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将帽檐拉低,嘴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声。
“如果你还是只能拿出这种程度的攻击的话,”他把那枚子弹壳炫耀似的放在嘴前轻吻,然后揣进西装上衣的口袋里,“那就好像是一只小蜗牛在追杀人类一样。”
伊桃的脸上浮现出那常见,却与她长相颇不相符的狰狞的愤怒来,她双手抬起枪管举至脸前方,暴怒的青筋和皱纹像爬虫一般顺着那嫌恶的脸攀附而上,她扣动扳机,R却站在原地,仍是保持着一副双手抄兜的模样。
他毫不畏惧近在咫尺的子弹,只是从西装裤的口袋里单手抽枪,随意指向屋内的另一个方向。
抬手,射击,角落阴影处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原本站在光下射击的伊桃瞬间化作烟雾消散,连带着幻术的子弹一切化作齑粉。
“你的幻术水平并不算精湛。”
持枪的手自然垂落在身侧,他抬头向那个发出声音的角落看去,伊桃侧过身去避免将受伤的那一侧手臂对着他。
R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被击中的少女并没有穿着平时那身常见的蓝色水手服,而是一身男性侍者的长袖长裤,把除了脸部的皮肤都包裹严实,手里握着的枪管在昏暗室内游移的灯光下反光的节律性十分自然,他抬起头,看着对方半沉入阴影中阴测测的脸,开口:
“我想,现在再和你说我们并没有恶意这件事,你大概率是不会接受的。”
他走过去,将手里的枪收回口袋里,近距离观看暗处少女警惕的神情,对方已然将枪口对准他,无言地威胁着他不许再继续靠近。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这场宴会从来都不是什么鸿门宴,彭格列由衷地好奇你身上的秘密,并愿意以友善的方式与你合作,这场宴会只不过是我们为了使你主动现身,而迫不得已做出的唯一选择罢了。”
无视少女抬起的枪管,他灵巧地提前一步开枪击飞敌方手中的武器,子弹命中钢铁带来的嗡鸣声似乎在昭示着手枪的真实性,抬脚击中腹部将人踢飞到墙面上,脚部传来的反作用力并不大,但墙面却还是在被伊桃砸中的一瞬间裂开蛛网般的裂纹。
这场小小的冲突似乎被宣告了结束,reborn收起枪,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动作。
“我觉得像我这样安居乐业的一般市民应该是不会相信黑手党的任何话的。”
墙角的伊桃低垂着脑袋坐在地上,让人几乎看不清她嘴唇的开合,她脱力地紧紧依靠着那凹陷而开裂的墙壁,嘲讽道:
“不过来给我最后一击吗?像我这样的弱者不配你来动手?”
立于灯光下的R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知道,给予他期待的那个孩子绝望的反扑肯定不会如此简单,他沉默片刻,看着墙角处轻微颤动着的那具年轻的躯体,脑海中划过刚才战斗的细节,他轻笑一声,似乎找到了答案。
“好啊,如你所愿。”
他走过去,低头看向墙角的伊桃,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已经只剩下看一套空空荡荡的侍者服装。
随即,只在那一刻,他抬起头,像是迎接似的。
那面受到了重击而开裂的墙壁,在此刻轰然碎裂,土石纷飞,在散落一地的尘灰和砖块中间,他抬头的视角恰好可以将视线如同迎接她降落的聚光灯般落在她身上。
在空中保持单拳向前发力的姿态,她给这间无窗的密闭房间开了个洞,月光顺着她裙摆的褶皱流进室内,白色长筒袜包裹之下发力的腿部肌肉线条分明,她像一只泛着银光的箭矢疾射进了这间屋子。
R精准地避开了她砸碎墙壁而产生的落石,伊桃在空中快速调转力道,借助这下落的重力加速挥出更重的一拳,却被R开枪对冲产生的气浪卸下大部分力气,但她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慌张,反而滑步向前,拉进自己和R的距离。
R下意识将枪收拢在胸口,护住西装上衣的口袋防止被距离过近的伊桃顺走子弹,但伊桃反而伸手成掌拍上他的腹部,一路顺着胸骨正前方的胸骨柄从第七肋滑到第二肋,死死拽住了他那一块的衬衫。
“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我的目的。”
……
针对R的谋杀,我从一开始就设置了两个掩体。
威尔帝所说的合作,指的是他不知道怎么弄到的彭格列城堡的地图,和几枚极其小巧但伤害力强悍的炸弹。
好在他的大脑还是靠谱的,我们靠地图推知了R可能的藏身处,由我幽灵化潜入确认后,展开了这次行动。
从一开始,我的位置就是R所在密室的城堡外墙,将用不到的手枪和抢来的侍者装组合,来弥补我不算精湛的幻术,做出我的第一个替身,又仅靠我不太好的幻术捏出轻易就可以识破的幻术替身,光明正大地入侵给R看。
这样,R就会下意识更加相信第一个替身的真实性,从而被第一个替身引导至我所在的那面墙边。
而我,早已将小型炸弹部署在墙壁四周,等待R的位置成功就位后,我蓄力而发的一拳便可以击碎整面墙壁。
但是……
我看着抬头,仰视的视角可以清楚让我看到面前男人线条锐利的下颌骨和他那双黑洞洞的,正向下看的瞳仁。
强大而美丽的男性,让人充满挑战的欲望,为我带来无穷的,直面自己无能的阴影。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但不管他发现了什么,他还是按照我计划中的可能性去行动了。
如果能够杀了他的话……
这么想着,我放松下自己一直习惯性绷着的面部肌肉,畅快地大笑,瞪眼,恶狠狠地盯着他,好像要咬下他的一块肉,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很不淑女,但——无所谓了,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装什么乖孩子好学生,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令我深刻感到自己无能无力的男人,以他的血洗刷我的屈辱。
以我接触到的他胸前的那块布料为抓点,我死死将指甲向内挖,他的衣服被我扯出一个眼,我用尽全力去将他向外扯,向着我刚刚用拳头锤爆的那面墙。
大脑充血,眼球好像要跳出眼眶,兴奋得有些飘飘欲仙的我爆发全部的力道只在一瞬间,我忽视了R的冷笑,忽视了他那和我一样兴奋的神情,我将我的全身心投入这项挑战,死死抱住他跳下城堡的最顶尖只在一瞬间。
我在坠落的过程中快速幽灵化自己的身躯,先是脚,再是腿,然后到躯干,最后是脸,我紧紧拥抱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体,直到我的双臂也一同消失,不是因为多么沉重、深刻而炽热的爱,不,若说是爱似乎也没有错,我想象着他凄惨坠落后血肉飞溅如地面上的烟火般四散绽放的美丽模样,那副盛景,我会珍藏于心一辈子的。
“你觉得这样子就可以杀死我了吗?”
在我幽灵化走进身躯的最后,我看见这个男人因为没有我胳膊的束缚,而自由伸展的手臂,一只手揽住我的后脑勺,将其按压在他的胸口,而另一只手,则是……
“轰!”
他用另一只手拔出了枪,射出前所未有的强烈的一击,瞬间中和了坠落的速度和重力,我的脸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只来得及听到巨大的轰鸣,看见如晴朗的天光一般猛击地板,随后四散开来的明黄色火炎,以及嗅到他衣领子上淡淡的咖啡香气。
我完全变成了幽灵状态,僵硬地保持着珍贵姿势和他一起坠落,只不过是在距离地表五米左右的,摔不死五米任何一个人的位置。
“欸?”
我跌坐在地面上,解开了幽灵化,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这份痛楚,坠落云端的痛楚。
R在空中早就调整好姿势,落地的时候仍旧是轻飘飘地双手抄兜,只有他那顶黑色礼帽被气浪掀翻,露出他根根刺一样的头发。
他一边调整着被我捏得歪七扭八的领带一边走近我,然而衬衫上被我抓出的撕裂状的破口却是没办法靠着理理衣服就能够恢复原样的,我呆呆地看着那里面透露出的被我指甲抓出的微红的几道抓痕,我用尽全力,对他造成的伤害,就这样这种程度吗?
一瞬间,崩溃如决堤的洪水那般在我的身体里冲撞,顺着脊髓一路上行,在眼眶处涌流。
我呆呆地,无神地直视前方流着泪,大脑一片空白,如此强大的人是我的敌人,他一次又一次地击败了我,我不甘心,但是还能怎么样,我只能接受自己的无能吗?只能这样子了吗?我是一个无能的神明,我无法履行自己的责任……
R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蹲下,和我保持平视,将胸口的子弹拿出,捏在手里。
“你现在正在绝望地想着你的无能,将我视作假想敌,视作带给你绝望的那片阴影中的一份。”
全中,我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但是,那只不过是你的妄想,我不知道你到底生活在怎么样的一个环境下,才让你有这种近乎二极管一样的想法,我可是世界第一杀手,所以能够伤到我的你,难道就一定是无能了吗?”
电视上说黑手党都是坏人的,电视上打不过坏人的好人都得死翘翘的,十年来的独居生活我只能看电视,所以电视上说的都是对的。
“别哭了,站起来,你很强,你应该更骄傲一点,明明你拥有的东西还有很多,还远远不至于摆出这幅绝望得好像失去了全世界的模样,失败不会来源于敌人的力量,只会来源于你无法战胜心魔的绝望。”
心里大吼着谁会听你的话啊,我却不知为何没有再流下更多软弱的泪水,撑着一口怒气站起来,高高地俯视他。
我怒视蹲在我身前的这个男人,却看到对方在笑,脑子里翻涌着的各种想法在那一刻全部宕机,那满意的神情是怎么回事,你以为你是我的师长吗?你是我的敌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寂静的夜中,我却分明地听见,像是宣告一样,打破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的魔音。
“别再把我当成假想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