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诏、姜如燕和剩下的贵女们也都下了马,回到各自的锦棚处。
永诏见到永夫人,失了魂一般地喊了声娘,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永夫人从看到马匹突然发疯,心中就隐隐有些怀疑。此刻看到自己女儿吓坏了的样子,便知此事和她是脱不了干系了。
姜如燕只是忿忿不平地坐到母亲身边:“娘,你真不该把她报上名!”
本来姜母私自给姜杳报名是存了看她出丑的心,结果她骑射都是一骑绝尘的技艺。好不容易看姜杳多管闲事要救晋湘宁,本觉得她不自量力,要栽大跟头,心中窃喜。谁料人竟还真叫她救了下来,天潢贵胄之前出了好大的风头。
姜如燕见永诏不说话,探过身子道:“无论如何这比试结果终究是永诏姐姐赢呀!”
永诏心虚,不再敢接话。
永夫人端正着身子,冷淡地堵了姜如燕的话:“宣榜自有太子定夺。”
姜母虽不知原委,但觉察出永府母女的一丝不对劲,也知永府对她给姜杳报了骑射赛一事心生罅隙,恐怕日后更是要费劲维护。她如坐针毡地坐在锦帐里,见姜如燕还在忙不迭往看台下瞧姜杳一行人,揪了姜如燕一把,低声警告她老实坐下,莫要再多说话。
姜杳回锦棚的途中,公公抱着拂尘匆匆赶了过来,说有西南急报,将梁应渠请回皇帐去。
梁应渠看了姜杳的手一眼,皱了皱眉,问公公:“此次随行的张太医可方便为我夫人瞧一瞧?”
公公这才发现姜杳受了伤。受伤垂着的手臂上,鲜血自小臂流下,蜿蜒至指尖,正滴滴答答地落在跑马场黄土地上。吓得公公哎哟一声,连道:“自然,自然!都怪奴才没有眼力见,立刻就请,请夫人在梁府锦帐内稍候。”
晋湘宁听到她受伤,低头见自己衣裙腰侧也有血迹,明白过来——姜杳为了救自己,在将自己推下受惊马匹,保证自己安全落地前,就已经受了伤,而那时姜杳还得独自用受了伤的手紧紧拉住缰绳……
念及此处,晋湘宁是立刻红着眼,上前一步欲言又止道:“我……”
才开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身边的婢女干着急,不停地给她递帕子:“小姐你受了惊吓,也该保养自己的身子才是。姜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咱们且先听听张太医如何说。”
阿碧方才还担心小姐担心得要落泪,见到晋湘宁这般表情,生生憋回了眼泪。觉得好笑又不该笑,只得绷着脸低头看地。
姜杳本来觉得还成,结果看到伤口后,那痛觉立刻灵敏起来。当下就是火辣辣疼得要命,可是瞧那晋湘宁的反应不由瞪大了眼睛,像是伤在她身上似的,哭个不停。
她这一串串的泪花,还真不像演的,难道是真心疼自己不成?
晋国公见状,上前了一步:“公公且慢,既然梁督主那儿陛下有诏,不如请督主夫人来小女这儿一叙。我们府上带了位随行的郎中,虽比不上太医,手艺却是不错的。一起瞧一瞧也是图个心宽。”他朝梁应渠宽慰道:“督主放心去,莫要过于忧心了。”
姜杳暗自腹诽:他看起来哪里担心了?
却见梁应渠点点头,松开了搂在她腰间的手。
出了这么惊险的事,既然还要继续骑射比试,都尉只得擦着冷汗将所有的参赛马匹又验了一遍。
重新验马要耗近一柱香的时间,于是这看戏的热闹就落到了晋国公府的锦帐内。
姜杳进了锦棚,直接落座于晋湘宁身旁。她们二人中间隔了个小桌案,桌案上晋国公夫人添了不少水果——
她心里犯嘀咕,自己这是救了千金一命,直接一跃成功了国公府的座上宾了?
姜杳心里清楚,如果当时自己保持着原本的速度,受惊的马匹恐怕是自己的了。虽不清楚永诏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和她脱不了关系。她与晋湘宁本就无冤无仇,自己救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见姜杳一反常态地进了晋国公府帐内,随后,张太医和萧郎中都随着进去。众人终于反应过来,议论纷纷:
“梁督主的夫人受伤了?张太医都去瞧了。”
“能从那马上下来,留条命都是厉害的了!”
“也不知那马为何发疯,督主夫人这回可是救了晋家小姐一命。”
“等等,这晋国公家的小姐,不是爱慕梁督主吗?这夫人还拿命救人,这气量可真是大度!”
姜杳将小臂放在锦缎棉垫上,太医和郎中轮番替姜杳看了看。
这伤口划得又深又长。
张太医叹了口气道:“夫人,您这个伤口,划得极深,原本及时包扎的话,问题不大。但因为伤后,手臂一直蓄力,所以血流不止,未能愈合。”
阿碧紧张问:“太医,可有法子?会留疤吗?”
太医答:“恐怕需要日日早晚敷药,格外注意地将养着了。”
“多谢张太医。”姜杳示意阿碧送了送,又见晋国公夫人唤住太医问了些姜杳伤后的饮食禁忌,又推去了些银子。姜杳心中吃味,父母都在,又是娇宠独女,也难怪晋湘宁这般性子。
伤口鲜血淋漓的,在姜杳雪白的小臂上十分乍眼。
晋湘宁看着又是哭哭啼啼起来。
待太医与郎中均是问诊完毕,姜杳终于忍不住了,转身问晋湘宁:“别哭了,我受伤了,你哭什么?”
姜杳问完便后悔了。这位汴京第一才女仍是泪眼盈盈,扯着她断了的半截袖子,文邹邹地开口:“今日马上救助,湘宁没齿难忘,从前之事,也请夫人见谅。”
落在不远处众人眼里,这就是本该争风吃醋的两人,变成一副你追我逃的滑稽画面了——
姜杳疼得厉害,不太想理她。晋湘宁又总想扯着她的袖子说话,最后歪了歪头道:“沂南山春,君子赛马……”
姜杳露出牙酸的表情:“不许作诗!”
晋湘宁眼睛又红了。
姜杳本来就手疼,现在还头疼,气鼓鼓地看了晋湘宁一眼:“你不许哭。”
晋湘宁含着泪,要开口。
“不许说话。”
晋湘宁噙着泪水呆滞住,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手疼,你帮我把这盘葡萄剥了。”
晋湘宁哭哭啼啼地开始剥葡萄。
旁边婢女有点迟疑地望向大夫人,这督主夫人该不是报私仇欺负人呢,让国公府千金替她剥葡萄也太不合规矩了…晋国公夫人则是摇了摇头,示意她别阻止,由着小姐去。
姜杳慢条斯理地吃完葡萄,对晋湘宁说:“好啦,我吃了你剥得葡萄,你也算报了我的救命之恩。别难受了。你爱慕我夫君之事,窈窕君子淑女好求,也不算伤天害理。”
大夫人在后面闻言眼皮一跳。
没过一会,便是皇帐台上宣榜的时间。
其他几组都没什么疑异,轮到永诏和姜杳这组,周遭的喧哗声霎时间落了下去。
姜杳已经包扎好,除了仍然作痛,和永诏一起向宣帝淑妃行礼倒无大碍。
行了礼后,她二人跪于太子身前。
第三组骑射赛结果的宣判,令都尉有些尴尬。按照规制,永诏与姜杳,一位行快马先一步到终点,一位射击得分高,本可夺个双魁,但姜杳是由梁应渠抱着下马的。
于情,那是救了晋国公家的千金,于理,这就算未进行完全程比试。所以才落到最后由太子定夺再宣结果。
永诏捏紧了裙角,不安和紧张几乎要将她的骄傲击碎。她甚至可以接受与姜杳并列夺魁,可是只有姜杳赢不行,她做了这么多,怎么可以一无所获?
梁应渠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宣青川和垂睫跪地的姜杳,深睫垂下一片暗影,眸里似深湖涌流。
太子殿下宣道:“依照骑射比赛规制,第三组获胜者为永将军府永诏。”
永诏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瞬间被喜悦淹没。梁应渠的目光似乎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的心刹那被愉悦胀满了。
虽有人为姜杳抱不平,但到底是太子的决定,遵循规制虽刻板,但也不无其道理。永将军府的威望不小,自然还是有着不少的喝彩和欢呼。
是啊。只要结果是值得的!
永诏得意地望了姜杳一眼。
姜杳却是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抬起头。
她倾身而跪,束好的发早就如瀑般铺洒至腰身,裙裾如莹莹蓝宝石铺落在身后。
太子凝眸看着她受伤的手臂,顿了顿,又接着说:“至于姜姑娘,天赋异禀,加之救晋国公府千金有功……”
梁应渠紧紧盯着宣青川。
但见姜杳闻言,缓缓抬起头来。
他注视着姜杳的眸子,恍如四下无人,柔声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这语气太过温柔,实在是不像封赏。淑妃娘娘看了一眼太子,眸光闪了闪,未发一言。
姜杳心咚咚跳,直起腰,面不改色地回话道:“臣妇确有一个请求,恳请陛下、殿下彻查晋国公千金马匹受惊之事。”
宣帝沉吟片刻:“此事由都尉彻查,受惊的马匹即刻命人看护好。你”,他指了指梁应渠,“你自己夫人受伤,难辞其咎,监琮阁也帮着一起调查吧。”
梁应渠跪地领命。
永诏还未从喜悦中回过神,就被这情形吓软了腿。太子殿下一言九鼎,陛下又亲自点了梁督主可协同查理。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