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已然大亮,千诀盘腿坐在大佛前,闭眼冥想,不知等了多久,身后终于有了点动静。
“安······安廷还没回来?”躺在地上的安凌气若游丝,费劲力气才哼出一句。
“快了”,千诀睁开眼,复又闭上,“再坚持一下,可别就这么死了,风清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算。”
“哈······”安凌轻笑,“追根究底的话······你应该去找苏桦琰。”
“死到临头了还是这副德行”,千诀冷哼一声,“恨了他这么多年,你不是在折磨他,而是在折磨自己。”
“折磨?”安凌全身都干瘪了,如若不是还能动,活像具干尸,“你这么说,好像做错事的人是我。”
“难道不是吗?”千诀冷冷道。
“当初……”
“当初当初,又是当初!”千诀气血上头,站起来道:“你真是……无可救药!”
安凌轻笑一声,闭上了眼,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仇恨里。
只有这样,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有血有肉地活着。
千诀自知说什么都没用,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不料还没坐稳,脚下土地突然剧烈震颤。
伴随着这股震动,周遭树木晃动不已,几处洞穴里的野兔也倏然窜出,朝山下而去。
千诀目光落在佛像上,停顿了足足半刻,猛然道:“御剑!”
话音落下,佛像开始崩塌,掉落的石块接二连三地砸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坑印。
眼前顿时尘土飞扬。
千诀一行人,连拉带拽地拖着伤员,御剑飞起,待下方动静停歇,才又落到地上。
佛像已经残缺得不成样子,只剩下半身掩在碎石之中。庄严肃穆的佛头不见踪影,许是从崖壁掉到山下去了。
里面的人……
一行人正在担心,碎石里忽然跃出两道身影。
是薛祁寒和苏桦琰。
苏桦琰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长剑,看到那把剑,千诀眼皮跳了跳,神色晦暗不明。
见出来的只有他们,地上躺着的安凌喊道:“安廷呢?!”
“安廷?哪个安廷?”薛祁寒拍拍身上的尘土,从怀中掏出两个滚圆的陶瓷娃娃,指着其中一个道:“你是在叫他吗?”
安凌一眼看过去,五官、衣服,甚至脸颊上的一颗痣,俨然都是安廷的模样。
“你把他怎么了?”安凌怒气上头,挣扎着要起来,但现下,他连翻身都做不到。
“急什么,不过是使了个小术法,让他们安分些罢了”,薛祁寒将两个娃娃往地上一扔,立刻变作问扬和安廷。
安廷一落地,脚尖一点,奔向安凌,拿出一块养神芝送到他嘴边。没一会儿,安凌的身体便一点点饱满起来。
相比之下,问扬则显得笨拙得多,他在地上滚了滚,脑袋碰到一块石头,当即两眼一翻,晕了。
几个枫眠道弟子惊呼一声,凑了过去。
千诀黑着脸,伸手探了探问扬的脉,哼声道:“好着呢,死不了。”
苏桦琰嘴角微挑,从问扬身上摸出一块养神芝,递给一枫眠道弟子道:“这是问扬替风清讨的。”
那弟子接下养神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昏迷的风清身边,将养神芝喂给了他。
见风清吃下养神芝,千诀松了口气,扭头问道:“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为何佛像会坍塌?”
苏桦琰伸出手,将长剑递给千诀:“九黎剑一旦被带出,里面石窟就会坍塌,想来沐珅不想任何人打它的主意。”
千诀冷哼一声:“他有什么资格,九黎剑是我枫眠道的东西!”
一旁薛祁寒道:“是枫眠道的东西又怎样,不还是落到了他手里。”
千诀寒声道:“你的意思是我枫眠道无能?”
薛祁寒挑眉:“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千诀的脸登时黑了。
薛祁寒笑了笑,忽然,旁边响起一道焦心的喊声。
“师父!”
薛祁寒循声望去,是方才那名枫眠道弟子。
风清躺在他旁边,双眼紧闭,嘴唇苍白,身上不断冒着冷汗。
千诀快步走到风清身旁,伸手在他灵脉上搭了片刻,担忧道:“养神芝怎么不起作用?”
苏桦琰步履从容,踱步到跟前道:“可曾喂过什么?”
千诀道:“金玉露。”
金玉露是枫眠道的疗伤圣药,喝下一滴便可使伤口愈合,用了金玉露、养神芝都没好转……实在奇怪。
薛祁寒走近,瞧了瞧风清胸口的绷带道:“他是在灵隐寺外受的伤?”
不远处,几个手缠绷带的山海阁弟子点头:“和尚伤的。”
薛祁寒道:“为何你们没事?”
一山海阁弟子道:“我们也不知,反正上山之后,他脸色就很差,从灵隐寺过来就开始吐血。”
薛祁寒捏着下巴,想了想,就要去解风清的衣服。
千诀抬手制止:“你要做什么?!”
“看伤口啊”,薛祁寒将他的手甩到一边,边解绷带边道:“之前给他清理过伤口吗?”
千诀冷声道:“自然清理了。”
“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说话间,薛祁寒已经拆开了绷带。
面前皮肤白皙光滑,薛祁寒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回头冲千诀道:“你确定他受了伤?”
千诀肯定道:“自然,他身上只有这一处伤。”
蓦地,薛祁寒突然想起,风清不仅喝了金玉露,还吃了养神芝,就算有伤口,也早就愈合了。
“奇怪”,薛祁寒挠头,“如果是内伤,养神芝怎么会没用?”
千诀皱眉:“你若是不行,就换人来。”
薛祁寒仰头,下意识去看苏桦琰,对方也正观察着风清,温润的神色透着几分松散。
这家伙极有可能瞧出什么来了。
注意到薛祁寒的目光,苏桦琰看过来,弯起一双笑眼道:“阿寒看着我干嘛?”
薛祁寒叉起手:“明知故问。”
苏桦琰又笑,垂眸道:“千兄,你之前检查时,这处的伤痕是不是极其细微?”
千诀略一思忖道:“不错,你是如何得知的?”
苏桦琰温声道:“是无影针。”
薛祁寒:“无影针?”
苏桦琰点头:“此针乃魔界之物,无影、无形、无味,一旦入体便找不到踪迹,只能任由其在体内游走,穿肠破肚,如此反复,直到气绝。”
千诀狠狠瞪了一眼薛祁寒,道:“你不知道?”
薛祁寒道:“魔界那么多法器,我怎会样样都记得。”
“你自然不记得”,安凌缓过劲,远远地朝这边道:“看别人这般痛苦,你连笑都来不及吧。”
薛祁寒转过视线:“安阁主若不小心死了,我想我会笑得更开心。”
闻言,安廷立马护在安凌身前,眼里写满了警戒。
薛祁寒冷笑:“这就怕了?”
安凌一把扯开安廷:“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不出三日,这事就会传扬出去,到时候,你,和你身边那位,呵呵……”
薛祁寒逼过去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够了!”
千诀大喝一声,面色冷硬:“你们要吵要杀,就去别处,不要在眼前惹人心烦!”
说话间,薛祁寒已被苏桦琰牵远了些。
薛祁寒心中骂骂咧咧,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被人牵着。
还是十指相扣的那种。
薛祁寒脑中一白,懵了,下意识要挣脱,但一如既往的,他挣不开,只得换个思路,加大力气,狠狠握住苏桦琰的手。
薛祁寒恶劣地想:将他的手握碎了才好。
苏桦琰察觉到,轻笑两声,凑到薛祁寒耳边道:“阿寒不必如此急切,我不会松开,你想牵多久牵多久。”
薛祁寒呼吸一滞,敢情他以为自己不舍得他放手。
片刻,薛祁寒又想起方才石窟中的事,心道:这人诡计多端,就是吃准了他生疏、脸皮薄,才常常做出一些亲密的举止。
想着,薛祁寒挥散脸上热意,心中越发不解。
他既什么都明白,为何苏桦琰每每做出那些举动,他总是控制不住的……脸红心跳?
一缕阳光斜照在横断的崖壁上,东方的太阳喷薄而出,橙黄色的光洒在林间,驱散雾气。
饱尝血腥气的露珠从叶间滑落,“啪”的一声滴在树下的风清身上。
千诀擦去那滴露水,拢上风清的衣物,皱眉道:“苏兄见多识广,这无影针该怎么取?”
“好取,但也难取”,苏桦琰温声道:“寻到一件东西即可。”
千诀明白他话中意思:“东西难寻?”
苏桦琰点头:“需得看缘分和运气。”
千诀没有犹豫:“要到哪里去寻?”
“宗门事务繁忙,千兄不必出面”,苏桦琰拉着薛祁寒,“我带风清前去。”
千诀扫了一眼薛祁寒,冲苏桦琰道:“我再派给你一名弟子,必要时或许能帮上忙。”
苏桦琰微微颔首:“那再好不过。”
说话间,山下浩浩荡荡走来一大群修士,身上服装各异,一眼扫过去,其中不乏大门派的人。
看来栖吾山中存有降煞的事,已传扬出去了。
一群人走上山顶,入目就是坍塌的佛像,随后才是碎石堆前的几个人。
人群顿时爆出一阵唏嘘,一道青色人影自其中闪出,领着数名身穿黑衣的修士,直奔到安凌身前。
“阁主受伤了?”
安凌被安廷搀着坐起来道:“没事。”
言明点头,复又垂首道:“属下失职。”
“这与你无关,是我冒进”,安凌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苏桦琰,“那名勾结魔界的杂碎,死了吗?”
言明道:“死了,但我担心,阁内还有人……”
“无妨”,安凌唇角勾起,“我自有办法。”
闻言,薛祁寒不禁望向风清,似乎想到了什么。
说罢,一群修士走近,四处张望道:“沐珅不在。”
一个修士收回剑,哼声道:“那你们说什么降煞、沐珅,搞得跟真的一样,一群怂包。”
另一名修士立刻反驳道:“你不怂?你不怂你怎么不跟着钱堂主上来,非要等大伙都来了你才来。”
那名修士噤了声,眼睛朝周围乱瞟道:“钱堂主呢?”
一群人这才发现钱堂主不在,向距离最近的安凌一问,安凌冷笑着不答,反倒安廷站起来道:“姓钱的死了,我杀的。”
“什么!你杀了他!”
话音落下,几名钱堂主的弟子劈剑向前,还没挨到安廷身边,便被言明挡了回去。
为首的大弟子持剑,剑尖直指安廷:“我师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了他?!”
安廷拔剑,怒道:“为何?因为他差点害死我和我哥!难道我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