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夙子笑了笑，绕开这一话题道：“魔尊可知扳指是谁给冯小彬的。”
薛祁寒不假思索道：“姓童的？”
“璴州城里姓童的可不止魔尊嘴里的那位。”
薛祁寒盯视着面前老头笑眯眯的眼，了然道：“童科他爹？”
长夙子笑而不语，半晌后才开口：“他虽然有些能耐，不过扳指确实是童大人给的。冯沈二人素来与人为善，最后落得这个下场，虽说是阴差阳错，却也与他们父子二人脱不了干系。”
薛祁寒暗想：扳指是童科给的，人是童科指使的，与他爹能有关系……等等，阴差阳错？莫非童科要杀的不是沈立，而是……
联想之前妇人告诉自己的，薛祁寒感觉自己仿佛窥探到了那件事情的真相。
长夙子道：“不错。”
薛祁寒一惊，这小老头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难不成会读心术？
“小老儿可不会什么读心术”，长夙子摊开手掌，露出手心的扳指：“是魔尊这枚扳指做得精巧，五步之内，你内心任何想法都会被我知道。”
薛祁寒听了，忽然就想起了这枚扳指的来历，只是……它为何会在这里？
长夙子哎呀一声，连忙捂住眼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薛祁寒恼道：“不过是些与人说话的画面，怎么到你嘴里就成非礼勿视了？”
长夙子笑道：“话是心里话，人是知心人，但魔尊与她既非道侣也非好友，不觉得相处有些……过于亲密了吗？”
薛祁寒挑眉，略一回想，并不觉得与那歌伎的相处有多亲密。
“我不过是将扳指给了她，这也算……”
长夙子摇了摇头，打断道：“小老儿可算知道这扳指为何会在此处了。”
薛祁寒瞧见那张老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正想反驳点什么时，门外突然嘈杂起来。
他转过身，只见不少人朝这边闹哄哄地围了过来。
“终于来了，真是让我好等”，薛祁寒似乎早有预料，提步向外走，跨出门槛前，他突然停下，回头冲长夙子道：“老头，你为什么要帮我？”
长夙子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笑呵呵道：“魔尊吉人自有天相，小老儿几时帮过？”
薛祁寒了然，笑了笑，慢悠悠晃出门去：“算我欠你个人情，来日你若有什么麻烦，尽管拿着扳指来找我。”
这时，乌泱泱的一堆人已经来到典当行门前。
薛祁寒的目光在众多脑袋上盘桓了一阵，自顾自道：“好大的阵仗，这年头修道的都这么缺钱吗？”
先前领着薛祁寒来这的妇人站在最前面，指着步出门外的薛祁寒道：“看到没，就是他，他就是冯小彬，欺得我好惨。”
薛祁寒冷笑，抱着手道：“你这毒妇人好会倒打一耙，在我身上占尽了便宜，反过来却还要说我欺负你，真不讲道理啊。”
“呸，你说我不讲道理？”妇人撸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几处淤青，冲周围人道：“各位仙人们评评理啊，他一个修道之人，灵力高强，轻轻松松就能杀掉十几个大男人，我一个女人，被他威胁，现在还要遭受他这种污蔑，这还有天理吗？”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闹哄哄地吵了起来，像沸腾的开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薛祁寒嗤笑一声：“我既能杀十几个大男人，为何偏偏不杀你，像你这肥婆，我可看不上。”
妇人正要还嘴，突然，她捂住胸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身边的修士伸手去扶，不料还未碰到人，妇人就重重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汩汩地流了出来。
旁边一修士赶忙去扶，不料妇人却没有反应。
修士意识到什么，伸指去探鼻息，片刻，摇头道：“死了，心脏碎了。”
众人义愤填膺，视线一齐甩到薛祁寒刚刚放下的左手上。
看到薛祁寒出手的几名修士气冲冲向前道：“你以为杀了她，就可以掩盖事实吗？”
薛祁寒不以为意：“她偏要求死，我也没办法。”
话音未落，无数条闪着金光的缚仙索朝他头上飞来，薛祁寒瞬间被捆成人蛹，只留两个鼻孔在外通着气。
他就这么被人抬进了童府。
事情传开，府外很快就聚集了不少人。
众人跨过朱红的大门，将薛祁寒放在正堂前的空地上，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薛祁寒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面向正堂。
此刻，正堂的太师椅上，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正端着茶盏细品。
良久后，他将茶盏放下，却并不朝门外看，只是朝旁边侍奉的下人道：“带来了？”
下人弓着身，低声道：“来了老爷。”
老人嗯了一声，手中突现一条泛着白光的长剑，猛地朝薛祁寒劈来。其速度之快，令人始料未及。
坐在地上的薛祁寒侧向一滚，反手揪住老人剑尖，仅屈指一弹，那把长剑便咔咔断成几截，只留一个剑柄握在老人手里。
众人一阵惊呼，下意识拔出手中灵剑，周遭霎时响起唰唰的拔剑声。
薛祁寒甩掉指间寸长的铁片，冷声道：“抓了人，不审审就杀？”
老人不答，顷刻间又甩出一道长鞭。
没待薛祁寒有所动作，一位红衣少年突然纵身跃出人群，不顾被打的疼痛，抓住了鞭子末梢。
“我们抓来冯小彬，可不是让你这老家伙泄愤的。”
老人鼻子里哼出一声，道：“那日他疯了似地对我下死手，难道我打不得？”
红衣少年愤愤道：“打？你明明是想杀了他！”
这下，老人着实怒了，指着少年鼻子道：“小小年纪，目无礼数，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少拿礼数来压我”，少年眉头倒竖，“随意取人性命，与邪魔外道有什么不同，又怎么给无辜死去的人一个交待！”
“你小子！”
气氛剑拔弩张，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从旁传来，“够了，老爷。”
薛祁寒回头，一个身着白袍，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穿过人群，缓缓走到他身旁。
听旁人的窃窃私语，这位就是童大人，童科。
不过，明明是父子，却以“老爷”称呼自己父亲，这关系……果然不简单。
看到儿子，童老爷收回长鞭，眼里的寒意没有半分消减，声音却柔和了不少，只听他带着几分苛责问道：
“身上的伤还没好，出来做甚？”
童科道：“身为璴州知府，冯小彬一案还需我来断……”
“断？那日你我父子均在场，事情已相当明晰。此人嗜血残暴，就地正法即可，你先回去。”
童科却执拗地站着，任由仆人再三劝告，也不愿回去。
“怎么？”童老爷的声音隐隐透着股怒意，指着薛祁寒道：“这人前几日不仅要杀我，还要杀你！”
童科惨淡一笑：“不仅是为这件事，多年来，大批修士失踪的真相也已查清，如今时机合适，这两件事，我想一并了结。”
薛祁寒在一旁听着，闻言，随口问道：“失踪修士一事你何时查清的？”
顿时，一圈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红衣少年更是凑到他身旁：“那日不是你在街上扬言，说那些失踪修士的死，与魔界之人有关吗？后来大人才邀你去童府详谈的啊！”
薛祁寒沉默片刻，哼出一声道：“是吗？”
红衣少年眉头微蹙：“什么语气啊，‘是吗’又是几个意思？你到底知不知道？”
薛祁寒白了他一眼，扭头向童科道：“大人既然要了结，手里必定有了确凿无疑的证据，不过……”
“你先等等”，童老爷白了薛祁寒一眼，扭头冲童科道，“外面风大，你身体不好，有事回屋再论。”
“老爷不必担心”，童科一抬手，身边下人立马利索地拿来一把藤椅。
见状，童老爷叹了声，就此作罢。
片刻后，童科撩袍坐下，面向众修士道：“各位都在璴州待过一段时间，必然知道城中怨气庞杂。也知道十几年前，童府曾有一邪祟出现，一夜之间便害得百人性命。”
说着，童科似是回想到什么，顿了顿道：“其实，那邪祟是我的发妻，顾氏。”
童府闹鬼的事人尽皆知，不少修士虽有过这方面的猜想，但听到童科亲口承认，还是有些恍惚。
童科继续道：“后来她被镇压，但从此之后，璴州的怨气不减反长。”
“这怨气……我一直以为是她为了报复，故意泄露出的，后来才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童科掩面咳嗽两声，接着道：“真正导致怨气纵横的是一件魔器——堕仙杵。”
虽不知堕仙杵是何物，但众人一听到“魔器”二字，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
薛祁寒在一旁道：“失踪修士的死与持有堕仙杵的人有关？”
童科点头道：“不错，死于堕仙杵的修士，尸体都散发着极大的怨气。那人借此一边掩盖魔杵的气息，浑水摸鱼，一边用怨气修炼、喂养魔杵。”
魔域法器的修炼需要极大的怨气，璴州的怨气条件，确实可以。
薛祁寒道：“大人了解得那么清楚，想必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如今这么多人在场，不妨说说，看看这璴州城内到底是谁在搞鬼……”
“咳咳咳咳……咳咳咳……”
没等他说完，童科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行了”，童老爷径直向童科走去，“早说你身体不好，非要强撑，万一落下什么病根……”
“等等”，薛祁寒忽然叫住童老爷：“你想干什么？”
童老爷脚步一顿，转过身：“你什么意思？”
薛祁寒冷哼一声：“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劝你立刻离童科远点，否则他出事，我一定让你脱不了干系。”
童老爷怒道：“休要搬弄是非，科儿的伤还不是拜你所赐！”
薛祁寒：“拜我所赐……哈哈哈，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说着，他扭头看向童科，“是不是啊，童大人？”
童科默默站在一旁，脸色平静得似没有波澜的湖。
童老爷气得又将鞭子甩了起来：“牙尖嘴利，强词夺理！”
薛祁寒闪身躲过一鞭，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用得着我强词夺理！实话告诉你，我若要你死，你便活不过今晚！”
闻言，童老爷动作一顿道：“你说什么？！”
不知为何，薛祁寒竟指着童老爷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嘴角抽搐，身体颤抖道：“下流无耻，枉为人父！真是该死！哈哈哈哈……”
眼瞧着薛祁寒愈发癫狂的模样，众人惊得后退两步，视线却始终不曾离开半分。
薛祁寒正笑得停不下来时，手心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感。
这一下，直接把薛祁寒痛清醒了。他一摸额头，热得发烫。
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的心绪，让他陷入暴躁和狂绢的情绪泥涡中，不得脱身。
薛祁寒深知自己中了圈套，被人影响，正要抬头，周遭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顷刻，一道白色身影急速掠过薛祁寒，朝他身前冲去。
薛祁寒跟着扭过头，一瞬间，几滴温热洒在他脸上。抬手一摸，是血。
在他身前，身穿白袍的童科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最后陡然倒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迅速变成一滩漫无边际的黑。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众人回过神，围到童科身边时，他已没了气息。
站在一旁的薛祁寒定睛一看，童科的胸口正嵌着一个黑色事物，看其露在外面的短短几寸，他的身体怕是被刺穿了。
“哎，好奇怪啊！”蹲在尸体旁边的红衣少年喊道，“为什么童大人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有人指着他胸口处的黑色事物：“莫不是这个东西的缘故？”
霎时，一圈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童科胸口上。
“科儿！科儿！”童老头急急喊道，想要挤进人群，却被薛祁寒阻拦在外。
“别装了，你不正想让他死吗？”薛祁寒皮笑肉不笑道。
见被说中，童老爷脸上的担忧迅速收敛，黑着脸道：“让开！”
薛祁寒却道：“有我在，你别想拿到那东西。”
这边，红衣少年盯了那黑色事物片刻，正要动手去拔，薛祁寒一眼扫到，立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