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祁寒头疼得厉害,左肩的剑伤也不停地流血。
他强撑着挪到苏桦琰身旁,想带他走,不料脚底一个踉跄,径直摔在了苏桦琰身上。
这一摔,薛祁寒久久没能爬起来。
脑袋又疼又沉,耳边阵阵翁鸣,似乎有什么要冒出来。
薛祁寒不能思考,微微扭头:“苏桦琰,我到底是谁?”
没人回答。
被叫到名字的人静静躺在地上,呼吸平稳,一副极端正的模样。
视线慢慢扫过他的脸,薛祁寒魔怔似地又问:“我到底是谁?”
不知是问苏桦琰,还是问自己。
薛祁寒就这么盯着昏迷的人,直到一道黑影笼罩住他的脸。
薛祁寒视线微抬,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一手持剑,站定在他们二人身前。
老头扫了他一眼,蹲下身,想近苏桦琰的身。薛祁寒愣了愣,心头莫名窜起一股邪火:“滚开!”
“该滚的是你,臭小子,你现在最好给我闭嘴”,老头冷哼一声,伸手去探苏桦琰的脉。
薛祁寒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准备动手,身旁却突然冒出五六个红衣修士,动作利落地按住他,封住他身上几处大穴。
薛祁寒急得想喊,奈何发不出声音。
一队人带着他御剑离开,出运市,出济州城,周围人烟渐渐稀少,最后降到一处树林里。
树林幽深,不见有人,林间冷风一吹,吹散了些许薛祁寒额头的高热。
脑袋清醒了些,薛祁寒不再胡搅蛮缠。
红玉玉环,足以证明他们是枫眠道的人,至于白胡子,他也见过,就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剑”,狂得不可一世的糟老头。
老头名叫李源,枫眠道长老,是个剑痴。他的底细不难查,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
在李老头简单几乎到无聊的人生中,唯一值得提上一嘴的,就是他只有一名弟子——
苏桦琰。
薛祁寒以往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今夜看到那招气自来才想到这层。
薛祁寒一能动,几名枫眠道弟子立马避开。老头站在一旁,神色冷淡,随手抛给他一个药瓶,“头疼就吃一颗。”
薛祁寒坐起来,按了按额角,接过药瓶道:“你们怎么在这?”
李源瞥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风潇。”
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薛祁寒很清楚。他心中一紧,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打开药瓶,咽下一颗乌黑色药丸,薛祁寒才道:“昨夜他潜入枫眠道,取走了九黎剑?”
李源冷笑两声:“你倒是清楚。”
薛祁寒扶额,不欲就风潇的事说些什么,只问:“你要带他回枫眠道?”
这个他自然是指苏桦琰。
李源又冷笑:“免得费心费力照看,正合你意不是?”
薛祁寒一时无语,这老头对他的态度就没好过,之前两次见面不是喊打就是喊杀,这次收敛了些,不杀也不打了,却冷着一张脸,笑里藏刀,阴阳怪气。
薛祁寒自知理亏,不准备辩解什么。他晃了晃自己的手道:“带他回去可以,但你得先帮我解开这个术法,不然没等到地方,他就先疼死了。”
闻言,李源微微皱眉,指尖弹出一点蓝色灵光。
灵光落到薛祁寒手腕上,打了结的发带立刻显现。
眼见李老头的神色有些古怪,薛祁寒不由道:“怎么了?”
李源拎起绳结,端详片刻,依旧黑着一张脸道:“这是融会了同心术的同心结,要想解开,得需双方心甘情愿。凭外力破开,不可能。”
薛祁寒一噎,暗自道:凭他对苏桦琰那点微薄的了解,让他心甘情愿,也不可能。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薛祁寒叹了声:“就没有其他办法?”
李源想了想道:“有是有,不过风险大,凭个人意愿强制解开,可能会被反噬,伤及根本,还是……”
薛祁寒当机立断:“我试试。”
李源一顿,语速竟放缓了些:“没必要现在就解开,你随我回枫眠道,待桦琰醒了,什么都可以谈。”
薛祁寒笑了笑:“李老头,别跟我说你不了解他。”
李源神色有些复杂。
薛祁寒察觉到这点微妙,又道:“况且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养伤要好些时候,我等不了。”
过了半晌,李源应了声好,直接盘腿坐下道:“跟着我。”
说罢,他挥出一只手。薛祁寒见状,连忙跟上,一套眼花缭乱的术法手势做下来,绳结上的蓝光消散了些,那一连串的同心结也有几分松动。
眼见有效,薛祁寒注入的灵力多了些,也就是在这时,一旁的苏桦琰开始出现异状。
见他只是眉头微皱着,薛祁寒就没太上心,反倒怕他醒了,没机会再解开同心结,注入了更多灵力。
薛祁寒意识到问题,是苏桦琰嘴角开始溢出鲜血时。
他一直留意那边,瞥见那红,立刻就要收手。
可手上的术法似乎活了般,一丝丝一缕缕,竟能自主吸取他身上的灵力。
薛祁寒动弹不得。
“喂,李老头,怎么终止术法”,薛祁寒的语气有些焦急。
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苏桦琰留了后手。
不让解开同心结的后手。
李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刚开始还能假装沉着镇定,但不过片刻,就焦头烂额起来,扯着白胡子又是出主意,又是做示范,奈何没一种是对的。
于剑道,他的水平可谓是登峰造极,但其他阵法、术法、符箓之类的,涉猎不多,很难给出什么办法。
两人尝试了半炷香,毫无头绪,但苏桦琰的情况不容乐观,不仅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也均有鲜血流出。
薛祁寒急,李源更急,他拔剑去砍绳结,砍了两下,发现没用,干脆把剑一收,两手抓住绳结,企图阻隔其间流通的灵流。
薛祁寒慌得直冒冷汗,同时也被气得胸闷气短。
是他要解开同心结,按理说,反噬本该落在他身上。
事发前,薛祁寒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苏桦琰早就算到了这一点,并且还挖了个坑等他往里跳。
他的手段多,将反噬对象改为自己,滴水不漏。
什么都考虑到了,但不计后果,不管代价,不顾一切。
为了留住他,性命可以捏碎,根基说毁就毁。
苏桦琰是能对自己狠到这种地步的。
薛祁寒盯着苏桦琰,心中暗骂疯子,恨不得过去给他一拳。
一旁,李源用尽全力阻止,却也只是让灵流的速度慢了些。
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症结出在薛祁寒身上,只有让他收手,情况才能有所好转。
但问题是收不了手啊!
李源松开手,无奈又无望道:“没办法了,桦琰的身体本就虚弱……”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薛祁寒知道。
这种情况下,苏桦琰令人担心的点太多,伤了根本事小,丢了性命才得不偿失。
万一真的丢了性命……
万一……
薛祁寒看着苏桦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中忽然平静无比,像一潭池水,丝毫泛不起涟漪。
许是盯了苏桦琰太长时间,千头万绪纷纷过了一遍,他有些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应该擦掉苏桦琰脸上的血迹,让他干干净净的。
有几个瞬间,他回忆起了苏桦琰的笑,苏桦琰喊他“阿寒”时的模样,和墨色的、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现在要是睁开眼,眸子也一定很黑。
薛祁寒想着想着,突然很想触摸到他。
这个念头很强烈,刺激得他几乎要挣脱术法的束缚,站起来。
可脊背刚挺直一点,就重重坐了回去。
保持原来的姿势,薛祁寒一时没回神,扫了眼李源手上的剑,他本欲移开视线,却在一瞬间灵光一现。
“李老头,快,举剑刺我!”薛祁寒低头,眼神示意了下自己腹部。
李源眼睛睁大几分,白胡子抖了抖道:“小子,你冷静些,想清楚再说话。”
“你不早就想杀我吗?”薛祁寒知道他顾虑什么:“尽管动手,我命大得很。”
李源多看了他两眼,没再多说。他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说动手就动手,因此,这一剑,他刺得干净利落。
薛祁寒的视线徘徊在绳结和苏桦琰身上,咬牙道:“再来。”
话音刚落,剑身再次破开腹部皮肉,比第一次更重,更深,更疼。
绳结上的蓝光慢慢消散,密密麻麻的痛意开始涌上心头。
薛祁寒微微躬身,身体不自觉地抖着。
他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头冷汗直冒,眼中却大放异彩,掠过几抹喜色。
他赌对了。
万箭穿心的痛意,就是反噬。
反噬作用在身,手稍稍能动。趁热打铁,薛祁寒抬头,朝李源道:“再来。”
李老头看着他,举剑的动作有些迟疑,默了默才道:“你快撑不住了。”
老头既然号称“天下第一剑”,手中的剑自然不是普通灵剑。
他的剑,是修真界有史以来杀力最强,威力最大的屠龙剑,剑身溢满杀伐之气,经过无数遍的淬炼、打磨,锋利无比。
这样一把剑,无论怎么收敛锋芒,都锐不可当。
薛祁寒不想和老头废话:“我可以,你尽管来。”
李源无奈,手一送,又刺出一剑。
除却腹部的痛,万箭穿心的痛感也愈发强烈。薛祁寒执着地目视前方,绳结上的蓝光消散,苏桦琰的呼吸平稳许多。
见状,他嘴角扯出一丝得意的笑。
“苏桦琰,我赢了。”
薛祁寒低低道,一双手颤抖得厉害。不管腹部的剑伤如何痛,心口的反噬如何痛,他始终一声不吭,撑到同心结解开的一瞬才收手。
薛祁寒筋疲力竭,忍痛忍到脸僵。
鲜血流失,混着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裳。
接过李老头递来的金玉露,薛祁寒一整瓶咽下,视线向下一瞥,腹部三处伤口不再流血,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薛祁寒很快抬起头。
说句实在的,刚刚那三剑,旦凡有一剑刺得深一点,都足以要他性命。但薛祁寒就是狂妄,就是自大,就是赌自己死不了。
这种程度,与他之前所受的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在他身上,生与死的界限早已模糊,他不像苏桦琰,漠视,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相反,他很在乎,他不仅在乎自己的,还在乎别人的。苏桦琰拿性命要挟他,让他很窝火,很生气。
但在乎的同时,薛祁寒还是一个任性的赌徒,习惯刀尖舔血,火中取栗。
如果非要拿生命做赌注,去搏一个未知,他很乐意。
他会像苏桦琰那样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将自己的性命高高抛出,看它会在哪一刻落地。
在这方面,他和苏桦琰一样疯狂。
薛祁寒原地歇息片刻,攒了一些力气站起身,随后直奔苏桦琰而去。
才给苏桦琰喂了药的李源注意到,十分自觉,立刻侧身让开。
薛祁寒理所当然地霸占了苏桦琰身边的位置。
他单膝半跪,伸手抚上苏桦琰的心口,等了片刻,心脏的跳动很有力。
又探了探脉,脉象有些紊乱,但还好,没有伤到根本。
薛祁寒这才舒展眉头,然后就盯着苏桦琰的脸,细细打量,甚至还上手摸了摸。
李源在旁站着,深觉自己在这有些冒犯,正要迈步离开时——
薛祁寒高高扬起手,狠狠甩了苏桦琰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不仅听得李源脚步一顿,几个刚探出头的弟子也缩回脑袋,登时大气不敢出。
李源转过身,正要为自己爱徒打抱不平,但看了看扎着高马尾,一身血迹,狼狈不堪的薛某人,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目前来看,都是他这个弟子自己犯下的事,为他说话,一点理不占。
李源为人直爽,恩怨分明,谁有理帮谁,自己的弟子可以酌情偏心一点,但太多,就不能够了。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