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雒棠与方未济在霁晚的指引下抓住一名守阵的东瀛阴阳师，沟通交流的重担便落在霁晚身上。

“抓泗州城的乞丐流民维持阵局？”萧雒棠挑挑眉稍，颇有些不理解。

这阵局在此多有时日，若只凭乞丐游民维持，恐怕失踪人口数量早已引起府衙注意。

“他说是这两天才开始的，以前的魂魄已经用完了。”

萧雒棠点点头，这才说得过去，只是那个“用完”的魂魄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说他们抓了十几个人，那些人的魂魄有近千年之久十分凝实好用，所以最近才抓乞丐。”霁晚撇撇嘴，“估计没说实话，上千年那都是妖精了。”

萧雒棠与方未济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霁晚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萧雒棠，不敢置信一般。

“问得出他们在等什么？”萧雒棠向霁晚点头表示她没想错，但并未解释。

“魂魄之力不够，他们想忽悠李重茂带着手下造反，多打几场就够他们激发法阵了。”霁晚得到肯定的答案有些不可置信。

“算盘打的不错，真让她做成了，又有不少新鲜魂魄。”萧雒棠看向方未济，“一起拆吗？”

出乎萧雒棠预料，方未济并未立刻同意：“若是直接拆除，留在此地与藤原家周旋劳心劳力。李倓有意将江南叛乱势力一网打尽，李重茂必定会动手，江淮一带必无法安宁，我们不可被牵制在此。”

“就这么放任？开什么玩笑。”霁晚大声反驳。

“有没有办法，让它看起来正常？”

萧雒棠皱眉：“这个范围的阵，基本做不到。”

“如果龙脉出现异状？”

“龙脉？”萧雒棠一怔，很快便想通了，“确实是个法子，只要让他们专注其他不盯着阵局便是。”

霁晚也跟上了思路：“这倒是不难，那女人的才学不算精，我也能糊弄她一二。”

萧雒棠见霁晚兴致勃勃，却没马上提出意见，而是拉着方未济到一边，小声问道：“为什么？”

方未济不解，他不是明白了，又在问什么？

“这事应该不是你师父的命令吧？”萧雒棠意有所指。

方未济却笑了，道：“是我的决定。”

萧雒棠没多问，虽然心中不少疑惑，却还是说道：“先拆一点，让霁晚去折腾龙脉，这东西留一天都是祸害。”

方未济正要说什么，忽听头顶传来皓翎的声音，忙吹出一声口哨，下意识地看向萧雒棠。

萧雒棠很坦然，目光随着皓翎落地，伸手摸摸它的颈羽，注意到腿上挂着东西。

意识到萧雒棠不再畏惧皓翎，方未济很是欣慰，虽然失去戏弄的机会。取下皓翎带来的信件，方未济眉头微挑，道：“想不到竟出自千岛湖。”

“什么？”萧雒棠只知道霁晚向他转述的部分，对方未济具体做了什么并无了解，也就不知道他究竟有何谋划，更不会想到此时他话中的含义。

“□□一事你可知？”

这件事霁晚提过，萧雒棠了然：“千岛湖附近没听说有锻造世家。”

方未济认同，却又说道：“铸币一事与锻造却并不相同，只需模具与矿石，而不必重复锤打。九韶听她的同门提起近来千岛湖不少地鼠门的弟子徘徊，便打听了一下，似乎是发现了上古剑庐。霁晚姑娘说过，风雷刀谷的人与狼牙有所勾连，谢采的同盟不少，或许……”

“你们在说什么千岛湖什么剑庐？”霁晚不知何时也走过来，打断方未济的话道，“前阵子老卫说他徒弟把磐渊翻出来了，是不是在说这个？”

萧雒棠先是意外卫载悠何时收了徒弟，继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是遇见了不是。来泗州前正好碰见老卫，我本来想拉着他来这帮场子，结果他说什么要帮徒弟等个人，蹲千岛湖说什么不走。后来我发传信给他，他就说人是等到了也帮徒弟忙完了，但是还得等其他人，说什么不来。我就没理他了。”霁晚一边想一边答。

“传说磐渊是欧冶子铸剑之地，多半如你所想一般。”萧雒棠转向方未济，“未济，准备去千岛湖看看吗？”

意料之外，方未济摇摇头：“我不能去。且让九韶留意便是。”

萧雒棠再转向霁晚道：“你怎么还不走？大白天的在这杵着当烛台？”

霁晚心里大骂萧雒棠不要脸，皮笑肉不笑地走了。

萧雒棠这才转向方未济，想着安抚一二，没想到方未济并没反应，看来是没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估计霁晚把事情搞起来再传到这里起码也得三天，索性拉着方未济往回走，边走边说：“他们藤原家的总有职守，姑且静默几天，等霁晚那边搞定了再下手吧。”

方未济点点头，忽而想起什么又说道：“不是说先拆一点？”

“不用急，这几天还过得去。”萧雒棠不以为意地回答，继而有些困惑地追问，“未济，你为什么不能去？”

方未济闻言，疑惑地看向萧雒棠，意识到不是对方问错了后，才想起方才自己说过的话。

“我向唐简建议，由隐元会去雁门关散布李倓谣言，用来引诱李复返回中原，激化九天内部矛盾，他同意了。”方未济毫无隐瞒，“现在，唐简认为我是他的棋子。如果此时我去查□□，言行不一会引起他的怀疑。”

萧雒棠显然没能立刻消化方未济的话，半晌问道：“既不站唐简也不支持九天，你想做什么？”

方未济淡淡笑道：“何来不支持九天？九天自会有所准备，因为我已将此事告知门主。”

萧雒棠定定地看着，被方未济表现出的自信与戏谑吸引，心里一阵燥热。忽然间，他不能像从前那样看透方未济了，而这个他看不透的方未济，让他更为着迷。

方未济以为萧雒棠在等自己补充，于是道：“唐简本就不信我，他看重的是你衍天宗的身份，你……之后，我于他无用。原本我不愿多事，可一路行来，实难坐视。九天若是有能力何以战乱？唐简若是有心何以放任？只求尽我所能保一方安宁足以。”

这是方未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想法，他本尘世过客，如今却有所坚持。萧雒棠知道这是方未济最终走进了世间，而且是他让方未济变成这样。心里五味杂陈，然而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知道方未济的目的后，萧雒棠也不难想到他这样做的理由。

“只怕不尽如人意。”萧雒棠轻声叹息，接着问道，“未济希望我做什么？”

方未济很意外，萧雒棠的叹息似乎意味着并不赞成自己，这还是二人第一次有分歧。方未济虽然不多说话，但绝非喜欢在心里憋事的人，于是问道：“为何？”

萧雒棠叹口气，抓着方未济的手摩挲着老茧实话实话：“未济，你不了解的事太多了。你不了解九天的势力，不了解唐简的城府，不了解朝堂，不了解每个人的利益，不了解人心贪婪。可是你在其中甚至想要搅动风云。”

“但你了解。”

“我……也谈不上了解。而且最重要的，未济，我并不像以前那样行事自由。”萧雒棠原本不想说，他不想方未济担心，不过凡事不由人，如此局面他少不得四处奔波。若是不说，以后被方未济发现更是麻烦，何况还有更难以启齿的。

“什么意思？你受伤了！”方未济想了想，并不记得自己在萧雒棠身上见过任何伤痕。

“不是伤。”萧雒棠解释一番，苦笑道，“纵使我完全支持你，我所能做的极其有限。”

方未济皱眉听完解释，并非不能理解，甚至可以说并不意外，凡事都有代价，这大约是萧雒棠这次活下来的代价。只是方未济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他不会就此收手，何况：“事已至此，做过才知是否如意。既然如此，你不必帮我做什么。”

萧雒棠知道方未济这是体贴，不过听着像是撇清关系的话还是刺耳，于是道：“未济要做的事，我自然不能独善其身。”

方未济却不赞成，而是说：“量力而为。”

萧雒棠一时哭笑不得。

隐元会虽然折了不少人手，动作仍是迅速，方未济与萧雒棠料理好泗州阵局抵达晟江时，便听闻李复南下不日将到扬州。

“为什么来晟江？”萧雒棠与方未济并辔同行，却不解为何方未济不去扬州。

“周墨在晟江。他本就在江淮各地查账，我去泗州时便知他在晟江。而且隐元会的探子来报，永王残部在此集结。”方未济知道萧雒棠对这些情报并不知晓，于是捡着重要地说。

萧雒棠生死一遭，脑子仍旧转的快：“你是说九天会在晟江做文章？”

方未济点点头，又摇摇头：“凭如今九天的势力，根本做不到解决隐元会同时解决李倓。”

“不准备亲身经历一番？”萧雒棠理解了，“那一群老家伙干架肯定精彩。”

方未济被逗笑了，仍摇头：“他们准备怎么对付唐简和无名都与我无关，晟江的情报没有隐元会或是凌雪阁提供，我必须趁此时间尽可能了解。”

“那要是李倓真被顺手解决了呢？”萧雒棠反问一句。

方未济却道：“即使九天内部矛盾解决，哪怕李倓和唐简同归于尽。李重茂活着，李倓给他提供的便利却不容忽视。”

看到方未济思路清晰，萧雒棠便不再多问，转头看见茶铺，说道：“走，我请你吃茶。”

方未济被萧雒棠拉着走，忽然就想起二人初见时，这人硬要凑上来与自己交朋友。坐下时便问道：“那日你等了多久？”

萧雒棠倒是没忘了二人的初见，只是一时没能跟上方未济的思路，一脸茫然地问：“哪日？等什么？”

“扬州城郊茶铺。”

萧雒棠这才理解方未济的意思，笑眯眯地给方未济倒了茶答道：“等未济不怕久。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未济没理会萧雒棠的油嘴滑舌，而是说：“你如此看重自己的人劫？”方未济印象中，萧雒棠与霁晚不同，霁晚更看重自己在乎的东西，而萧雒棠却更像他口中的寻常衍天宗弟子，更看重天劫。听他的意思，应该等了很久，这很不寻常。

萧雒棠这次倒是和盘托出了：“掌门说是让出门化解天劫，其实也没给我什么主要任务，我算着天劫与我的人劫似乎有所纠缠，这才决定先找个简单的。”

方未济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只是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如此说来，他们岂非要谢谢天劫？荒谬至极。

萧雒棠想到了方未济的想法，说道：咱们这叫命中注定。”

方未济闻言，想起当初那名白衣青年，想起萧雒棠本人的魂魄是七拼八凑出来，不知以后会不会有别的变数，便道：“待到此地事了，你随我找个人。”

“什么人？你朋友？”萧雒棠肯定不会拒绝，不过方未济极少这样主动提出要求，是以萧雒棠对他口中的那个人很有兴趣。

方未济摇头：“我不知道是谁，但他救过你。”

萧雒棠很意外，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未济或是师兄之外的人能称得上“救”了自己。方未济稍稍整理思路，将自己看到的几段回忆向萧雒棠解释一二，最后说：“此事急不来。”

“没想到咱们还有这层缘分在里面。”萧雒棠说得感慨，趁着没人注意凑过去给方未济一个熊抱。

方未济皱眉，把人从身上摘下来，指着不远处的客栈说：“今晚便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