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沈挽舟招呼上裴颂就要离开,一直沉默着的老翁身形异常灵活地挡在他们跟前,沈挽舟不解地望向他。
老翁却依旧在他们身前挡着,她只好耐着性子询问道:“老伯可还有事?”
听到她的声音老翁突然怔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是这样的,如今这天色已晚,姑娘你还带着位重伤初愈的人,恐怕多有劳顿,不若便先在这儿住一宿吧,我们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老妇人听到老翁的话,也是连声应和着。
沈挽舟看了看天色,确实已经日暮西垂不久就要入夜了,虽说她并不觉得夜间出去有何不妥,但要捎带一个裴颂终归不方便,况且她也正想要问问裴颂他是怎么打开她的结界跑到农户家里的。
老妇人给他们安置了房间,待夜里都睡了后,沈挽舟悄悄摸到裴颂房间,“吱呀”一声推开门又随手关上,裴颂正在床边坐着,显然已经等她好久了。
如此沈挽舟也就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您是如何离开山洞的,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的吗?”
裴颂似乎非常不爽她这副语气,但沈挽舟真的不想装了,为了找他自己已经耽搁了寻找黑衣人,找不到黑衣人她的任务就没有进展,这么一想沈挽舟又不耐烦了几分。
裴颂看出了她的不耐烦,纵然自己也不爽却不好说什么,毕竟确实是自己拖累了沈挽舟。
于是他也便耐着性子慢慢回答沈挽舟的疑问。
原来他那日自被不知名力量推入悬崖后便昏迷过去了,再次醒来就是昨日,据两位老人所说他们是在上山采药时捡到他的,那时他昏迷不醒,老人担心他会被野兽吃掉于心不忍于是带回,没想到一带就是一个月。
期间他一直昏睡不醒,也就昨日刚刚醒来,似乎是老妇人喂了他一粒听说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他才得以醒来。
说罢也不再看沈挽舟,径自转身放下床帐,和衣躺下了。
沈挽舟也不再理会,趁着夜色走出房间,看上去若有所思。
“不知名力量”,沈挽舟一下子被这五个字吸引,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黑衣人又在暗中搞鬼,也不怪她如此想,毕竟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都与那人有关系。
还有裴颂口中的那枚仙药,她并不相信一个普通老百姓手中会有如此厉害的仙药。
如此想着,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一夜无梦。
次日,沈挽舟早早醒来,二位老人已经早早做好食物,特来招呼她,沈挽舟刚刚踏入门槛,却发现裴颂已然就位,正端正地坐在桌案前。
沈挽舟快步走上前去。
一顿饭吃完,沈挽舟主动揽过洗碗的责任,老妇人连连摆手拒绝了,无奈她只好在一旁打打下手,老妇人眼看争执不过,也便放任她去了。
洗完碗整理好伙房,沈挽舟就将老妇人喊到一处僻静之地,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大娘,是这样的我想问问,不知您和老大爷是从何处捡到裴公子,又是如何救醒他的啊?”
老妇人嗫喏了几声看上去似乎不愿多言,沈挽舟只好安抚她。
“大娘您不要多想,只是裴公子这时不时昏迷的毛病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我只是担心万一日后再次复发我又不在身边,恐怕只会是凶多吉少。”
一听凶多吉少,老人肉眼可见地焦急起来,但还是在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
沈挽舟也不多做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不知何时,老翁似乎看到她们二人站一块了许久,过来一探究竟,老妇人顿时用求助般的目光望向他。
沈挽舟早在老翁在她们身后偷听时就注意到他了,但她神色不变恍若未觉。
老翁接受到目光,也是沉思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老妇人也就放心地说了下去。
原来他们那日并不是去山中采药。
那日一早,他们正在吃饭,突然传来敲门声,一打开就发现门外站着一个浑身裹在阴影里的人。
听到这,沈挽舟急忙打断:“是否是一个一身黑袍,嗓音沙哑的男人。”
老妇人思索一下摇摇头:“不是,那人穿的是一身紫袍,看上去颇为贵气,而且声音沉稳清亮,并不似姑娘口中的沙哑,不过观身量确实像位男子。”
沈挽舟思忖着,示意老大娘继续说下去。
那个紫袍人只说了让他们去城南的树林救一个人,随后就离开了,他们起初也以为是骗子不予理会,但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过去了,果真看到躺在草丛中昏迷的裴颂,一时心软便救回来了。
救回后几日,裴颂依旧无法醒来,他们也是寻遍了大夫,结果都说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好用了一粒曾经有位“活神仙”送的仙丹,这才在不久后也就是前日醒来。
说到此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沈挽舟,眼神眷恋暗含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沈挽舟一头雾水,这是他们第二次用这种眼光看她了,但她又不好表达出来,于是只好强制自己听老妇人讲话。
可听了一会儿,老妇人始终不语,沈挽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嗯?就这些?”
“是的,就这些了。”老妇人语速慢慢地回答她。
沈挽舟还有许多不理解的地方,于是紧接着问道:“那不知大娘可知您是如何遇到您口中的“活神仙”的?他可曾告诉过您他的名讳?现下又在何处?”
她想的是,莫不是天上某位前辈善心大发,来凡间散布仙药了。
可在她问出那句话后老妇人又沉默了,还是老翁轻咳一声,接上话头。
原来那是二十多年前了,那年老翁外出采药时不慎跌落悬崖摔断了腿,老妇人也不巧在那时感染瘟疫,家中为了卖药治病耗尽了亏空,两人当时已不抱任何希望一心等死。
没想到一个午后家里突然来了位年轻人,也是一身紫色衣裳,自称是他们的有缘人,来了不光治好了老妇人的疫病,还接上了他的断腿,临走时赠予了他们三枚可包治百病仙药,给裴颂用的是最后一枚了。
此后他们便一直称呼这人为“活神仙”了。
沈挽舟听完疑惑问到:“二位生病时如此困顿,子女莫不是不在身边?”
这次老翁也沉默了,沈挽舟心里不禁懊恼,她真想晃晃自己的脑子,看看里边儿是不是装的全是水。这也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这二位孤寡老人的子女说不定抛弃他们亦或是并无子嗣,她这话真的是往人心口上捅刀子。
刚开口打算找补,老翁苦笑一声:“我与老伴儿年轻时曾有过一个女儿,只是后来……算了不提当前伤心事了,总之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
沈挽舟连声打着哈哈应和着,看老翁不再说话便明白这是该说的都说完了,她也不好多做打扰,便行礼告辞了。
顺路喊上裴颂一起,这次她就把这人放眼皮子底下,就不信会再出意外。
由于她一心只顾着找回裴颂就可以专心对付黑衣人了,所以并未注意到她身后的老翁和老妇人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直到她走远,老妇人突然叹了口气:“老头子啊,没想到一别多年舟舟竟已这么大了,老婆子我也是无憾了。”
老翁依旧在注视着远方的街道,轻声回应老妇人:“无憾了啊……”
其实他们说谎了,有一件事他们并没有如实告诉沈挽舟,赠他们仙药替他们治病的“活神仙”他们认识,当朝国师嘛。
不过若只是如此他们也无需隐瞒,可惜他们之所以会认识他,并不是因为他是位高权重的国师,也是,以他们的身份,如何会同官家人扯上关系。
他们之所以认识国师,是因为二十八年前的一场旧事。
那时,老翁还不是老翁,还是位精壮的健小伙,名字叫陈信;老妇人也并不老,是他的青梅竹马,性格温婉俏皮,名字叫秦素。
二人成婚八年,秦素终于怀上身孕,他们已经为孩子想好了名字,若是男孩就叫陈安安,女孩就叫陈舟舟,他们夫妻二人并没有什么文化,想不出什么特别有韵致的名字,就连这两个都是算命先生取的。
若为男,即名安;若为女,即名舟。
很快生产期到了,这个孩子即将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
可是,怪事也发生了,生产那日原本天上还是碧空万里,可却在产房里传出婴儿啼哭声的那一刻瞬间乌云密布,雷声在他们头顶怒吼着,似血般妖异的红光不停地在他们房梁的上空闪烁。
“啊——”
产房里也传出一声尖叫,接生婆跌跌撞撞地跑出,声音颤抖地喊着:“妖怪……有妖怪!陈家娘子生的是个妖怪!”
陈信厉声将其喝止了,可她的嗓音太尖太大了,令在场许多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们所在的花溪村并不大,只需一天这个消息足以传便全村。
可陈信已经顾不得思考这些了,他只是喝止了一声接生婆就赶忙奔进产房。
推门而入就看见秦素正脸色苍白地躺着,她的身边是一个正在“咯咯哒”地笑着的小女娃,女娃伸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地尝试着去触碰妈妈的手指,却每每都以失败告终。
小嘴一撇正要开始大哭,就看到飞扑到床边上的陈信,她好奇地望着这个推门而入的人,黑色的如宝石般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着,暂时忘记了哭泣。
陈信安顿好夫人和女儿,三天未至第二天中午,村长就带着大批人马来到了他的院子,扬言他的孩子是不详之人,会给村民带来厄运,要求速速捉来烧死。
陈信用力堵着门,任凭他们对他如何踢大,都不动分毫。
秦素生产完不久,身体还未恢复,听到院子中嘈杂的人生,隐约可辩出几个“妖异”“灾厄”“烧死”等字眼,心下顿时一急,不顾虚弱的身体抱起睡梦中的女儿就要跳窗逃走。
很不幸的是在爬床的过程中,她一个踉跄不慎跌落在地弄出声响,被守在外边一个眼尖的人看到了,那人立马去禀告村长,村长迅速带领人马包围住她。
一直被秦素用力地捂着嘴的小孩终于挣脱开母亲的手,嚎啕大哭着。
村长现场组织村民们围起柴堆,又派去了数十个人控制着嘶吼着奔向此地的陈信。
秦素面如土色地瘫坐在地上,死死抱着孩子不松手,但终究是一个产妇很快就体力不支了,被一个人趁机夺走小孩。
他们用绳子将女娃层层捆绑起来,随意找了块破布堵住她大哭着的嘴,扔进了柴堆中央。
大火腾腾升起,间或夹杂着陈信和秦素的痛苦声以及村民的叫好声,两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好似一种末日的狂欢。
突然,一阵白光闪过,大火被熄灭,一个紫色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怀里抱着的赫然是原本应在大火中央的孩子。
村民们纷纷举起兵械,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