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顶白墙壁的福利院里，女孩们正排着队等待洗手。今天的队明显比昨日长了不少，一些年纪更长的女孩穿着一式的服装混在队伍里，袖子被年幼的小妹妹们抓住，叽叽喳喳地要她们讲外面的故事。还有几个年纪最长的，站在特蕾莎小姐的身边，帮助她分发食物。

听说这些女孩平日里在公学读书，是放了圣诞假，特意回来过节的……

被那些明显比自己更加熟练的女孩顶替了分发食物的工作，怀特小姐手拿水瓢站在洗手的水缸前，不着痕迹地朝黛西眨了眨眼，示意她不久以后在这里碰头。

黛西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兴奋地偷偷抬眼看她，显然是已经完成了任务。她又转过头去看向那些穿着一色服装的大女孩们，心中涌现出艳羡之色。这还是她来了福利院以后，第一次看到这些平日在学校读书的大姐姐们。

真想快点长大……

黛西头顶上，正蹲着一只看不见的小精灵。斯图尔特换了个姿势，看着黛西打完眉眼官司，洗完手去取了今日份的餐食，端到餐桌边准备开始用餐。

为了欢迎年长些的女孩们回来，今天的伙食较昨天还要好些。在例定的餐食和汤之外，每个女孩都额外分到一块煎鱼。

“听说，这两天还会有猪蹄和烤火鸡呢！”

坐在黛西身旁的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一脸兴奋地说道。

斯图尔特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屑地想：真是没见识，这点吃的就这么兴奋。

与此同时，他的肚子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鸣叫。

斯图尔特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朝周围施了一个隔音魔法。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已经转了转头，笑嘻嘻地说：“是谁肚子叫啦！让你们总笑话我吃不饱，这下可让我逮住了！”

这没用的身体，饿这么一会儿就撑不住！

刚刚在心里嘲笑过小姑娘的斯图尔特恼羞成怒，他飞出了满是食物香气的餐厅，迎面撞上正站在水缸边等待着两个姑娘接头的马卡萨。

斯图尔特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又不屑地转过头去，谨慎地和马卡萨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

马卡萨也看看他，不说话。

事情还要从昨晚说起，得知安洁莉卡突然改了口味，斯图尔特猝不及防，一番无能狂怒之后便打算与马卡萨一人一半，把工作分了——他还提出，可以一人出一半的钱，雇佣威廉姆斯再写一篇专栏急稿，自觉是做了极大的让步了。

谁知，马卡萨却说，他要准备福利院孩子们的圣诞礼物，恐怕腾不出手来做文字工作。

斯图尔特自然也不肯，情急之下，两人竟拌起嘴来。斯图尔特是惯常的气大，马卡萨却也难得倔强起来，更激得斯图尔特火冒三丈。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两人已彼此沉默了一整天，斯图尔特更是连饭也不吃了。

怀特小姐立在水缸边，看到黛西小心翼翼地走出餐厅，立刻迎了上去。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怀特小姐直起腰来，郑重地对黛西说：“我代表圣诞老人向你——黛西小姐表示感谢！我答应你，圣诞节前一定找到可以让你帮上忙的方法。”

黛西对怀特小姐点了点头，有些期待地准备离去。怀特小姐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提高了声音问道：“可是，你的圣诞愿望呢？你自己想要些什么呢？”

马卡萨突然踩断了一根树枝，在前院里蓦然响起断裂的声音。黛西和怀特小姐回头望去，却见到面色不愉的斯诺夫人正站在院子里，将她们的接头收入眼底。

“圣诞？心愿？”斯诺夫人严厉的目光扫过两个年轻女性：“怀特小姐，看来你并没有记住我对你说过些什么。”

怀特小姐立刻把黛西护在身后：“斯诺夫人，是我让黛西帮我的。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

黛西却小声地说：“不是的，是我先给她们讲了什么是圣诞老人……”

“好了，黛西，你继续回去吃饭。”斯诺夫人强压怒气，转头对着怀特小姐道：“怀特小姐，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黛西惴惴不安地往回走了几步，却又不安地回头。斯诺夫人已经转身向着她的办公室走去，皮鞋踩在砖石上，嘎吱作响。

怀特小姐却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她笑眼盈盈地朝黛西望了一眼，示意她不必为自己担心，提起裙摆跟了上去。斯诺夫人脚步飞快，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斯诺夫人的办公室十分阴暗，她坐到办公桌——一张简单的木桌后面，面无表情地望向怀特小姐，似乎在等待她先开口。

“斯诺夫人，我只是想给姑娘们送些圣诞礼物。”

“我想我已经对你说过，这里的孩子不需要这些东西。”

“不，她们需要的！她们只是不知道，一旦她们知道，所有的孩子都会有一个圣诞心愿——就像，就像所有的孩子都会喜欢得到一个拥抱一样。”

“斯诺夫人，你这样对待她们是不道德的，福利院的孩子们也应该得到关爱和温馨。人的一生中只有在童年才会真诚地相信圣诞老人的故事，你不能剥夺她们获得圣诞乐趣的权力，这并不会需要你花钱。”

斯诺夫人胸口剧烈地起伏，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似乎已经无法继续忍耐：

“怀特小姐，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年轻小姐。她们每年都一茬一茬地出现在这个院子里，她们干上两个月的活，亲吻孩子们，告诉孩子她爱她们，然后再也不见。她们获得了勤劳能干，富有爱心的好名声，可以凭此嫁个好人家，或者好一些，找份好工作。可是这些孩子呢？他们会不断地问我，南妮在哪里，珍妮去哪儿了，一百个星期前简答应过明年还会来，明年还要等多久？到最后她们已经记不住那些小姐们的名字了，她们只会缠着特蕾莎，不让她进厨房，而要她一直抱着自己。

“她们宁愿饿肚子也想要一个拥抱。怀特小姐，不要让她们知道拥抱是什么样的滋味，她们都会上瘾的。越是匮乏的孩子，越是没有抵抗力。

“我用尽了手段才让她们戒掉拥抱，我不希望再次对一个孩子说，怀特小姐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没有空来看你。我没有时间去哄一个大哭的孩子。喂饱这几十张嘴已经让我精疲力竭了。

“我更没有力气和多余的钱去准备什么圣诞礼物，玩过家家的扮演游戏，假装这世上有一个可笑的，会爬烟囱的白胡子老头。更没有精力在一年以后回答她们，圣诞老人为什么今年不给我送礼物了？”

斯诺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怀特小姐：

“你违反了我们的规定，怀特小姐。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来了。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自然可以按照你的方式教育他们，你可以拥抱他们一整天，让他们许圣诞愿望一直到三十岁。而这里的孩子，轮不到你来管。”

“不，斯诺夫人，我已经立志独身。”

怀特小姐昂着头说道：“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而我——两年前的一次体检，我被查出无法生育。”

马卡萨愁眉苦脸地蹲在墙根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除了黛西，所有人的愿望都听过了，没有人想要画笔和图画书啊……”

“这不是好了吗，许愿的人本来就不在这些孩子里，你也更不用再费心思了。”

斯图尔特擅自把那一声叹气当作马卡萨的求和，别别扭扭地飞到在角落蹲成一团的圣诞小人身边。他不明白马卡萨为什么还想不通。

马卡萨支吾了两句，最终只是沉默地望着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叹息道：“不，不是的……”

斯图尔特一听就知道，马卡萨还在坚持想要给整个福利院的女孩们送圣诞礼物，而今天——今天这里的孩子们，算上放假回来的大姑娘们，足足有六七十人之多！

不管怎么样，他绝对不会帮忙的。他的任务是帮助马卡萨保住工作，这完全是属于份外之事！

他只考虑通过正规渠道——也就是信箱送到自己手里的工作，而在这里，他关心的自然也只有那两颗不知来自于谁的愿望星。

斯图尔特一股脑地把自己的猜想堆出来：“也许是小黛西一个人许了两个愿望？或者是今天回来的那些女孩们的愿望，小黛西还没来得及搜集？”

马卡萨一个一个否掉：“不，如果是黛西一个人的愿望，只会有一颗星星出现。如果是那些女孩们，一开始提灯不会把我引向这里，那时她们还没回来。”

斯图尔特胡乱猜测：“那么是怀特小姐或者其他某位志愿者？”

想想也不是，她们都有自己的家，怎样地址都不会定位在福利院——事实上，昨天他和马卡萨第一次来探查的时候，她们也是第一次被斯诺夫人引进这里来做志愿者。

斯图尔特一个激灵，望向院子里那座阴暗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