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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今生无余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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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感觉腰背酸软,胃里面空空荡荡的,闷闷地疼。

他拔掉输液的针头,扶着墙走出病房,听到走廊拐弯处传来交谈声。

“你糊涂啊,放任你儿子去打人,公司都准备上市了,你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吗?”

“先生,不要担心,这不是没事吗?实在不行,先生就替他给我们儿子签谅解书,反正他是未成年人,监护权在先生手里呢!”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你跟局长夫人套套关系,不要留档,千万不能让这件事外传出去!”

交谈声来自于父亲和那个女人。

阿七微微弓着背,逆光之中,他看起来像一道巨大畸形的阴影。

就算早就看淡了,还是不免失望……不是吧,他居然这么没出息,对于这种父亲,他的心底还存有希望?

阿七转身朝电梯走去,就听到叮的一声,门左右开启,就见柒站在电梯厢里,左手勾起两根手指,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只纸碗。

阿七看了看那只纸碗上的字,又看了看柒,咧开嘴挤出笑,“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牛杂的,太懂我了。”

他伸手刚要接过塑料袋,柒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不是给我买的?”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柒示意阿七手背上的血迹。

手往后缩了缩,嘴角的笑消失了,他无所谓地说:“没什么。”

找个角落,阿七呼噜哗啦地吃着那碗牛杂,一点也不像富家少爷。

牛杂的香气压制下那股消毒水味,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饱嗝,这才停下筷子,抬头看去周围的人。

男女老少,健康的,快要死的,他们来来去去,唯独阿七和柒好似湍急流水之中的两块礁石。

两个人坐着同一张长椅,距离却不近,之间好似隔着一条银河。

阿七望向旁边的人,柒穿着剪裁合宜的白衬衫,柔软的布料中和了眉宇间那股锋利的戾气,俨然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那束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入,照在白衬衫上,仿佛河流粼粼地泛着光,周身清冷的气息却半分也没有消融。

发梢从黑色变成浅黑色,近乎透明,阴影铺在眼睛上方。

阿七盯着柒的脸,心底有什么情绪像一尾游曳的银鱼,一闪即逝。

阳光掉进阿七的眼睛里,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汽水还是果汁?”柒不回答,指着不远处的自助售卖机,里头的饮料花花绿绿的。

阿七顿了顿,假装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就汽水吧,谢谢柒仔了。”

阿七出院那天,是父亲助理帮的手续,过后父亲嘱咐助理送阿七来一家酒店,说是和那对鸠占鹊巢的母子一起吃饭,解除误会,碰巧当时柒也在病房里,顺带也来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那个女人说了一些“小孩子小不懂事,哥哥多包容”的话,把话题又拐到继承家业上。

父亲适时插了一句话,“家业只有一份,我打算留给你弟弟,你妈那边还有一间画廊全都留给你。”

“哇,这么大方,还给我留了间画廊?”阿七夸张地鼓起掌,“当年到底是谁差点破产,靠我妈的嫁妆和卖画才能起来的?”

“当年的事确实辛苦她了,但是夫妻本是一体,遇到困难当然是同舟共济。”父亲端起酒杯,但神色显然没有刚才自然。

那个女人得意地看阿七一眼,淡笑着拍了拍父亲的另一只手。

“同舟共济之后,没用了,就可以一脚踹掉了。”

到底是一家人,总知道对方的痛处在哪里,酒杯在地上炸开,四分五裂。

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度,“我是你爸,没有我,哪来的你?叫你不准顶嘴,你还敢跟我顶嘴,你个兔崽子,你就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又是这句话,又是父亲这个身份,生育之恩是压在他头上的—座山,也是父亲一直紧捏在手的利剑。

胸腔中蔓延出一股无名的怒火,来得猛烈、迅速又莫名其妙。

“你又不止是我一个人的爸,你儿子那么多,多我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也就几秒钟,你还能出去多生几个,凑够九个,将来好演个九子夺嫡。”

父亲怒视着他,冷笑了声,“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你现在翅膀硬了连家都不回了,我们的话你都不听了,请你吃饭,庆祝你出院,你还那种口气,怎么,我们欠你了?还要看你脸色求着你才行?”

阿七吊儿郎当地耸耸肩,“对啊,不欠了,医药费都是你交的。”

“既然你这么不待见这个家,那就去跟你妈生活吧!”父亲丢给阿七一个信封、一本签证和一张入学通知书。

白色的信封上贴着海外的邮票,阿七先拆开信封,一股沉郁的木质香味扑面而来。

信封里只有一张精美的明信片,欧洲古典花边环绕着一座十八世纪的哥特建筑,纯白的大理石宫殿在蔚蓝的天空下耸立,像是白云切割堆砌出来的童话城堡。

阿七翻到明信片背面,上面用浅蓝色的水墨写了一段娟秀的字:“我想你了,阿仔。”

“留学手续,我也帮你办好了,趁早走,眼不见为净。”父亲的语气是命令式的,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阿七盯着入学通知书仔细看了,落款是一家不认识的外国艺术学院,给钱就能读的那种不入流的学校。

他扬起嘴角,撕啦一声,薄薄的一张纸在他手中成了两半,又是撕啦几声,纸屑碎成了扑棱棱的白蛾,落在地上。

父亲的脸和脖子同时胀红,眼睛也瞪了起来,像是恨不得生吃了他一般。

身为父亲的权威和尊严受到严重的挑衅,父亲高高扬手,眼看就是一巴掌下去……

手却被架在半空中,阿七抬起胳膊挡住了。

一瞬间,整间包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走。”柒起身,扯住阿七的胳膊,离开了,将那些声音远远抛在身后……

“我供你吃供你穿,你现在长大了反过来打你老子是吧?乌鸦还知道反哺……”

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耳边也像裹了一层薄膜,渐渐隔绝了那些纷乱嘈杂的声音。

胸口胀闷,悲伤、愤怒、迷茫、失望,无数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堵得满满当当。

这个月的钱又没有打过来,阿七看着屏幕显示的余额,他取出银行卡,揣回兜里,离开了取款机。

身后一个戴花帽的老太太牵着几条狗,狗们大小不一,品种各异,时不时冲着行人吠叫。

狗的愤怒不是没有理由,它们溜达的干道被咖啡馆延伸出的座椅占据了。

步行道仅仅四、五米宽,拐出去就是大街,车水马龙。

阿七走入路边的面包店,看着玻璃柜里的普通面包与奶油面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了普通面包。

走入一条僻静的巷子,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Hands up!(举起手来!)”

阿七感觉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他的后腰,立即举了手,“Is this a mistake? I'm just a student. I don't have much cash on me.(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一个学生。我身上没有太多现金。)”

“Shut up! Put your hands up! No noise! Where is the money?(闭嘴!举起手来!不准喊!钱在哪里?)”

抢劫犯说着,伸手进阿七的口袋里乱摸一通,只摸到几十块,顺便把面包抢了,冲他的后腰踹了一脚,转身就跑。

阿七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转过头,只能看到一个浅黄头发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巷子拐角。

“叼雷老木,你个死扑街!”阿七冲那个背影比了比国际友好手势,但是对方有枪,他也不敢追上去。

才来这座外国的陌生城市时,他初生牛犊不怕虎,遇到两个小混混抢劫,他打算动手抢回来,没想到对方掏出枪,对准他就是一枪,幸好导致他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

除了交住院费时,母亲才出现过一次,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房里。

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麻醉效果褪去之后,映入眼帘的只有空荡荡的天花板。

什么我想你了,阿仔!狗屁!

然后他就学聪明了,没什么比命更重要的。

他还要回去,要夺回失去的,他要继承家业,他要活得很好,比那些人活得好。

可眼下他都快饿死了,恐怕要师出未捷身先死。

余光不经意一瞥,瞧见墙上贴着的招聘广告,招玩偶演员一名。

……

拖着疲惫的身体,阿七来到一扇双开门前,刷卡进了楼。

走上二楼,用钥匙打开门,这是一间六十平方的双人公寓,厨房挨着阳台,从阳台望去,可以望见长河西岸。

绿树丛承托起一栋栋尖红屋顶,在黄昏之下宛如一幅油画。

在CD机里放入光碟,音响吐出一串串音符,是蓝色的爵士乐,忧郁却节奏明快。

阿七一屁股坐到苏格兰粗布的双人沙发上,看着画架前,柒低头拿着小刀削铅笔。

美工刀的刀锋有点发钝,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牢牢按住笔杆。刀锋嵌入木头里,另一只手稍一用力,掉落的木屑飞向空中。

夕阳的灿烂余晖刚好穿过玻璃窗照入,阿七能够看到它们飞舞的轨迹。

柒对着笔尖吹了一口气,开始画画。铅笔刷刷刷地划过纸张,线条精致干净,流畅有力,勾勒出了画的轮廓。

大量线条着重在展示水鸟活动时的整体细节和展翅的形态,纸面上残留着不少涂改和修整的痕迹,可以看出作者的用心。就连羽毛的纹路也毫不含糊,每一片鸟羽仿佛都能活生生地拔下来似的。

这是一只天鹅。

阿七右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为什么画这个?”

“没什么,随便画的。”

阿七忽地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你想不想画我?”

笔尖一顿,柒继续画画,“我不画人。”

阿七想起那张夹在书页里的素描,没想到这只木嘴靓仔也会骗人。

茶几上一堆画稿,有的上面线条生硬,画出的正方形正正方方,有的线条流畅构图位置不对,这是阿七努力了半年的成果。

再看这个挥笔作画的人,可能柒就是比他有这方面天赋。

阿七打个哈欠,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人一旦闲下去,就容易胡思乱想,那些刻意遗忘的东西就会从深渊里爬出来,像鬼一般阴魂不散,死死地掐住你的咽喉,试图引起你的全部注意力。

回忆起父亲看到他妥协的得意表情,回忆起那对母子暗地里恶心的做派,回忆起他一个人乘坐飞机望向窗外的惘然,回忆起母亲挽着一个陌生的外国男人,开心地向他介绍……

果然,他果然也被抛弃了。

极速膨胀的怒气,与酸涩难忍的悲凉混合在一起,在身体里乱蹿,啃食着心脏。

退居到角落里的阴暗面如同压扁的弹簧,在崩溃的时刻跃起,化成黑洞的漩涡。

他感觉自己在深渊里急剧下坠,在无人知晓的浩瀚无尽的海底埋葬。

没想到最后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这个人,即使貌似心存不轨……

柒上个月拖着行李箱,突然来到他所住的公寓门外,还是以交流生的身份。

就读的当然不是什么随便的野鸡学校,貌似是什么常青藤大学的附属中学,与大学享有场所、课程和师资等优势资源,如果成绩足够优异,在毕业后,还能直接升入大学。

……

爵士乐慵懒的曲调在空气中回荡,体内的叛逆因子蠢蠢欲动,他无声地咧开嘴角,爽朗得异常,牙齿白到晃眼,“你真的不画人?人体画不画?”

啪的一声,笔尖断了,柒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骗你的,开玩笑。”阿七仰倒在沙发上,“要画当然是画美女了!”

阴影覆盖上来,一张脸遮住了天花板,沙发凹陷下去,一只手按在阿七身侧。

柒俯身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我当真了。”

布料摩擦声传到耳朵里,两道影子重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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