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快步下楼,走到学校正门最高处孔子雕像,远眺校门口外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她爸倚靠在侧边抽烟,星火快燃到烟滤嘴。
她赶紧小跑绕坡过去,开后车门爬进车内。
因为车垫座椅上全是她弟程鲲的玩具,让她根本找不着地方落脚。
副驾驶的汪女士见她上车,没好气地说:“动作一天只有那么慢了,点时间观念都没得,搞起还要我们给老师打电话催,真是不像话。”
程念习以为常没带搭理,她把座位上的玩具往程鲲那边挪,给自己清理出一块位置坐好,然后从胳膊上的手提袋里把小蛋糕拿出来,准备吃掉。
蹲在坐垫上玩玩具的她弟程鲲,看见她手里拿着的蛋糕杯,二话不说就伸手同她开抢。
这种事情在家里时常发生。
通常不管他喜不喜欢,只要他想要,因为他年龄小,谁都得毫无理由地让着他,他也总是仗着家里人溺爱,脑子里觉得姐姐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
甚至家里的一切,到最后都会自动归于他的口袋。
不出意料,程念身体一转,车内立马响起耳熟能详的声调。
“姐姐,我想吃,给我吃。”程鲲驾轻就熟地发动他的第一技能,撒娇娇。
听到这话的程念看了他一眼,默默捧着蛋糕杯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往车门边靠坐,而手上的勺子一点不停歇地往嘴里挖。
“妈妈!妈妈!姐姐她不给我吃!”程鲲得心应手地发动他的第二技能,告状状。
此时汪女士正对着后视镜涂口红,抽空瞟了眼两人,满不在意地说:“那么个东西有什么可吃的。”
虽然语气不怎么样,但程念听出来她并不想插手这件事,任由他俩闹,他俩内部解决。
她爸更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把车开到目的地结束。
“我不,我就要吃!我不哇——嗝。”程鲲炉火纯青地发动他的第三技能,哭哒哒。
哭声刺激神经,汪女士的口红画到了嘴角,她紧皱眉头,不耐烦地啧啧两声,头不带转,直接下达命令:“吵死了,就那么个不值钱的东西,程念拿给他。”
后视镜里露出一对尖锐阴鸷的眼睛,程念把手中的蛋糕杯乖巧大方递给程鲲:“诺,给你。”
校门口行人众多,车开得很慢,程念不慌不忙,拿出手帕纸和湿巾擦甜腻的嘴角。
见蛋糕杯拿到了程鲲手上,她爸这才插嘴提醒:“莫把奶油弄到车子上到处都是哈!滑稽稽的,难得清理。”
话还没落地,蛋糕杯已经先一步被扔在车的垫子上。
程鲲脑袋往蛋糕杯里看,只看见空荡荡的杯子里只残存了没刮完的少许奶油,瞬间泪眼汪汪,上脚去踩空杯,哭得也越发大声,震耳欲聋。
哭着的同时也不忘抽噎控诉程念:“姐姐已经吃完了!”
“好了!莫哭了!听到就鬼火冒!”汪女士把口红扔进抽屉,对罪魁祸首程念死瞪一眼,忍着脾气开哄,“程鲲,你还记不记得今天中午我们去蛋糕店订的蛋糕?你自己选的都忘了咩?待会儿去了外公那儿,想吃多少吃多少哦!只怕你吃到想吐都吃不完。”
程鲲脑瓜子转转,想起这个事情,眼泪秒收,开始得意洋洋:“姐姐,我选的蛋糕比你这个大一百倍!”
他边说边用手比划,两臂大大张开。
“哦,那又怎么,你选的有一半都是我的。”程念冷不丁陈述事实。
但小小年纪的程鲲难以接受,哇的一声又哭起来,还不时甩动起他的拳脚。
“停车停车!”车缓慢移动到程念家门口,她把程鲲推开,冲前面她爸解释,“我还有东西没拿。”
“什么东西非拿不可。”她爸嘟囔着将车停下。
开了车锁,程念跳下车,到房间拿了手机返回。
“一天到晚就晓得想那破手机。”汪女士像是触发剧情的NPC,每每看她做什么事都要说上几句,不说就会被电死的那种。
程念打开手机,Q.Q软件小红点99+,粗略看了眼消息,点进陈鸢媛的对话框。
陈鸢媛刚不久给她打了Q.Q电话没接到,只好发消息祝她生日快乐。
程念基本已经练成自动忽略汪女士的这类发言,一心顾着回拨Q.Q电话。
手机里只传来一阵忙音,对面没有接通。
“你在跟哪个打电话?男的女的?”见她不搭理,汪女士戒备心提起。
“鸢媛啊。”程念觉得莫名其妙,回消息表示感谢,又问了几句近况。
汪女士轻嗤一声,“人都走远远的了还耍那么好,不晓得有什么用。”
就连专注开车的她爸也张口:“平时还是少跟她两个打堆。”
“我真是有点搞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程念实在是觉得无语,“耍得好不好,跟有没有用有什么关系?况且,她不是喊你们干爹干妈吗?”
这话不知道怎么就触到汪女士的逆鳞,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干爹干妈?哪个要当她干爹干妈哪个去当!我不当!我一天脑壳长包才当!要不是因为你……”
看见汪女士暴怒模样,程鲲害怕得扯嗓开哭。
她爸低着嗓子在一旁劝导:“好了好了,莫在细娃儿面前说这些。”
程念更是不知所措,恍若产生了幻觉。
因为她竟然在后视镜里看到,停歇的汪女士偷偷摸了两把眼泪。
直到车开到饭店门口,汪女士还没下车就将车窗按下,一如往常跟那群她不熟识的亲戚聊得火热,这才把她拉回现实。
大包间里有两桌人,一桌大都是男人的地盘,主打喝酒划拳,不过汪女士也在其间。
另一桌是程念这边,全是老人妇女儿童,主打吃菜喂饭哄娃。
慢悠悠吃过饭也不着急走,饭店配套有茶坊麻将房,适逢周五晚上,至少要打到凌晨才会散场。
程念想早点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怎么也要等肚子歇会儿把蛋糕分了才行。
她看着跟麻将桌一般大的蛋糕,周围还没有麻将桌高的小孩跳着吵着要看要吃,而她却丁点儿没有想打开它的念头。
坐在不知道多少人躺过睡过的茶坊沙发上,程念唯一的慰藉是陈鸢媛回她消息了。
久违的聊天中,她们好像回到了从前那般要好。
陈鸢媛同她吐槽爸妈管得越来越严,还说最近学的新舞好难,但是老师很温柔。
有的新同学不太容易相处,不过也交到了能说话的朋友,还说很想找她玩,争取过年回来住几天。
程念跟她提及学校开运动会得了第一很开心,但现在每个月都要月考,压力大很头疼。
班上也来了新同学,很温和友善好相处,相信她也能够适应新环境。
手指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打,对面也不停弹出新的消息,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程念聊得出神,没发现有小孩要从她脚边过。
那小孩也执拗得很,非要抓着她的腿爬到沙发另一端。
结果程念一个膝跳反应,翘着的二郎腿踢到了他的背。
他先是震惊呆滞地盯着她,等到他家长看到,宝贝地抱起哄劝察看,他的痛感神经立马到达顶峰,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实在是对不起啊。”程念在一旁手足无措,跟着他家长摇晃的幅度轻拍他的后背。
“耍手机耍到连人都看不到,真的是!”汪女士出来主持正义,“赶紧把蛋糕分给他们吃。”
程念匆忙跟陈鸢媛敲了几个字说突然有事,就把手机揣兜里,开始拆麻将桌一般大的蛋糕外包装。
小孩子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被她踢到的小孩也停止了哭闹,要从怀抱里下地等蛋糕。
关于蜡烛插几根,外公在麻将桌上说:“肯定是念念的岁数噻,还用得着问哟!蛋糕本就是买来给小孩子吃的。”
因为待会儿要关灯,打麻将的人都围过来,程念鬼使神差地想起放学时候的场景,最后选择谁的岁数都不插,只在铺满新鲜水果的蛋糕表面插上十根蜡烛。
有机灵的小孩提醒,她只管用她爸的打火机点上,立马有人关了灯。
包厢里唱起生日歌,外公绕过来给她带上纸皇冠,周围的小孩催她许愿。
蛋糕上蜡烛跳跃,将她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
她看着那烛火说道:“希望在场的亲朋好友都能心想事成,生活十全十美。”
话音落地,好多姨叔在她妈面前夸赞。
“你屋里这个妹仔就是懂事,不像我屋里那个娃儿淘神得很。”
“哎呦,人家程念成绩又好,长得还那么乖,以后一点不用操心,你们就等到享福咯!”
“所以嘛,俗话说得好,生女儿是招商银行,生儿子是建设银行。你屋里一男一女两个一抵,搞齐全了刚刚好!”
“……”
程念一边给人分发蛋糕,一边静默地听着。
在装盘的时候往他们那边斜瞟,她看见汪女士脸上显现出少有的格外骄傲与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