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功夫,姜杳就在院内见到了眼熟的姜府下人。
众人纷纷朝她恭敬地行了礼,随后由大夫人身边的茹姨领着,将约莫十余个箱笼搬入了东西两殿中。
阿碧望着蓦然挤嚷的院子小声埋怨:“拢共三日,她们竟带了这么多东西,莫不是把半个姜府搬过来了吧!”
姜杳耸耸肩。怪不得永府的院子住不了,要住到她这儿来了。
大夫人带着姜如燕进了院子,见姜杳白雪华纱立在东殿廊下,身边跟着婢女和都督府的金管事,指挥下人们忙碌。来往奴仆路过皆是俯首叩礼,颇有当家作主的意思。
加之众人眼里,督主夫人刚刚颇为冒犯地与督主大呼小叫,仍然是安然无恙。显然在督主心中地位不一般,愈发得小心伺候着。
姜如燕今日来行宫身着一身杏粉色烟罗衫裙,耳垂上挂着晶莹剔透的粉玉珠子,胭粉细致,眉眼楚楚,一看就是精心打扮的模样。人靠衣装,大夫人在姜如燕身上下了血本,自然叫这嫡女生出些贵女气质。
姜太常是文官,位阶不算高,大夫人又只有这么个女儿。想来当年姜杳从泾州回京时,就已听闻姜家嫡女姜如燕的诗作棋画,都在京城内小有名气。为了让她抬一抬身份嫁个好人家,没少花时间力气筹谋。
只是如今姜杳的身份高过太常府不少,姜如燕再是花枝招展,进了院子见她只能不情不愿地行礼。
姜如燕阴阳怪气道:“姐姐现在好是威风啊!”
大夫人老辣,却是礼数周全,还让茹姨送上来一个木盒。姜杳立在门前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对价值不菲的玉镯子。姜杳只觉收着烫手,但还是合上盒子道谢,交由阿碧收好。
大夫人身居内宅多年,早就磨成了人精。光瞧着下人态度,就能看出女子成婚后是否在府内掌了事,立住了脚。一早就备了两份礼,见她得势,便叫茹姨取出昂贵的送,一改上次回姜府逼迫姜杳帮忙寻帖子那盛气凌人的态度。
只是拿摆子的架势却还是改不了的,见姜杳收下了礼便道:“以往我对你严苛,如今见你嫁做人妇确实不一样,倒也放心了。只是督主夫人不好做,现如今府里只有你一个,倒还容易些,等之后梁督主得了些侧室、姨娘,若是还有些通房,生下个一儿半女,府中大小事就多了。你牢记居安思危,现在须得早早历练,磨磨性子。”
这是提醒她好日子不会长呢!
姜杳皮笑面不笑:“多谢大夫人提点。”
大夫人宽松地笑着:“往常出行,都需得我一人操心这府中大小事,如今姜府亏得有你这个出息的女儿,也好让我享一享这清福了。”
说罢大夫人一行人,潇洒地往东殿房中去了。阿碧望着她们的背影,咬牙切齿道:“小姐!她们这就是在梁府院子住下,杂事儿还都推给你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缺被子少碗,一会儿骑射服裂了口子但针线不够了。这些本来禀报到茹姨那儿的琐事,竟也都通传到姜杳这儿。还美其名曰住得梁府院子,需得事事过问她的意思。
等姜杳好不容易歇下,将将坐定,又有人来报,还是个脸生的小厮。
姜杳正要发怒,但她认出了宫靴——分明是宫内来的人。她心里一惊,好在没有出差子。立即敛了神,和善地问:“公公有何事吩咐?”
赶紧示意阿碧推了些碎银过去。公公见她大方,收进袖口里,脸色顿时和善了不少。
像是自己人一般,恳切催促她:“督主夫人呐,您可得抓紧点了!这骑射比赛都要开始了……”,公公从头到脚打量了姜杳一眼:“哎哟,您这是连骑射服都还没换呢?”
姜杳完全懵了。
立即明白过来,定是姜如燕私自给她报的比赛!她们将这些琐事把她困在院子里,却暗自做这些小动作,就等着看她出丑。
姜杳假意按了按太阳穴问:“公公,我现在身子不适,可否差人把我的名字划去?”
公公是宫中行走多年,见她表情错愕,立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替她叹了口气答:“夫人,这比试的名单已经由都尉张贴了。您就是有一万个不乐意,这会儿也得赶紧往校场赶了。不会骑射不打紧,届时上马下马打个混子,权当出门玩儿个新鲜了。”
“多谢公公。”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头锣鼓喧天,比试即将开始了。公公闻声作了揖,也赶忙退出去了。
屋内只剩她与阿碧二人。阿碧红着眼干着急:“小姐,我们去求督主吧?您参加骑射,丢人事小,摔着了可怎么办?”
姜杳摇摇头:“公公已说得明白,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阿碧急得跺脚:“那怎么办呢?小姐您何时会骑射呢?就算此刻要去,您连骑射服都没有,姜如燕她们给你下这套,更是不会借您了!”
姜杳淡声说:“你去将衣橱第二屉里的那件藏蓝色衣袍拿出来。”
阿碧听从她的指令,狐疑地走过去打开,竟真是骑射服!
她瞪大眼睛:“小姐您是何时去做的,奴婢竟不知道?”
姜杳笑着说:“从嫁妆里头带的。都是母亲为我准备的。”
说着姜杳利落地穿上了骑射服,阿碧见她动作十分纯熟,惊异地为她束腰问,“小姐……您是会骑射的?不然夫人为何会准备骑射服。”
“幼时有师傅教过两次。”
阿碧是在她们母女逃亡途中救下的,虽然阿碧早就知其母女身世,但对姜杳生长于宫中的时光并不清楚。看小姐熟练的样子,想来幼时应当摸过马匹,顿时安心不少。
只是阿碧瞪着眼,看着姜杳这一身骑射服,她一个女子也禁不住垂涎感慨:琴贵妃的恩宠当真是有其智慧在——
藏蓝通常是男子骑射服的色泽,她为女儿做的骑射服偏偏另辟蹊径选了男子的颜色。
那华美的藏蓝缎子束上正红色手工编绳纹的束腰,却是把姜杳的肤色衬得白雪似的发光,根本让人挪不开眼去。平日里那腰肢躲在轻纱中,尚且如柳枝般纤细,此时裹紧在骑射服中,使明晃晃的曲线呼之欲出,细腰几乎一拧就断,明明像是着了男服,却又别有一番风情。
阿碧知道小姐不算丝毫不会骑马,顿时就来了劲儿了!
这套衣服更是点醒了她,骑射之事,世家小姐哪有几个娴熟的呀,不过是上去闲散地露个脸——换个装扮露相罢了。
时间紧迫,阿碧立即将小姐的头发做成一束,巴掌大的俏脸完全显露了出来。拿螺子黛蘸了点水,两三笔地将眉毛略挑了一些,少女的娇嫩里顿时添了些英气,凸显了她一双波光闪闪的鹿眼。又拿了一盒深色的石榴红口脂,在浅粉嫩色的唇上淡淡一抹,整个人愈发明艳起来。
“好了,快走吧。”
行宫前的草地广阔平坦,午后阳光浓烈,满目晃眼的新绿。跑马场以连绵远山为景,中央搭着明黄色的帷帐作以皇室观台。山间风烈,皇帐缎面上的游龙似欲腾飞,伴着鼓点,威严而蓬勃。
皇室仪仗台两侧,支着两排略低矮些的观景帐,帐前的跑马场四周包了一圈的黄缎子,由猎旗数米一隔,两侧皆挂有比试名单和计时锣鼓。汴京各大世家已近悉数落座,熙熙攘攘,谈笑声不断。
梁府的锦帐最为靠近皇帐,位置优渥,但因着姜杳未到,里头空无一人。
姜如燕和大夫人到得早,早就寻了永将军府的锦帐去了。既寻了熟识讲话,又正显得都督府上与别家热热闹闹的景象格格不入。
永府锦帐内,一位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圆脸少女往前头看了看:“如燕,你姐姐呢?我瞧她的名字写在榜上,怎么不见她人呢?”
姜如燕掩唇笑道:“大约是姐姐报名的时候只想着一展风采,临了又怕了,躲着不敢出来了呢。”
话音刚落,就有一位高挑的女子嗤笑一声:“你才华斐然,尚且略懂骑数。可是你这个姐姐,听闻她性子顽劣,养在乡野多年,竟是诗书不通,连胆子也这般小。真是不懂梁督主为何会看上这样的女子!”
圆脸少女眨眼问:“但我听说,姜杳很是貌美,这是真的吗?”她压低声音道:“不然那梁督主为何放着晋国公家的独女不娶,娶了你姐姐呀!晋湘宁可是汴京的第一才女呢!”
听到这话,高挑女子的脸色蕴了些怒意。姜如燕见状,笑眯眯地对高挑的女子奉承道:“永诏姐姐这样的将门血脉,才是真正的闺秀之范,若是仅仅看吟诗作画,淑妃娘娘也不会办这骑射比试了。”
姜如燕接着故作支吾:“至于我姐姐呢……生得美丽,就是内涵教养略有缺失,姐姐们也切莫因此疏离了我。”
少女们听闻此言,对姜杳心生鄙夷,也不愿再谈论了。
那位高挑女子是威武永大将军的女儿永诏,虽然接了太子生辰的帖子,正有意无意地往皇帐看。
此时皇帐内,除了帝王、淑妃与太子,还有一人。那人红袍潋滟,立在封赏木桩台子前查看比试的彩头。这会儿正戴着黑色的手衣,托着个雕金盒子,仔细看里头的物件,举止疏离却从容不迫,像是个慵懒的富贵公子,又有些很辣凌厉的杀伐之气。
永诏正瞧得心头小鹿乱撞,就见梁应渠在皇帐内,向她的方向投来一道目光,她的脸皮瞬间滚烫,垂下了眼。
等冷静下来,才发觉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后,而且分明阴沉了几分,像是要将目光落于之处生吞活剥一般。
永诏纳闷,也顺着梁应渠的目光转过头。身旁的姜如燕也同一时间错愕地站了起来,朝帐前的来人,面色难看地喊了声: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