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荼闺蜜身上的这件蹊跷事大约发生在2个月前。田婧的家境并不宽裕,她父亲早逝,母亲是下岗工人,上学靠的是助学贷款。所以为了照顾家里,她当初才报了一所本市的大学,而且一直走读,以便再省一笔住宿费。结果就在田婧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她被人跟踪了。
据田婧说,她家那片是老棚户区,道路狭窄,但很热闹,街里街坊都是熟人,不属于犯罪分子喜欢的区域。一开始,她是在路边买晚餐时碰到那个初中年纪的男孩子的。那孩子排在她后面,一身穿着看着就不便宜,长相也很精致,与周边拥挤贫困的环境有种格格不入感。不过这也就是一面之缘,她没有太在意,然而自那以后,她就经常能遇见那个学生。她一时好奇,想看看这是哪家的孩子,可暗中观察后,发现那学生只是从这条小路上经过,并不住在这片。但如果说他是放学时凑巧路过,初中和大学的下课时间也不可能回回一样。这样的巧遇反复了好几次,田婧终于觉得不是自己想多了,尤其是她有一次晚上11点才回家,居然在路口的24小时便利店又看见了那个男孩子。对方坐在紧靠玻璃窗的位置,有一瞬间与她四目相对,但很快又转开了视线。田婧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了,她总觉得男孩是在躲避她的目光。
不过事件发展到这,顶多就是奇怪。对于身高还不及自己的小男孩,田靖也不可能产生什么危机意识。可是当她发现男孩子开始跟踪自己的母亲时,这就十分匪夷所思了。
明确地说,对方不是跟踪田妈,而是直接跟田妈接触了。
田妈下岗后,在她家附近的公交站边开了家书报摊。田婧有一次去替她妈看摊子,远远就看见那个学生买了好几本报纸和杂志。等她一问她妈才知道,这小家伙已经连着好几天来光顾了,什么贵买什么,完全超出了一个中学生的阅读范围。她妈还感叹,说这学生花钱真是太大手大脚了,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育的。
“所以田婧想查清那小男孩究竟想干吗。”钱荼总结道。跟踪田靖,还能说他是暗恋大姐姐,但每天还给大姐姐的妈妈送钱……总不能是提前孝敬丈母娘吧?
兰丹木听完,也认真了一些,承认这事确实不大好找警察。毕竟人家是未成年人,而且说不定,警察还会认为是田靖自己神经过敏。
“我看田婧也挺不容易的,要是能帮忙我们就帮一把呗。”说到这里,钱荼打起了感情牌,用着拥抱大腿的热情深哄道:“师兄,要不然你就像秦雀那次那样,叫六公他们假装一回侦探替她查查吧。报酬的话……我去四渎堂义务打工行不行?”
兰丹木瞄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这入门都不算的水平能打什么工,端茶倒水吗?”
他说着叫服务员来结账,却最终没有明确拒绝。钱荼依靠相处了半个学期的经验,判断出这是默许了。于是,当天晚上她把当初对卫宗韶的说辞又搬了出来,说朋友帮田靖介绍了一家私家侦探公司,然后约好了时间,和田婧一道去了四渎堂。
和位于写字楼里的魁斗堂不同,四渎堂更加符合钱荼对术士据点的最初想相——它是一幢坐落于内巷里的花园小楼,西洋样式,修旧如旧,就差挂个“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
走进小楼内部,倒没有多么独特的洞天府地。一位40多岁的普通妇女领着两人进了小会议室——像最初去魁斗堂一样,叫她们等着具体负责人。
只不过这次,钱荼等来的是六公。
钱荼也不知道兰丹木是怎么跟四渎堂商量的,她原本想随便找个人装一下就行了,没想到居然是六公亲自出马。老爷子一身唐装,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钱荼就明显感到身边田婧开始不安。也难怪,六公这气场确实不太像侦探,倒有点像个深藏不露的□□大佬。钱荼不禁将她满腹不解的目光投注向随后进来的兰丹木身上,对方却只对她耸了耸肩。
“田小姐,你好。”等到了询问环节,大部分沟通还是由装作助手的兰丹木来进行。至于六公,他大概觉得这件“坏事”既不伤天也不害理,全程旁听,仅是偶尔过问几句。最后两人均是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就让田婧回头等电话了。
送走了田婧,钱荼立刻杀了个回马枪,不改她好奇本色地问道:“六公,您打算怎么查啊?”
六公冷哼一声,却是冲着兰丹木:“丹木吉,公司业绩虽然还可以,但也不能老干慈善事业吧。我都听盛青说了,你这使役灵自己还没派上什么用场,就已经给公司拉了两单赔本买卖了。”
兰丹木背对着钱荼,对六公解释道:“仅此一次,以后不会了。”顿了下,他又转述了钱荼之前的请愿,“要不您给小荼派个差事吧,她愿意义务打工。”
“对对对!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六公您尽管说,我在所不辞!”钱荼早就不想待在家里被长辈们围剿了,她宁愿在外面替四渎堂跑腿。
六公瞧着兰丹木的神情,心里明白了过来。他瞪了钱荼一眼,吩咐道:“你当然要干活,你不是能离魂么,那就先跟踪那个初中生,查查他到底是什么人!”
冬天潮湿阴冷的风吹得人刺骨,即使穿得再严实,也挡不住风侵入层层织物缝隙间的孔洞。不过这一切对于灵体形态的钱荼都不是问题,她那畏冷怕热的□□正躺在自家温暖的被窝里,灵体则站在田婧家巷口的路灯下耐心等待。在她的右手小指上,一条线正伸向大马路的远方,那头有个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兰丹木就坐在里面。
春节假期的夜里10点,巷子里所有的店家已经打烊,住户的灯光却还亮着不少,不时传出热闹的声响,与寂寞的小巷形成强烈的对比。田婧就是这个时候结束了一份工钱不菲的小时工,正捂紧围巾缩着脑袋走进小巷。钱荼见她边走边东张西望,大概在看那个少年有没有出现。不过巷子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伴随着靴子的“咯咯”声,独自惊动着狭窄的小巷。
钱荼没有跟上她,继续守在路灯下。年少的跟踪者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静寂的夜幕下,她不禁把灵线当电话线,开始跟兰丹木聊起天来。
“师兄,你说这孩子春节都不回家,还在外面坚持跟踪大业,就算是有歹念,那也是够拼了。”
灵线那端传来兰丹木带些嘲讽的调侃:“那春节都不好好过,大半夜还在外面游魂的你,也是够拼了。”
“我跟他怎么能一样呢!”钱荼啧啧两声,“春节我早就过麻木了,少过一个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家年年都这样,又吵又麻烦……”好不容易耳根子清净了,她趁机给兰丹木描述她家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婆本事,大倒苦水。
谁知兰丹木沉默了好一会,反而说道:“小荼,你有个很好的家庭,大家都很关心你,其实这种生活挺好。”
我求求他们别这么关心我。钱荼一边腹诽,一边表达了自己的羡慕之情:“师兄,你肯定没被这么围攻过吧。我告诉你,那些围着你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的亲戚,比妖魔鬼怪更可怕!”
“是吗,”兰丹木的语调变得有些异样:“那你是觉得降妖伏魔比安安稳稳过日子更好?”
“降妖伏魔多稀罕啊!”钱荼极为肯定道,“都说物以稀为贵,总是朝九晚五两点一线有什么意思?”
“……物以稀为贵……的确,但‘稀有’也分情况。奇珍异宝是物以稀为贵,可杀人犯、精神病、异端分子也稀有,你也喜欢吗?”兰丹木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味道。钱荼觉得他忽然拐弯的话题又奇怪又沉重,正在咂摸着兰丹木到底想表达什么,那一头,兰丹木突然发话道:“注意,人来了。”
闲聊不得不得半途终止,钱荼往小巷口一看,果然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小人影从大马路拐了进来。对方朝巷内走了几步,就站在钱荼所在的路灯下,目视着吞噬了田婧的那片棚户区的黑暗剪影。
他确实是个很好看的少年,钱荼近距离地观察他,确定这个孩子成长在非常优渥的环境里,带着一种因不知疾苦而养尊处优的文静气。他一路顺着田婧所走过的路,在经过她家的小弄堂口时,驻足观望了好一会。钱荼很好奇这个初中生究竟想看什么,特意低头仔细打量了少年的目光,却发现他的眼睛里完全没有这个年龄的浮躁和活跃,沉淀着一种满溢的眷恋,竟看的钱荼这个大学生都有几分触动。
钱荼本来还对“暗恋说”不屑一顾,可仅以目光而言,现在她信了。
但当代的熊孩子不是一贯奔放不羁嘛?即使隔着好几岁的年龄差,肯定也敢给田靖寄情书,犯得着这么风雨无阻地做个无名的护花使者吗?更别提还能细心到给田妈增加收入了。
带着“现在的小男孩是这么撩妹的?”的疑惑,钱荼尾随在少年身后,一路跟着他走出了巷口。那男孩看来是结束了今天的跟踪,在大马路的公交站上抬手招了辆的士。钱荼眼疾手快也钻了进去,看着计时器一直跳到一百六,的士才停在了离田婧家颇远的一处高档住宅区内。
每次花这个钱去偷窥……如果这孩子不是痴汉,钱荼也很想像田妈一样问一声:孩子,你是吃饱了撑的烧钱玩吗,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
然而钱荼并没有见到少年的父母,走进装修考究的家里,迎接孩子的是个像保姆一样的妇女。她殷勤地替少年脱下羽绒服和围巾,又跟在后面频频问道:“阳阳,饿了吗,想吃宵夜吗?你爸爸说他又给你的卡打钱了,问你够不够用。你妈妈来电话了,说她春节没时间来了,问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她会寄过来……”
保姆婆妈了一路,少年只是“嗯”“啊”的敷衍了几声,快步进了自己卧室,还咔哒一声反锁了房门。不过这当然挡不住钱荼,她心说“原来是个富二代”,一边穿房而入,见少年已经随手把书包扔在了床上,里面撒出来的除了常见的课本和作业簿,还有一张张偷拍的田婧和田妈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