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蹑手蹑脚地推开照相馆的门,又轻轻地关上门,松了一口气。
“去哪儿了?”女人有些疲惫的声音便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你已经和对面的几个人混的相当熟稔了啊。”
李婉听着自己的心脏咚咚跳了三声,这才喘过来一口气,转过来讪讪笑道:“老师,我就是过去问问有没有推荐的酒。”
萧温妤自灭了灯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侧撑在吧台上,一手按着自己的额角,微阖双眼,温声道:“我也不是什么幼稚园的小朋友了,限制你的人际关系,以后放心大胆的去。”
李婉抬手二指并拢在额角划过,比了个收到,而后小跑过来扶住萧温妤的胳膊,“萧老师,我扶着你上楼吧?今天好累,你又没吃什么东西,早点睡。”
萧温妤的眼睛缓缓撑开,长而卷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在苍白的脸上勾出了为数不多的色彩,亦是平添了几分脆弱。
她颤了颤嘴角,轻声道:“睡不着。”
这让站在一旁的人心脏都抖了两抖,忍不住在心底嚎叫:阮老板你糊涂啊!你怎么可以让美人伤心!什么理由都不可以让美人伤心啊!!
萧温妤不会读心,也无瑕分神读心。
她头晕的厉害,也只能借一借李婉的力气,扶着自己上楼。
李婉看她搭了些力气过来,忙稳稳当当地扶着她,两个人走走停停地上楼,走的很慢。
倏地,李婉小心翼翼道:“我刚刚在对面,其实有听到谢瑜和阮老板打电话。”
萧温妤轻嗯一声。
李婉鼓了些勇气,道:“好像事情就是挺严重的,谢瑜姐姐都直接说会盯着接下来几天来来往往进店的人了。”
萧温妤顿了下来,良久,勾唇冷笑一声:“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阮老板向你求助了,还是向我解释了?”
她挣开李婉的手,独自走上二楼,站在衣装镜前才凄冷开口,道:“她既然不想我们管,那就少管她们的闲事儿。”
李婉终是没有将剩下的话讲出来。
她也没什么立场去讲,只能在心底祈祷一个,替阮盛意祈祷着平安符。
又在心底叹道,温柔姐姐生气了好有威力啊!今天她真的见识到了!但是也好让人心疼,有一种破碎到捡不起来的美感。
过了一会儿,她都准备下楼下班了,贴好照片的萧老板突然开口,“她几号回来?”
这个她不言而明。
李婉忙道:“听说是六号。那天我请假的话,老师你要不要休息一天?”
萧温妤退后两步,看着自己的照片树,叹了一口气,“到时候看吧。”
心情听起来略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但李婉也把不准这个好了一点点的度在哪里,手指扣了扣衣角,想了半天……
想不明白。
大人的世界,真让人难以理解。
她不知道,人的生气与难过其实有额度的。
萧温妤早就已经用完了自己的额度,此时此刻不太有力气和阮盛意生这莫名其妙的气。
如果。
她是说如果。
今天晚上睡觉之前,阮盛意愿意给她打电话解释一句,那她就不生这莫名其妙的气了。
萧温妤瞪着漆黑的天花板,很久,久到今醉都没人了,她也没有泛上来多少困意。
她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失眠了,以致于这会儿她的脑子竟然还有些疼。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她想着阮老板在内地怎得这个点还不睡,也没看名字,划开了电话。
是林斯沐。
萧温妤听到那一声喂的时候,就已经想挂电话了,但林斯沐抢在她之前快声道:“别挂。”
“滚。”
“别,我求你了,我错了。”
这倒是稀奇,林大小姐主动说错了。
萧温妤捏着手机,不出声,不应答也不拒绝,就想听听这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狗牙。
果然,林斯沐说:“小妤,你可不可以来帮我做个证明。”
“证明我在和你的婚姻期间,没有在外面乱花钱,挪用……”
接下来就不是萧温妤该听的东西了,她几乎是瞬间挂了电话,甚至放弃了再说一次滚的权力。
她要像诸葛璟所说的那样,让自己永远且始终地待在事件的外围,永远不步入林家这谭浑水,如此才可以彻底保全自己。
萧温妤忖了片刻,给家里发了信息后,彻底关了手机。
今天晚上,谁都别想再来拖她和她的安琪下水。
被林斯沐这则插曲一闹,她困意更少,心底对一些不可言说的痛感的渴求正随着困意的消减而疯狂上涨。
毕竟那是唯一对她有效的助眠方式。
这听起来荒谬至极,但却是真的。
萧温妤转过身盯着柜子,陷入沉思。
良久,她轻叹一声,选择向她的身体基本反应认输低头。
她可以不睡觉,但是她的宝宝不可以。
*
六号转眼就到。
今醉的门被推开时,谢瑜正在擦吧台洗shake杯,随口应了一声欢迎,但没有得到回答。
她抬眼看过去,悍然退后一步,“我去!鬼!”
阮盛意如今这个憔悴又失魂落魄的模样,讲她是鬼也完全不过分。
阮盛意轻轻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缓缓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这两天还安稳吗?”
视频虽然被删了,但评论区的嘴是堵不住的,照片每流传一次,她的心脏就好像被人握紧了一次,钝痛一次。
她甚至不知道该回来。
谢瑜绕出来,接过她肩膀上的东西,“你放心好了,这两天没有任何的事儿,一切安稳如常。”
阮盛意一颗心稳了稳,道:“那就好。”
叶敏恰在此时绕了出来,无奈道:“老板,你真的需要冷静冷静了,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可能我们也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
“至少不能拖着别的人陪你一起难过。”
阮盛意默了片刻,转身向外走去。
叶敏拦下想说话的谢瑜,摇了摇头,“她总要说开的,不然对她对萧老师都不好,不是吗?”
谢瑜欲说还休,最终只能叹一口气。
萧温妤店里刚送走一人。
今天李婉不在,她的身体状况也有点堪忧,只好将一些可以调整的人都向后推了推,只有实在推不开的人排了期,这会儿也拍得差不多了。
她收拾好自己的布景,活动了一下肩膀,转过身,就看到一个憔悴极了的人正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她。
女人黑茶色的长发都失了色彩,一双眼里清明不在,反倒是有几分浑浊,看着她,唇瓣动了动,轻道:“对不起。”
萧温妤扶着柜台,笑了笑,“你哪里得罪我了?何须来道歉。”
“我们不就是门对门的邻居,你做邻居做的很好,还替我看上了安保。多少钱?我这儿也得给谢瑜和叶敏发点保安工资啊。”
“……”阮盛意捏了捏拳,道:“这个事情很复杂,你可不可以听我讲一下?”
萧温妤晃了晃,从柜台后绕出来站在她面前,微微仰头,看着那张有些憔悴到沧桑的面庞……
说不会心疼是假的,可很多事情不是心疼了就可以解决的,也不是心疼了让步了就可以缓和的。
她说:“阮老板的过去很复杂,我这两天陆陆续续也有所耳闻。”
“可我也不是个多么干净的人,我的身上背着的东西同样复杂。”
她抬手抵上阮盛意的心口,听着耳旁颤抖的呼吸声,微微错开那道彼此心知肚明的目光,垂下头,任凭头顶的光在眼下撒出一片阴色,让本就无甚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没有用口红装点的唇瓣抿了抿,沉声道:“阮老板,我没力气一次次和你消耗在过去里,你也没力气一次次和我身上的痛苦与不堪对抗。如果我们靠近彼此,总会消耗对方的话……”
她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忍讲出多么残忍的话,轻声道:“在我们想好之前,我们都不要轻而易举地再走出下一步了,好吗?”
如果没办法真切地抱团取暖,那不如各自保持着清醒与理智,在自己的生活里试着去慢慢变好。
阮盛意抬起手,想要握紧抵在胸前的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握,又该怎么说。
萧温妤说的是没错的。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生活,也更不知道该怎么让萧温妤面对这些,她们只能彼此内耗。
讲出那个答案太简单了,上唇轻碰下唇,甚至不需要太复杂的音腔共鸣,三个字就可以被轻轻松松地推出来。可那样太不负责,对彼此都不负责。
她们心知肚明,她们狠狠克制。
于是,阮盛意微微点头,“我会好好想,想明白的,谢谢你。”
萧温妤虚弱一笑,“不用谢,我要下班了。”
“阮老板彻底想明白之前,也可以来二楼找我,问问我。”
“好。”
离开照相馆,阮盛意还有些恍惚,神色迷离又茫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在今醉门口的桌子上坐了下来,整个人陷进了椅子中,试图去放空自己,试图在放空的前提下找到答案。
忽地,一个人推门进来,“请问这里是今醉,对面是第四种原色的照相馆吗?”
阮盛意还很烦,轻嗯一声。
那人嘿嘿一笑,鞠着躬说:“打扰了,打扰了。”言毕,关上门就走了。
等了几秒,她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起身险些和谢瑜撞到一起。
谢瑜:“怎么了?”
“这两天会有人来问这儿是不是今醉吗?”
“……她们不瞎。”
蓦然,灯灭了。
谢瑜:“诶,今天没说停电啊,备用电源在哪儿?你是不是没交电费?”
但另一人已经拉开门,极快速度钻了出去,搅得门上的装饰物哗啦啦作响。
阮盛意撒眼看过去,整条街灯火通明,旁边的饭店亦是人来人往,这条街上只有三家店铺灭了灯,今醉,今醉右边的便利店,和对面的照相馆。
阮盛意只觉得一时之间心如擂鼓,呼吸都被剥夺了一瞬。
便利店老板也站了出来,看她出来便要走过来,但阮老板没空理她,她摸出手机隔着一道门开始给谢瑜打电话,人则是直接小跑着穿过马路推开第四种原色的门。
果然没锁,萧温妤会休息,但不会这么早锁门。
第一次停电时,萧温妤问她总闸,她避而不谈,是因为这边商铺的电路排布的时候跟有病一样,好几家的总闸是并在一起的,如果一个跳了闸,或是被板了,其她家不可避免也会跟着一起跳。这事儿已经反馈了很久了,但小城市,不出事儿就不会有人来整理,糊里糊涂也就过下去了。
但这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她交代谢瑜去看总闸,而后挂了电话,点开手电筒,“萧温妤!你在哪儿!你在楼上吗?”
她一间一间地看着,一楼没有。
通向二楼的楼梯就在她眼前,萧温妤反反复复问她要不要上去看看的二楼就在眼前。但阮盛意没时间深想,她抓住扶手一连跨了几层台阶,几乎是猛冲了上去,吼道:“萧温妤,你理我一下!!!”
可还是无人回应。
不如说,有回应,只是不是声音。
手电筒扫过去,很快发现了二楼躺倒在地的女人,阮盛意被吓得手脚具是软的,跌扑过去,手机已经拨通了紧急联系电话。
她试图扶着萧温妤坐起来,但手中的手机已经接通了县医院的电话,急诊医生的声音在满是电流音的话筒中那么的不清晰,犹如仙乐。
“你好,我这里有人晕倒了,景华路商业街,第四种原色照相馆。”
“好的,您先不要移动患者,可以把患者的头偏向一侧以免堵塞呼吸道,这边救护车已经出发了,有其她症状吗?”
“我……”阮盛意想说话,但失去焦点的目光震颤着扫到了一片……
惊人,却有些看不清的东西,但看不清依旧惊人的东西。
那是什么?
焦点渐渐凝实在那棵绘制的很漂亮的大树之上。
耳旁的电话还在催促,“您好?还在吗?如果不知道怎么描述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