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晚,像寂静的湖底。
太安静了,太广阔了,深夜的霍格沃兹。这不禁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我们并非行走在巨大城堡的一条甬道,而是一只小舟,航行在漆黑无边的水际。
夜晚的光影,就是船头划开的水波,丝绸般披落在身侧,然后从身后掠去。「荧光闪烁」的光亮点在塞德里克的魔杖上,像船头挂起的一盏小灯。身随步动,灯盏摇曳,于是两只影子沿着纹路晕开,铺照在了船尾的水波上。
塞德里克听到我的笑声,转过头来。
“笑什么?”他也扬起了嘴角。
“没什么,”我咳了一声,“就觉得自己脑洞挺大的。”
结束了漫长的秋后算账和交换电话号码,我们终于鬼鬼祟祟地溜出废弃扫帚间,打算在级长不知费尔奇不觉的状态下摸回休息室。
他看了我一眼,又笑了笑,没再追问。「荧光闪烁」不稳定的光亮,在他的眼尾、鼻梁和颌骨下形成几块好动的阴影。然而他的眼神是沉稳的,专注地目视前方。
我没有避讳,就那样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的侧脸。直到塞德里克不自在地偏头,没拿魔杖的手抬起来遮挡我的视线。
“你是真的不知道怎样的举动会令人害羞吗?”他放下手,无奈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
“这有什么,”流氓发言,“人长得好看,还不让人多看几眼了?”
塞德里克:“……”
他似乎想再理论几句,却忽而,眼神微微变化。
“你有话要对我说,是吗?”一针见血。
“嗯……嗯?”我负隅顽抗。
塞德里克笑了一声。
“这种时候,晴,你的演技真的不怎么好,你知道的吧?”
“……行吧行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漂移了几下视线,终于开口。
“万圣节前夕,你找我找得很辛苦吧?”
声音在空旷中形成了回响,拉出某种绵长的尾音。我抬眼,对上他微微睁大而眨动的眼睛。
他似乎没想到我纠结的是这个问题。
“不会。”塞德里克沉默一会儿,说。
“因为我还是找到你了。”他的目光回到前方,嘴角轻轻提了一下,理所当然地说着,“与这个结果相比,其他的过程都不值一提。”
我:“……”
塞德里克:“有点肉麻了?”
我:“非常。”
他自胸腔发出两声爽朗的笑。
“可是你不害怕吗?”我接着道,伸出了一只手,不甚明亮的引路光,将它投成一道诡谲影子。将手收回,在光芒再也企及不到的更前方,漆黑一片。冰冷的砖石间,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洞地回响。“一个人,走在像现在一样漆黑又安静的霍格沃兹,还可能随时遇到巨怪。”
我看向他,撞进他等候多时的目光。
“那你呢。”塞德里克缓缓停下了脚步。
“在我找到你之前,”他直率而坦荡地注视我,好像一切暗淡的诡异的光影投进他的眼睛里,都只会回归熨帖而明亮的原本模样,“你一个人走在这样的道路,不害怕吗?”
“呃,”我说,“说实话吗?”
塞德里克微微疑惑,“当然。”
“后来你找到我的样子比城堡可怕。”
塞德里克:“……”
塞德里克:“那真是抱歉了。”
我哈哈笑了:“开玩笑啦。其实你找到我的时候全身起码叠了三层光圈,就像那种童话里一口气斩完十条恶龙的勇士,或者舞台聚光灯下披着钻石皮草大衣的superstar,总之阿波罗再世下凡都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真的!”
塞德里克:“……”
塞德里克:“你后面这些才是玩笑话吧?”
“谁知道呢?”我笑眯了眼,“不是有人说过,真心话总是藏在玩笑的包裹下嘛。”
我从未认为前路可惧。如果要说有什么害怕,那是我知晓我被找到也是侥幸,短暂的相逢只是幸运。无人能够留住幸运,所以前路仍将只有我一人的倒影。
他仔细看了我一会儿。
“好吧,我明白了。”他忽然轻松地笑了。
我:?
“你明白什么了?”
“谁知道呢?”他原话奉还,“也许是有足够的耐心,才能等到某人在玩笑包裹下的真心吧。”
“不过我恰好挺有耐心的,”他朝我弯了弯眼睛,“你可以放心。”
我:“……我比较不放心你现在迷之开心的样子。”塞德里克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
“那既然我们今晚把话都说开了,”我清了两下嗓子,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姿态,“你不介意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塞德里克应承得很愉快。
“呃,嗯,就是呢……”我说,“那天晚上,是谁告诉你我还留在霍格沃兹的?”
果不其然,塞德里克刹住了脚步,回过头来,而我露出比四月春雪还要纯洁的笑容。
他一步步向我靠近,我保持着微笑一步步后退。
啪。他两只手一起捏住我的脸,眯起眼睛:“这才是你今晚真正想问的问题吧?”
“拉有(哪有),”我真诚眨眼,“介面拉些也似哈吐哈滴告流哇(前面那些也是heart to heart的交流啊)。”
他又捏了两下:“那这个问题又是因为什么呢?只是单纯的好奇,对吗?”
我捣蒜般点头,放光的眼里写着“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嗯哼。”塞德里克笑了笑,终于松开了魔爪。
“可惜我……”他神秘地凑近,“也单纯地不想告诉你呢。”他拍了拍我的脑袋,然后爽快地直起了身子。
“呵呵,那你就是个单纯的小气鬼。”我低声说。
塞德里克:“什么?”
“嗯?”我神色无辜,“我说你有种单纯的帅气。”
我们对视一眼,默然前行。
“其实我都听见了。”一段寂静的脚步声后,他冷不丁道。
我不装了:“好吧,那你还是个听力很好的小气鬼。”
塞德里克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
我:“反正你就是小气。”
塞德里克:“你也很小气。”
我:“你比我小气。”
“你更小气。”
“你才小气。”
“你小气。”
“你小气!”/“谁在那里?!”一声狠厉嘶哑的质问从远处传来,伴随着一声熟悉而骇人的猫叫。
“……”
“……”
我们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恐,安静如鸡且健步如飞地完成了返回休息室的后半程。
*
时间回到现在,两周后,圣诞假前晚会。
虽然肯定比不上圣诞当天的打扮,但作为假前的最后一天,今晚的礼堂还是能称上一声流光溢彩、花里胡哨的。
由海格人工搬运的,十二棵高耸的冷杉树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慢慢填满了大厅的三个边。不只是星星,今晚还加了无数珍珠大小的雪花,悠悠地飘到人们头顶几寸的位置就消失不见。但如果落到墙上挂满的冬青和槲寄生编成的垂花彩带,或者那颗圣诞树最顶上的光球,它们反而会稍作停留。这样便造就了一种错觉,仿佛那些蜿蜒在深青色的针叶里的金色河流,是由雪花和星星融化而成的。
而在这美轮美奂的光景下,空无一人的礼堂,成功把艾比护送到合唱团的我捞了块姜饼人,连哪个学院的长桌也没在意,就一屁股坐进去啃了起来。
坦白讲,塞德里克不愿意告诉我那个二五仔……嗯,或者说,那个将我的计划破坏的稀巴烂的有缘人的身份,是在我意料之中的。
毕竟也不知道我拿到那人的名字后,第一时间是报复、寻仇、灭口呢——还是寻仇。善良如塞德里克,必然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把人推进火坑的(何况要不是那家伙的存在,他能看破我的计划才怪呢,嘁)。
而要问为什么称那人为“有缘人”,这就必须要谈到一个奇葩现状——
ta「记住」我了。
所谓「记住」,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操作,只不过是在见不到我的时候仍然能想起我罢了。虽然理论上我一“上线”,所有人就该“回想起”我的存在,但记忆反复横跳这事吧,是件极不科学并且极易逼疯一个正常人类的事,也即——非必要,不更改。于是只要不是正面迎上我这个薛定谔的bug,霍格沃兹的大多数人,是懒得从大脑犄角旮旯的缝隙中抠出「林晴」这两个字的。
这也是我在计划实施当晚完全没有顾虑麦克之类的闲杂人等的原因。直到万圣节前夕,霍格沃兹里「记住」我的人不能说寥寥无几,只能说……就艾比一个啊!天知道怎么会有新人赶在万圣节前完成KPI的……
不过,塞德里克还是天真了。
问他也只是想走个捷径,毕竟没什么比他这个当事人的答案靠谱。但他以为他不说,我就查不到吗?要是什么事都指望从别人嘴里知道,我早就被小二坑了一万次了。两周下来,虽然还没查到具体人名的程度,但范围已经锁定了,就在赫奇帕奇的低年……
“提前祝你圣诞快乐!晴!”级。
我呆呆地看着面前突然蹿出的两只小鬼头,叼在嘴边的姜饼人,猝不及防地断成两半。
电光石火间,大脑如同过电,事情的来龙去脉忽然无比清晰地展现在了我眼前。
“哈哈……谢谢,你们也圣诞快乐呀!”万万没想到,那个二五仔就是你啊……
朱莉!我默默盯着这张棉花糖一样的可爱脸蛋,面带微笑地想。
朱莉左右张望了一下。“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呢,晴?”脆生生地问。
我忽然觉得这两周的自己忙活了个寂寞,“因为我是先陪演出人员过来的吧——如果你们要问塞德里克的话,他过一会儿才会到哦。”
却不料朱莉闻言马上涨红了脸。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低下头,手指又揪起了衣摆,小动物似的亮晶晶的眼睛瞧我一眼,又立刻低下,“我…真的…只是想问问你一个人的情况……”
呃……唔……嗯……
“坐吗?”我最终向他们拍拍身旁的空位。
朱莉和达伦小鸡啄米地点头,却在下一刻尴尬地停住了动作,我也很快明白了他们停下的用意……
在几位已经围在我们身边的冰冷的绿领带的审视下!“可是……坐在斯莱特林的位置,真的好吗?”朱莉和达伦的声音怯怯响起。
“呵呵呵,当然是……”我讪笑地环视,对上其中一双嘲讽拉满的眼睛,“不太好啊!——对不起,打扰了!”
话音未落,我已经一手夹一个逃离了现场。
等到气喘吁吁地把人放下,那两只小人早就前俯后仰地笑趴在了桌子上。“哈哈哈!……你心真大啊,晴!哈哈哈!……”就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达伦也要坚持把这个槽吐完。
我抬手就是两个脑瓜咚,“笑可以,但不可以笑太大声让我丢脸,懂?”
他们对视一眼,乖巧点头。
然后趴着笑得更大声了,我:……呵,小屁孩。
“看起来你们遇上了什么开心的事?”
“塞德里克!”兴奋×2。
“我来说我来说!”达伦首先举手,看把他能的。
几个大高个陆续落座,一下子衬得这张长桌窄小了许多。塞德里克一边回应着达伦的话,一边观察着我的表情,我注意到他的视线,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那厢达伦非常懂得总结重点:“晴刚刚坐到斯莱特林的位置去了!”
我:“我觉得你还缺少一个扩音咒。”
朱莉试图挽尊:“不过即使是那样,晴也没有落下风——她带我们逃走的速度非常快!”
我:“大可不必,朱莉。”
果不其然,又笑倒两个麦克和鲁尼。
“啧啧,怎么三年级了你还没有分清颜色呢,”麦克浮夸地向我示意头顶的院旗,“这是黄色——赫奇帕奇的黄色——记住了吗,晴?”
“你说得对。”我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我也给你点颜色瞧瞧。”
最终是和平大使塞德里克阻止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