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巫嘉今日脱下了囚衣,坐在殿外的石凳上,一身劲装,高高竖起的马尾倒是为他添了几分少年气。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偷偷往外面看了好几次,内心焦急。
在茶水饮完的最后一刻,几人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却在下一瞬只能看见,穿着鹅黄衣裳的明艳少女。
渐渐地,那道身影越来越近了,穆巫嘉站起身来行礼道,“参见二皇子”,与姜玥瑶对视一眼,“公主殿下。”
姜宇宁道,“穆将军,我带小姑来看看,您不介意吧?”
穆巫嘉摇头道,“自是无妨,公主能来此是臣的荣幸。”
姜宇宁觉得也该如此,小姑是女子,对于武功也不是太了解,这样穆将军要教自己绝世武功的话,也不会担心旁人学了去。
于是,他又对着在场的侍卫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一旁负责看管穆巫嘉的人有些犹豫地说道,“让您和穆将军单独待在一起,恐有不妥,臣担心……”
话还没说完,姜宇宁便打断道,“担心什么?凭借穆将军的身手,要是真想害我,您们也来不及救。”
侍卫一噎,还是打算继续劝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赶紧退下。”姜宇宁被说得有些不耐烦了。
见周围清静了,姜宇宁摩拳擦掌,笑着对穆巫嘉说,“那我们开始吧,将军。”
姜玥瑶则坐在一旁看着二人练习。
姜宇宁不愧是练武的好苗子,不过一会儿,就将穆巫嘉教的,学得有模有样的。
至于穆巫嘉,她原来还担心他这样的性格,教不了孩子。
不过,看到他认真纠正姜宇宁动作的模样,倒是觉得自己多虑了。
听到穆巫嘉让姜宇宁自己练习,姜玥瑶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放下茶杯,同刘清心道,“待会儿,就把你要说的告诉穆将军。”
得了刘清心的应允,她站起身来,朝着姜宇宁喊道,“侄儿,好厉害啊,本宫也来活动活动。”
又吩咐在场的宫女,“去准备些果盘糕点来,本宫待会要吃。”说完,便招呼着思洛一起,朝着姜宇宁那里走去。
正巧此时,穆巫嘉也向姜玥瑶走来,二人目光相遇,擦肩而过的一瞬,穆巫嘉听到姜宇宁道。
“抓紧时间,穆将军。”
虽然在场的人都被支走的差不多了,但是姜未宁那边还是有几个宫女在的。
刘清心也不敢做得太明显,等穆巫嘉走过来坐下后,递了一杯水过去。
“穆将军。”
穆巫嘉知道姜玥瑶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能在今天让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当时看到她身边带着的一个有些奇怪的宫女时,他的心里就有了计较。
但当他坐下来,偏头看到那张脸时,还是微微一愣,脑中闪过几个场景,然后似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你是陈良的夫人?”
刘清心本来还有点害怕穆巫嘉。一来是穆巫嘉身上的杀气太浓,二来她也担心穆巫嘉不相信自己的话。
虽然之前见过几面,但也没指望穆巫嘉能记得。不过听到“陈良”二字,她连忙激动地说道,“是我,将军还记得我?”
穆巫嘉点头。
虽然在他眼里,除了姜玥瑶,其他女子都是一般模样。只不过因为陈良,他才对刘清心有了点印象。
那时候他还不是将军,在军队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卒,陈良那时候也只是做着帮士兵写写家书的活。
*
陈良一只手拎着酒,另一只手摊开在穆巫嘉面前,一脸得意的模样,“小游,你看看,这都是我赢来的好东西。”
穆巫嘉刚开始在军队时,并没有用他的真名,而是用了化名——兰游。
兰游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豆子,顶着有些青涩的脸庞,一脸不屑地说道,“你也就只能赢得过王二那个傻子了。”
陈良手里的豆子名叫归豆,生长在野外,吃起来其实没什么味道,但那些士兵却偏爱这种豆子,说是寓意好。有时候,也会拿豆子做为赌注,比些不大不小的东西。
陈良不服气,往嘴里丟了颗豆子,又坐到兰游边上,塞给他一颗,“小游,你这话就说得有问题了。王二只是实诚了点,人又不傻。况且……”他又指了指那一小壶酒,“这个,我可是凭自己本事赢来的。”
说完,就闷了一口酒,高兴地说道,“能在这鬼地方喝上一口,也值得了。”
兰游懒得搭理他这个酒鬼。
陈良似乎也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同他一起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
陈良记得兰游刚到军营的时候,经常一个人闷着不说话,没事的时候就跑到这个山坡上来,望着远方,一看就是许久。
后来时间长了,旁人问他什么倒是也会回两句,虽然说出的话总是不那么中听,但总归是比之前的那个哑巴要好了不少。
等到罐子里的酒快要见底了,陈良也有些醉了,晕乎乎地说道,“小游,你这每天都坐在这个山坡坡上,是在看什么呀?”
没等兰游没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这儿的风景是真不错,看得远。”然后醉醺醺地抬起手,指着远处泛着夕阳余晖的群山。
“你看那片山,山后面是我老家,那里可不像这儿,光秃秃的,那里有湖、莲花、渔船,还有……”陈良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抱着酒壶突然痴痴地笑起来,“还有我喜欢的姑娘。”
兰游听到这话时,眸子闪了闪,问道,“姑娘?”
陈良一听这话,瞬间来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道,“是啊,我喜欢了她好久好久,等,等这次回去我就要向她求亲。”然后,又突然发起疯来,“不成,不成,这仗打得个没完没了的,她要是嫁给我,不得守活寡?”
陈良大概是真醉了,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
“那我得写多少家书回去啊?”
兰游闻言无语,刚想说你得先娶到再说,下一秒就听到陈良问道,“小游啊,你的家人呢?我好像,从来没有代你写过家书。”
兰游一愣,没回答。
太阳最终消失在群山之中,远处的城里亮起了灯,身后能听到士兵们聚在一起聊天喝酒的嘈杂声。
兰游捏了捏手里的豆子,良久才道,“我没有家。”
他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唯一可能听到的陈良早已不醒人事,兰游半拉半拖将他带了回去。
不过在那一年,陈良的心愿成真了,他同心爱的姑娘成了亲。兰游被拉着去喝了他们的喜酒,说是沾沾喜气。
陈良担心夫人守活寡的现象也没有发生,因为他的夫人也跟着来了边疆。
刘清心跟着父亲,学了点医术,便就在边镇的一个药铺上做着简单的活计。
兰游见到她的次数也变多了一些,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陈良硬拉着他去家中吃饭。
后来,穆巫嘉凭借战功被封为了镇西大将军,于是便让陈良做了书记官。
再后来,陈良死了,死因是畏罪自杀。
*
穆巫嘉知道自己是被人陷害的,陈良手里的账本就是关键证据,却不曾想陈良再被自己的人找到之前就死了,账本也不见了。
直到见到刘清心,他才明白些什么,于是问道,“陈良可是托你,把什么东西带给我?”
刘清心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是本账册。”
穆巫嘉看着刘清心这有些奇怪的举动,心有不解,但还是决定先挑着要紧的事情问,“账册在哪儿?”
“京城人多眼杂,我怕出了什么差错,便在入城时,将东西埋到了城郊的树林里。”
穆巫嘉点了点头,然后又抬眼看向了兴致勃勃跟着一旁比划的姜玥瑶。
他缓了一会神才问道,“陈良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刘清心听到这个问题,险些站不住,又怕动静太大,让旁人看出什么来,撑着桌子,强忍泪水道,“夫君他,他是自杀的。”
穆巫嘉闻言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陈良竟然真的是自杀的?
刘清心说道,“将军,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夫君那日回来……”
刘清心同往常一日哄完孩子睡着后,准备整理些药材,再去休息。
突然,房门被人猛地撞开,杨良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内。
刘清心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杨良攒住手道,“娘子,拿着这些钱,赶紧带着妞儿走。”说着,杨良又掏出了一袋子钱放到了刘清心手里。
刘清心有点懵,将杨良有些凌乱的头发剥开来,担忧地问道,“夫君,出什么事了?”
杨良抓住额上的手,道,“穆将军出了点事,我怕朝廷里的人牵怒我们,你先带着妞儿回老家去。”
“那你呢?”刘清心不傻,若是寻常的事,杨良怎么会连夜过来,让她们母女二人回家去。
“我得等穆将军回来。等事情了了,我再去找你们。”
刘清心皱眉,没同意。
陈良却有些着急,说道,“刘娘,你听我的,现在就带着妞妞走。”然后将头上的发带散开递给刘清心,“你还记得村口的那棵大榕树吗?”
刘清心微微点头。
陈良紧握着刘清心的手,笑着道,“那你把这根发带系到榕树上,等我回来,一眼就能看到。”
刘清心看着陈良的眼里的复杂情绪,愣了愣。
良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猛地抱住了陈良,“好,我和妞妞在家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