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晚去年学成,袭南宫茗雍州使之位入世。衍天宗的学习并没让她因认同天命之必然而放弃一些人伦。入世后,她一直在追查当年墓穴之中那个神秘人的身份。直到一个月前,宗门密函,言龙脉有异天命不稳,她才暂时放下南宫茗之死,奔赴东海调查此事。在扬州附近遇到一群东瀛人,早年的江湖经历让她很容易发现这些人在密谋的事与龙脉有关。于是她以江湖术士的身份加入,帮他们做了些事以赢得信任。
“可这都一个多月了,除了知道他们是得到别人的指点做这些,根本不知道谁是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霁晚不耐烦地说,“我懒得虚与委蛇,刚把带头的做了。啊,对了,还得谢谢那个带白鸟的。”
“方兄帮你了?”萧雒棠觉得方未济不像那么好管闲事的人,明明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是啊,要不是他帮我,还不一定这么顺利。晚上我还得去趟橘林,小师叔你得陪我。”霁晚想起跟那几个东瀛人的约定,既然萧雒棠在这,那肯定不能放过。
这时太阳已然西沉,萧雒棠才从橘林回来,顺口道:“还过去干什么,缚灵阵节点上的树我都已经挖了,去也白去。”
霁晚突然意识到萧雒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大声道:“卧槽,你真去挖树了?”
萧雒棠皱眉,不自觉地带点教训地口吻:“又说脏话,你说你这么大个姑娘,就算混迹江湖十几年事事不顺,老这么说话,以后怎么嫁人?”
“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霁晚不喜欢萧雒棠的语气。
萧雒棠不急,霁晚这火爆脾气,也不知道谁能治得住她。
“霁晚姑娘,你对这个背后之人可有什么了解?”林玄光突然插口问道。
霁晚吓一跳,她还以为林玄光早就走了,居然在旁边一直听着。本能的退后两步,差点踩了萧雒棠的脚,霁晚说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背后之人什么身份我一点也不知道,甚至联系方式也没人透露给我,要说也正常,我才认识他们……嗯……三个月,信任不够的。不过从缚灵阵的手法来看嘛,小师叔,你也能看出来吧?我记得你太学成绩可是全优。”
萧雒棠翻个白眼,她是真不会好好说话,在门派就算了,在外人面前有这么回答问题的吗?萧雒棠嘲讽一句:“连你这个勉强合格的都能看出来,我若是看不出,岂非有辱师门?”
林玄光看着两个人互相嘲讽没说话,笑眯眯地很有耐心。
“与衍天宗一脉相承的手法。”萧雒棠道,“虽然先代掌门曾传阴阳术于东瀛人,但二百余年过去,传承早已出现变化,两方手法虽不会完全无关,却已是相去甚远。但这个阵法,绝不是出自东瀛人之手,是衍天宗的手法。”
“萧兄可有怀疑对象?”
萧雒棠皱着眉摇头道:“衍天宗上上下下百余人,在外的九州使皆有造册登记,我想不出这其中有谁会做这件事。”
“会不会宗门外也有人知道宗门传承?”霁晚也是想不到宗门内会有什么人做这件事,只好往宗门之外猜。
这话倒是提醒了萧雒棠。那天在洛家后院,洛青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普天之下,又岂止有衍天一门得了阴阳术数之真传”。难道洛青与缚灵阵有关?
如果洛青真的与缚灵阵有关,那么洛家之事与缚灵阵就不能分开考虑了。是一开始,他就想好要用洛家做什么,又布置了缚灵阵偷天阵来辅助。萧雒棠不自觉地将手按在腰间的编篓上。
可如果洛青与缚灵阵无关呢?那说明什么?那说明阴阳术数的传承,除了衍天宗,普天之下至少还有两拨人拥有。
萧雒棠冷笑,不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好事啊。
“萧兄?”林玄光疑惑地拍拍萧雒棠的肩膀。
霁晚没说话,凭她对萧雒棠的熟悉,已经模糊地猜到萧雒棠在想什么。那个布阵的人,与衍天宗有关,却不是宗门中人。
“吃饭啦。”半夏露出半个脑袋,远远地喊他们几个。
“多想无益,果腹要紧。”林玄光道,“霁晚姑娘,这边请。”
霁晚没萧雒棠那么多心思,听见有吃的一点不客气。萧雒棠摆个笑脸当没事,也跟着走了。
烤野兔、莼菜鱼羹、鲜笋炖鸡、樱桃饆饠、清炒药苗以及一桶稻米饭。
“夏夏手艺又精进了。”林玄光轻抚半夏的头笑着称赞,“一个人准备这么多?”
“不是的,她们帮我好多。”半夏指指身后的舒曲唐奕轩和方颦。
萧雒棠一个个看过去,舒曲脸上有一道黑,唐奕轩手指上还沾着点莼菜碎,白衣裙的小姑娘他不认识,但是三人里最干净整洁的。这小姑娘的衣服看着倒是与方未济有些相似,萧雒棠问道:“你也是蓬莱的?”
方颦点头,看见方未济进门,指着他说道:“他是我师伯,我叫方颦。”
好家伙,半天没见,方未济居然也有师侄。啧,怎么别人家的师侄可可爱爱,我家的师侄神神叨叨。萧雒棠颇为嫌弃地看一眼霁晚,余光看见方未济坐下,十分自然地坐到方未济旁边,几乎跟霁晚坐了个面对面。
舒曲抢着到方未济另一边,拉着唐奕轩坐下。方颦只好挨着唐奕轩,半夏看见坐到她旁边向她笑笑说担心她的伤口,说完转身又跟霁晚笑一笑。唐奕宸这时也到了,随便坐到霁晚旁边,礼貌性地点点头,虽然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林玄光见状,只得坐在唐奕宸旁边,将最后一个位置留给谢尽辞。
“吃饭都挺积极啊。”谢尽辞扫视一圈,坐在萧雒棠和林玄光中间,“装什么矜持,都坐好了还不吃?”
主人说了话,再不动手就是不给面子。
霁晚和唐奕宸十分默契地伸手一人夹住一只兔腿,相视一笑算是正式认识了。舒曲指挥着唐奕轩往碗里添满了鱼羹,又拿着唐奕轩的碗吵着要饆饠。方颦也想去盛鱼羹,被半夏拦住说她不可以吃鱼,盛了一满碗竹笋鸡让她尝尝。方未济安安静静,吃什么夹什么,碗里只有半碗稻米饭,吃得飞快。萧雒棠伸着筷子挨个尝一遍,边尝边跟旁边的方未济说哪个好吃,方未济不理他,就换个方向跟谢尽辞说。
谢尽辞绝对是最后悔坐在这张桌子上的,寻常吃饭,三个人安安静静,一两个小菜好不精致。今天这一帮人坐在桌上,不仅吵闹,还让他见识了什么叫风卷残云。再加上在旁边说个不停的萧雒棠,谢尽辞大概是透支了下辈子的涵养才没掀桌子。万幸林玄光在旁边把谢尽辞爱吃的都捡进碗里。
一顿饭吃得好不热闹。半夏拜托舒曲帮忙收拾,唐奕轩自然要跟过去,方颦犹豫一下说一起帮忙。四个小女孩依次收走桌上的碗碟,拿着木桶去河边洗碗。
酉时半,霁晚拉着萧雒棠出门。
倚在君来堂看落日的方未济扫二人一眼,正要回屋里,却被萧雒棠叫住。
“方兄,跟我走一趟呗?求帮忙啊。”
方未济上下打量萧雒棠一番,不知他又打什么主意,说道:“你想做什么?”
霁晚倒是觉得多个人多个帮手,那几个东瀛人万一先发制人,自己人多点有优势。本着这样的想法,转身去拉方未济的手,还没说话便被对方抽回去,一时有点懵。
萧雒棠憋着没笑出声,说道:“确实需要方兄帮个忙,别推辞啊。”
出乎萧雒棠意料,方未济竟真的点头答应了。
霁晚懵完,倒是没再去伸手拉方未济,拽着萧雒棠往外走。方未济看萧雒棠不情不愿又甩不开的样子,弯着唇角跟上。
“方兄,让皓翎先去看看,那几个东瀛人到了没?”快到目的地时,萧雒棠放慢脚步,反手拉着越走越快的霁晚,向方未济说道。
方未济虽然不解,仍依言照做,半晌听见皓翎的鸣叫,说道:“附近无人。”
“方兄,来演出戏吧。”萧雒棠饶有兴致,向霁晚说道,“师侄在江湖十余年,虽在宗门消磨一年,到底无人知晓。不如就将戏演下去。”
方未济不解,一边的霁晚也不明所以。
萧雒棠将霁晚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总结道:“眼下我们对东瀛人的计划毫不知情,我认为最好的办法……”
“我拒绝!”霁晚已经知道萧雒棠要说什么了,不等他说完,立刻反对。
“你都已经这么干了,不能虎头蛇尾啊!”萧雒棠才不管霁晚说什么。
方未济这时也知道萧雒棠想做什么,看看霁晚,说道:“虽然有效,但需要考虑霁晚姑娘的意愿。”
萧雒棠没想到方未济会帮霁晚说话,老大不乐意地说:“方兄,你支持我一次很难吗?怎么说也是生死之交了吧?”
方未济笑着没说话,萧雒棠颇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看方未济的笑容。
“你不去我就给掌门师兄写信,说你不好好践行九州使的职责,让他罚你抄太玄经。”萧雒棠恨恨地威胁霁晚,方未济这次没制止。
“卧槽,小师叔你太狠了吧!啊呀,我答应你就是了。但是!”霁晚奸笑一下,“你得答应我,让师父把太炎给我。”
“成交。”萧雒棠立刻答应,吸一口气去看方未济,问道,“怎么样,那边顺利吗?”
“没人过来。”方未济回答完又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萧雒棠笑笑,十分自然地答道:“还能怎么办,打一架呗。”
“他们来了。”皓翎的鸣叫远远传来。
霁晚没用魂灯,捏纸做式神,开打前先说:“打人不打脸啊!”
几个东瀛人搬着石块过来时,见到霁晚与人战斗,却没见到头领。面面相觑间,听见霁晚一声:“他们杀了队长,快来帮忙!”
这话一出,几个人手里的石头扔掉,第一时间冲过去结阵攻击。
平心而论,这几个东瀛人不是萧方二人的对手,但若让他们结阵成功,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方未济命令皓翎去骚扰对方,以阻止他们成功结阵。萧雒棠结手印攻击,不算标准,攻击力有限,真正做到有威胁而不致命。
几个来回间,东瀛人知道自己不是对手,霁晚看准时机喊了一声“撤”,几人稀里糊涂地跟着霁晚狼狈离开。
萧雒棠没追,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多少有些担心。
“别担心,霁晚姑娘很聪明。”方未济站在萧雒棠身后说了一句。
“那丫头,不用我担心。就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消息了。”萧雒棠只做大度,又说道,“方兄这是在关心我?”
“生死之交?”方未济挑眉问了这么一句。
不等萧雒棠回答,方未济下巴点一下他腰间的编篓,说道:“听闻缚灵阵有碍魂灵轮回。”
萧雒棠没看方未济,笑道:“怎么你们修道也信佛教吗?”
方未济也笑,反问道:“怎么你们修阴阳术也信佛教吗?”
萧雒棠看向方未济,对方眼里也有温和的笑意,与一贯的冷淡完全不同。萧雒棠摸摸鼻尖,道:“阴阳术不讲轮回,道法也不论。但阴阳术讲魂魄,天命留下我,还让我知道这些,总要做点什么才安心。”
方未济知道,这是萧雒棠对他血亲的最后一点联系了。
一声口哨,皓翎应声而落。萧雒棠原本看起来有些伤感的样子,被皓翎的白羽吓退,伸手点着方未济,一个字说不出来。
方未济看不惯萧雒棠低沉的样子,见他气急败坏,笑着招呼皓翎起飞,自己先往金水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