李星月被拉扯着还想询问,三步一回头:“那你怎么不站出来帮忙驱赶那仗势欺人的男的!”
程念这时候力气出奇的大,脚步更是迈得急快,一眨眼两人走到楼梯口,李星月只回头看见纪予生嘴巴张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也没去深究,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
周末,程念七点就被叫醒,眼睛迷瞪瞪抱着被套床单扔进洗衣机。
奶奶昨天晚饭时吩咐:“所有人这周在家好好搞大扫除,哪里都不许去。”
所有人指的是:奶奶,程念,程阳。
爷爷被自然排除在外。
程念被委派将家里的套子类的东西全部清洗一遍,趁着早上太阳出得好晒干装柜。
不止各个房间的床单被套,还有沙发套、软垫和空调遮尘帘……
程大少爷凭借身高优势,负责清扫天花板扬尘,吊顶灯具和红漆木沙发擦洗。
奶奶统领全局,翻出放了不知多少年犄角旮旯的宝贝,整理清洁好后又放归原位。
嘴里嘟嘟囔囔,手上不停打扫了一上午,清理进度条还不过半。
中午吃饭的时候,思绪放空的程念突然对上了程大少爷的目光。
她斜眼挑眉,他歪嘴指沙发。
程念懂了,明白了,他是想要跑路了。
刨饭的空隙,她扔去白眼,鼻腔轻声冷哼,以表拒绝。
他不依不饶,坐在她对面,用脚踩她的拖鞋,发财见状跑到饭桌底下劝架。
这些小举动根本逃不出奶奶的火眼金睛,她将瓷碗磕在桌面,对着饭菜说:“吃个饭过场不要那么多,把力气留到下午收屋,收拾不完谁都不准跑。”
听到这话,程大少爷才消停下来。
不过吃完饭,程念把饭菜碗筷传进厨房出来,打算在奶奶洗碗的空隙回房间短暂休息一下,结果刚路过隔壁程大少爷的房门,就他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拉了进去。
程念对这狗动静见怪不怪,抱手搁在胸前,偏头冷酷道:“想都别想,我不会帮你收拾的。”
程大少爷脚抵房门,手搭在她肩上低头:“我的好妹妹。”
他的惯用求人语句,程念早已经免疫:“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下午真没空。”程大少爷说着抬眼看手腕上的机械表,“马上时间就来不及了。”
程念纹丝不动,开始扒拉门缝:“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程大少爷从袖口里抖出两长条铁直尺,当筷子将桌面上的钱夹递到她面前,“喏,工钱,不会少了你的。”
程念用目光点了一下大概金额,斜睨了他一眼,仰起头颅:“别想试图收买我。”
“哟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骨气了?”他又从兜里掏出被揉得乱七八糟的钱,抽了十块加码。
她眼神示意表面那张绿色五十,引得程大少爷极其不满:“喂,你别太得寸进尺。要搭凳子仰脖子的那些我都收拾完了,你只用擦个沙发。”
这话一出,程念的脖子顿时仰得更高了。
“得得得,我真是服了你了。”程大少爷说着,把钱随手塞进她的卫衣帽子里,然后一把将她给推出门外。
门瞬间发出巨大的哐响声,程念镇定地站在原地,反手抖动掏帽子,不忘蛐蛐雇主:“出去鬼混就是应该付出点代价。”
猛地,门又开了。
程大少爷拎起外套,给她脑袋就是一捶:“不准煽风点火说我鬼混。”
程念的头条件反射缩成乌龟,还没来得及反击,楼道间只剩个瘦条的背影,他早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下楼。
算了,她大度。
清点完毕工钱,程念回房间充实私房钱库。
至于程大少爷鬼混那些,她本就没打算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