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比冲上三楼,满心担忧地蹲下身,趴在地上,不住地打量他卡住的地方。然而过了几秒,她的表情转向了疑惑,又从疑惑变为了然。
“你是怎么卡进去的?”她问。
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眼前的围栏间隙显然从上到小都不足以让一个孩子将脑袋塞过去,如果不知道魔法的存在,她恐怕会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身为女巫的孩子母亲就在二楼平账呢——她神情微妙起来,已不再抱有忧虑,而是站起身,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望向扭着屁股、兀自挣扎的奥德修斯。
“阿姨!阿姨!帮帮我!”奥德修斯终于不再嘴硬,闷声求助道。
卡着头的他无法看见,他所求助的菲比阿姨嘴角正高高翘起,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呀,这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幕,菲比饶有兴致地想。稍后她一定要画下来,等奥德修斯18岁时再给他看。
“我亲爱的,你实在受苦了,”她故作忧心忡忡地说,“可是阿姨手上没有锯子,你等一下我!我去喊梅洛普——别动了,你脖子都红了!”
说罢,没等奥德修斯回复,她就压平了嘴角,快速下了楼。
“梅洛普,我亲爱的!”她敲响了书房门,“快出来!快来看看他!”
梅洛普拉开了门,表情不悦:“一些坏事?”
“不,”菲比再难压抑愉悦,笑弯了眼,“对我们来说是有趣的。”
梅洛普高高挑眉。
她与菲比不急不忙地上到三楼的阶梯处。
“喔,”梅洛普说,“这可真使我惊讶。”她语气平平,与话语的含义完全相反,菲比甚至从中品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梅洛普慢慢走到奥德修斯的身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孩子。“哎呀呀,”梅洛普拖长音调,“这是谁的小脑袋,看起来和足球一样?”
奥德修斯艰难地抬起通红的小脸,汗水滴下,等他看清梅洛普好整以暇的表情后,积累多时的委屈令他立刻瘪起嘴,泪水冲出了眼眶。
“呜呜——妈咪!阿姨——”他委屈地大哭起来。
菲比噗嗤一笑,颇为好笑地跪在地上爱抚着他的脑袋:“我的甜心,你为什么哭了?”
奥德修斯因为菲比的明知故问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他撇开脑袋,不想理会菲比的调笑。
梅洛普的裙摆就停在他的脑袋不远处:“以后还钻不钻了?”
奥德修斯并不理会她,继续号啕大哭。他小小的脑袋中旋转的情绪愈发澎湃,尤其是母亲和阿姨的存在使他根本无法驱除这样的负面情绪,于是随着这样兼具了悲伤与愤怒的情绪达到顶峰,他的身边忽然出现了一圈诡异的气流,将两女的裙摆猛地吹开。
菲比惊愕极了,第一时间扶住他的身体,抬起头询问梅洛普:“发生了什么?”
梅洛普伸手拉走了菲比,带着她后退了几步,冷静地审视着宣泄自己情绪与魔力的男孩:“魔力暴动。”
菲比听后更加担忧,下意识想上前扑向奥德修斯,却被梅洛普制住。
梅洛普捏了捏她的手:“相信我,别再靠近了。”
奥德修斯同样惊愕,这时他已能直起身了。他从地上爬起,慌张地观察着周围被他所散发出的气流扭曲的物体。这是他短暂的四年生命中从未见过的荒诞景象,甚至比出现在他梦境里的情景更为可怕:先前困住他的围栏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掰开、捏成细条,楼梯像鱼冻般摇晃,他所处的地板正在缓慢下陷。
他恐惧地望向菲比与梅洛普,出于关切与求助的心理,他的双眼捉住了在此刻唯二与过去正常的生活有关的人。
他大喊:“妈咪!阿姨!”
他本能地奔向她们的怀抱。
“奥德修斯·马沃罗,”在这时,他听见梅洛普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像是英吉利海峡永不停歇的灰色潮水,“别害怕,保持稳定。”
他的眼角仍挂着泪水,魔力暴动引发的漩涡随着他逐渐靠近让他安心的人,也缓缓和煦起来。
菲比则性急一些,关切地对他伸出了手:“我们的小男孩,到这儿来!”
就像他当年第一次学会走路一样,像每一次走向母亲与阿姨一样,像每个无条件爱着母亲的孩子一样,他坚定地踏过扭曲的阶梯,扑到了养育他的两个女人的怀中。
魔力引动的风暴悄然停歇。
他揪着妈妈与阿姨的裙摆,呼吸间都是熟悉而温暖的馨香——妈妈与阿姨的味道,动荡的心此时安歇下来。
他又开始哭泣了。
“呜呜,妈咪,阿姨……”他小声啜泣着,哭得有些头晕,感受到梅洛普的手抚摸着她的后背,菲比阿姨的手则停在他的后脑勺处。
由菲比率先蹲了下来。见状,他退出了两人的怀抱,阿姨的亲吻不住地落在他滚烫的脸颊上,他听见菲比心疼不已地说:“亲爱的,阿姨向你道歉……我不该那样嘲笑你。明明我们的小男孩已经很难过了,对不对?”
在菲比的连声道歉下,他的嘴噘得更高了。他将头拱向她的胸脯,像一只活泼的小狗,自然就没有看见松开了手的梅洛普的表情:冷淡的,费解的,还有一丝嫉妒的。
菲比抬头,下意识地寻觅她的位置,却在捕捉到她的神情后一怔。梅洛普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垂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梅洛普上前握住了奥德修斯的肩膀,奥德修斯从菲比的怀中离开,好奇地回看他的母亲。此时她已收敛了之前流露的所有情绪,就和他平时所见的母亲没有区别:“奥德修斯,我们得谈一谈。”
奥德修斯点头,三人手牵手来到二楼的书房。
“那是,怎么回事?”奥德修斯好奇地问,他为这陌生的力量感到恐惧,但更多的,他跃跃欲试。
梅洛普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随手一点小桌上放置的茶壶,出乎意料的,这茶壶凌空飞了起来,跳着一种古怪的小步舞曲来到了奥德修斯跟前,在为他添置完茶水后,还用壶嘴行了个礼。
奥德修斯瞪大了眼睛。
“妈咪?”
“如你所见,”梅洛普淡淡说,“我是一名女巫,而你是我的儿子,也就是一名男巫。”
奥德修斯震惊地看向菲比。
菲比的脸色有些苍白,因为之前的惊吓与梅洛普的眼神,她有些心不在焉,但这时还是点了点头,尽力专注地回答奥德修斯:“是的,梅洛普和你都是巫师。我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在巫师界,没有魔力的人被称为——”
梅洛普打断了她,冲她摇摇头:“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好吧,”菲比妥协道,“那你来介绍吧。”
接下来,两个成年人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解答了奥德修斯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直到奥德修斯敏锐地问:“那菲比没有魔力,妈妈有,这样也是可以生下有魔力的我吗?”
“什么?”菲比好笑地问。
奥德修斯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别的普通小孩没有魔力,是因为他们有父母;我有两个母亲,这一定是我是巫师的原因吧!”
菲比和梅洛普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由梅洛普打破了他与众不同的幻想:“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小巫师还有很多,以及,只有男女才能生下孩子——”
“到目前为止。”菲比插嘴道。
这回轮到梅洛普略微睁大眼睛了,但她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所以你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是时候让你知道这点了。”
“喔,”奥德修斯坐直了身体,眼睛亮闪闪的,“他也是巫师?”
“不,他是个普通人。”梅洛普答。
奥德修斯的肩膀塌下:“那我为什么没见过他呢?”
菲比深吸一口气:“这是另一个故事了,每天只能听一个故事,记得吗?”
奥德修斯为菲比的狡猾捏紧拳头,他不满地冲着天空挥舞了一下:“这居然也算在睡前故事里?!”
菲比窃笑,梅洛普无奈的摇摇头:“刚才你经过魔力暴动,需要好好休息,剩下的事睡醒再说。”
经梅洛普一提,奥德修斯也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不疑有他,他乖乖点了个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被两人催促着躺上了小床。
“真的只有这一个故事?”他嘟囔着说,睡意渐浓。
“是的。”菲比爱抚着他的苹果似的脸蛋,留下一个亲吻,与梅洛普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菲比深吸一口气:“去花园。”
梅洛普低着脑袋,跟随在她身后。
两人来到秋千处,菲比说:“来吧,亲爱的。”
“我确实应该坦白,但不是以告罪的形式。”梅洛普坐在秋千上,怀念地摸了摸木质椅身,她想起最开始的那些时光了。
菲比站在她的面前,打量着她:“你又不敢看我了。”
“在阐述一些阴暗的想法时,我确实没有勇气看向你的眼睛。”梅洛普疲惫地说。
那双始终注视着她、信任着她的眼睛。她害怕从中看到失望与恐惧。
“拜托,”她说,手指僵硬地蜷起,“坐在我身边吧,像第一次拥抱我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