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揭过,山顶众人很快散去。
安凌一行人也跟着下了山。
薛祁寒叉着手站在原地,看着苏桦琰朝自己走来,不由道:“你为何要帮他?”
苏桦琰盯着他看了片刻,才轻笑道:“阿寒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薛祁寒嘴角溢出一声笑:“你原本不会出手,只要他活着,就算沦为众矢之的,你也不在意。”
苏桦琰并不意外,只是道:“理由呢?”
“理由就是,你明知钱堂主的秉性,明知钱堂主在一旁偷听,还是说出安凌有心魔的事。”
薛祁寒逼近:“你帮他,就是不想让他暴露我在,安凌拿这点威胁你,而且笃定你会出手。”
苏桦琰神色淡淡:“不错。”
一旦薛祁寒的身份暴露,那与他形影不离的苏桦琰,就有纠结魔界的嫌疑,修真界不会容下这么一个人。
即使是仙君。
想到此,薛祁寒不由冷笑:“你既然顾虑自己的名声,就趁早让我回魔界,否则迟早有一天,你会身、败、名、裂。”
薛祁寒的低语中暗藏着威胁,听得人一惊一乍。
苏桦琰却不以为然,他看似察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略微低头道:“身败名裂,然后呢?”
薛祁寒挺直了腰板:“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苏桦琰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道:“挺惨。”
薛祁寒道:“所以?你就不准备做些什么?”
闻言,苏桦琰沉默片刻,就当薛祁寒以为他想通时,这人突然凑近道:“若我现在放走你,我一定会比那时候更惨,惨到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他的声音放得很缓,薛祁寒一愣,没理解这话中意思。苏桦琰笑了笑,拉着搞不清状况的薛祁寒,又不松手了。
薛祁寒:······
“干什么干什么”,薛祁寒在他身后上窜下跳,“你是三岁小孩吗,非得牵着别人的手?!”
苏桦琰头也不回,道:“千斤链既不能让你安分,我自然要亲自来。”
苏桦琰的手十分有力,薛祁寒挣脱得愈厉害,这只手便铁钳一样箍得越紧。
即使薛祁寒在他身后晃来晃去,这人也是一步迈得比一步稳当,身形一点不摇晃。
薛祁寒腹诽:苏桦琰简直稳如泰山,不,稳如老狗。
两人走了几步,往旁边树下一看,风清的脸色仍旧苍白。
薛祁寒扫了一圈,没看到千诀,向一旁弟子问道:“你家掌门呢?”
那弟子颔首,微微后退道:“去追安阁主了,说是有事要谈。”
薛祁寒思忖片刻,又道:“昨天夜里,你们可听说了那件事?”
这弟子也是机灵,脑筋转了一圈,立马回道:“是。”
薛祁寒捏着下巴:“千诀知道了啊。”
那弟子不解,思索半天没出什么所以然,大着胆子向这位传闻中的魔尊问:“知道什么?”
薛祁寒转过头:“是昨晚那名死在言明剑下的弟子,他用无影针伤了风清。”
那弟子吃了一惊:“是他!”
“可惜人都死了”,薛祁寒继续道,“死无对证,你家掌门去不了多长时间。”
果然,没到一刻,千诀便去而复返。不过,回来的千诀始终冷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和苏桦琰打过招呼后便领着一行枫眠道弟子御剑离开。
临走时还瞪了薛祁寒好几眼。
薛祁寒不以为意,他环顾四周,除了他、苏桦琰和昏迷的风清,还剩问扬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薛祁寒指着问扬:“千诀派给我们的弟子,就是他?”
苏桦琰点头,走近问扬,垂眸看了他一眼道:“睡着了。”
薛祁寒:……
晚些时候,四人下了山。
下山途中,还有不少修士在山中梭巡,一旦遇见妖兽、鬼影,便直接挥剑劈死。
昨夜那只逃上山的鬼影,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薛祁寒遇到的。
从修士的到刀剑下捉了鬼影,几人加快了脚步,往山下而去。
“去哪?”薛祁寒拿着罗盘,漫不经心地摆弄手中的鬼影,向苏桦琰问道。
苏桦琰:“青州。”
此时,鬼影已被封在罗盘之中。薛祁寒低声说了句什么,指针咔咔晃动几下后,指向一个方向。
正是青州方向。
“有趣”,薛祁寒收起罗盘,“去青州。”
青州地处中原,物产丰富、交通便利。一条长街自南向北,贯穿了青州城,长街两边的酒肆、茶馆、客栈,一家挨着一家,连绵数十里。
走了四五日,一行人终于抵达青州。
想也没想,薛祁寒径直走向最高、最繁华的那处酒楼。
虽然罗盘指向的也是这处酒楼,但他并不急着办事,此去先喝口再说。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有身着锦绣、手拿折扇的,也有奇装异服、步履匆匆的,还有几个神神叨叨,叫骂着疯言疯语,不断在街上窜来窜去的。
人太多了,根本没人理会旁边一闪而过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问扬背着风清,走在最后,视线扫过一处,不由加快步伐走到苏桦琰旁边道:“前辈,方才……”
苏桦琰示意他不要说话,一把拉住直往前冲的薛祁寒,拐进一家客栈。
没待伙计开口,苏桦琰将一锭银子扣在桌案上,道:“三间房,两间上房、一件下房。”
薛祁寒被强行拉来,心中本就不满,气哄哄地正要走出去,却听房子还有上下之分,立马又折返回来道:“上房下房有何区别?”
伙计指着旁边的牌子,赔着笑道:“客官看清楚了,上房是软床房,每间上房配有两处床位,下房只一张硬木板床,且无茶水酒水点心。”
闻言,薛祁寒往旁边木牌上一扫,上房的价格比下房高出了整整一倍。
当然,贵有贵的道理。
后面一溜他没见过的点心、吃食,还有全天候的美酒名茗。
薛祁寒微微心动,但将视线转到苏桦琰身上,心中立马有了不好的预感:“三间?为何要这样订?”
苏桦琰收起伙计找的碎银,道:“我猜阿寒定然不肯与我同处一室,既然如此,就委屈阿寒住几天下房了。”
薛祁寒道:“我也要上房。”
苏桦琰脸色不变:“银子不够。”
薛祁寒忍着不翻白眼道:“既然没银子,你订什么上房,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换成下房!”
既然他不能睡,那全都别想睡。
但伙计却在一旁插嘴道:“一旦售出,概不退换。”
薛祁寒转头:“哪家有你这样做生意的,想钱想疯了吧!信不信我砸了你这招牌!”
苏桦琰不为所动,也道:“不退。”
说罢,他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薛祁寒道:“我腰不好,睡不了硬床。”
薛祁寒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心道:我信你个鬼,你不睡,却让我去睡,这他妈安的什么心。
于是,薛祁寒气哄哄地反驳道:“我腰也不好。”
苏桦琰挑眉,目光从上往下不断打量着他,开口道:“睡久了就习惯了。”
薛祁寒:······
对苏桦琰,他真的不该抱有太大的期望。
一刻钟之后,薛祁寒被人拖进了下房。
看着周围寒酸的摆设,逼仄的空间,薛祁寒拽着苏桦琰,死活不肯撒手,大声叫嚷着:“你薛爷爷要住上房、上房······”
苏桦琰任由他拽着、扯着,不为所动。
薛祁寒:“叫问扬住这。”
苏桦琰一口回绝:“问扬要照看风清,不方便。”
薛祁寒自告奋勇:“我去照看。”
苏桦琰仍一口回绝道:“你不行。”
憋了半天,薛祁寒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我去你那。”
闻言,苏桦琰回过头,盯着薛祁寒看了片刻,忽然笑道:“好啊。”
薛祁寒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到了苏桦琰屋里,就先把一张床捶烂,然后,再在另一张床外设下结界。
这样,那张上房就归他所有了。
临到苏桦琰的住处,看到一张软床被抬出来时,薛祁寒还没意识到不对劲。
直到他站在房中,看着屏风后空荡荡的一大片,才发觉:
苏桦琰把床给搬出去了!
没待薛祁寒回神,苏桦琰走到剩下的那张床旁,设下一个结界。
薛祁寒:……
做完这一切,苏桦琰依旧是温润、淡然的一副模样,但薛祁寒看到他那样子,气得咬紧了后槽牙。
他还就不信了,他会拿苏桦琰一点办法也没有。
迟早有一天,他要让······
“喝茶吗?”
心中想法被打断,一只手将茶盏递到薛祁寒身前。
茶水映照着什么东西,薛祁寒略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那张盈满怒气的脸。
薛祁寒不知自己竟气到这副田地,后知后觉地掩了神色,遂将面前茶盏夺过,一饮而尽。
喝下一杯茶,心头的火气才压下去一点:“你为何要设下结界?”
苏桦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自然是防范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将我的床据为己有,不过阿寒放心,这个结界对你开放,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薛祁寒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找他?他是吃饱了撑的才会主动来找他。只是,这结界若真的对他开放,那……
想着,薛祁寒神情闪烁,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房间里,苏桦琰抿下一口茶,看着消失在门前的背影,眼里忽然盈满了笑意。
……
是夜,薛祁寒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床板被他扭得吱呀乱叫,像极了他心底阴暗小人的叫嚣。
薛祁寒越听越难受,越想越难受,一骨碌儿爬起来,鬼鬼祟祟地跑到苏桦琰门口,打开一条门缝,钻了进去。
苏桦琰呼吸平稳,似乎睡得正香。
薛祁寒不知从哪端来一盆水,径直走到床边,他轻手轻脚的,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眼看薛祁寒就要兜着盆底,往床上泼时,一把剑突然撞上盆底,铛的一声脆响,直接将盆抵得飞了起来。
哗啦哗啦的响声过后,铜盆重重地摔在地上,哐得一声巨响,激起附近一众住户的大呼小叫。
薛祁寒一把拽开头顶的鬼影,这只鬼像一片布平摊在他头上,为他挡下了不少水。
苏桦琰已经醒了,薛祁寒抬眸,视线便落到他眼里。
明明才醒,这双黑眸里却没有一点睡意,直勾勾地盯着薛祁寒看。
薛祁寒做贼心虚,没立刻向前,但也没拔腿就跑。他试探着向右挪了一步,苏桦琰的视线就跟着右挪;薛祁寒向左移,他的视线也跟着左移。
一瞬间,薛祁寒分不清他到底醒没醒。
于是,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瞧着苏桦琰,道:“你盯着我干嘛?”
两人对视间,苏桦琰突然起身,一把勾住他的腰,随后拽向自己抱住,头顺势歪到在他怀里。
薛祁寒愣了片刻,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想起来要把他推开,“你……”
但手一碰上苏桦琰的脑袋,薛祁寒却顿住了。
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怎地,他突然不想推开他,反而安分地站在面前,任由苏桦琰的手臂越收越紧。
房间里静谧无声,薛祁寒彷徨而立,心中某个角落,一种酸涩、痛苦的情感突然迸发,在他胸中酝酿,像一坛陈年老酒,辛辣无比,却又十分上头,混着深沉的醉意徘徊在他心头,让他沉沦。
薛祁寒品着那股酸涩,好像真地醉了,他似乎丢掉了所有意识,抬手环住苏桦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