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不起眼的蝴蝶轻轻扇动的翅膀，可能引起几千公里外一场迅疾强劲的龙卷风。

可是无人知晓，在循环僵化的命运里，这究竟是多么漫长又艰辛的过程。

*

作为一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淑女，西蒙娜从小就有一个极符合淑女的梦想——她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傲罗！

惩奸除恶，荡平世间不平事！

也许是她对于正义的热情太过强烈，在一个父母和两位哥哥都是赫奇帕奇的家庭里，她十分荣幸地脱颖而出，创下他们家族关于产出格兰芬多的首次历史。并且从弟弟妹妹们后续的分院情况来看，她还很可能成为家族历史上唯一一株与众不同的奇葩狮子花。

想要成为傲罗的精神可嘉，可绝不是动动嘴皮便能实现。多少次，多少次西蒙娜看着成绩排行榜上仅仅差强人意的位置，都不禁考虑起换个理想这回事。

就连少会打击人自信的麦格教授，都曾暗示过她职业理想需要深思熟虑。

可在O.W.L考试前夕的最后一次就业意向访谈中，看着她眼里愈加不确定、甚至要暗淡下去的光芒，麦格教授沉默了。浸润在教授办公室里独有的舒缓心神的羊皮纸香中，西蒙娜犹豫再三，终于决定说出“放弃”二字——

却听耳边严谨温柔的声音响起。

“那么，我期待着格林小姐成为一位优秀的傲罗。”西蒙娜震惊地抬起头，却没有在教授的目光中找到一丝一毫的质疑和不信任。

麦格教授目光如水，轻松就使那已被冷汗浸润的掌心温暖干燥了起来。勇气，似乎也随着那目光，如潮水般翻涌到了西蒙娜的心脏。

之后多少次回首，西蒙娜都仍旧感激教授的这句鼓励，也感激当时鼓起勇气的，她自己的心。或许一念之差，她本不必遇上往后许多的危险与黑暗。但如果她走上另一条更加平静顺遂的道路，她无法否认。

一直持久闪耀着的心底某块角落，将被她永久遗弃在再不可追溯的童年。

没有异禀的天赋，没有过人的才智，但西蒙娜有恒久的耐心与毅力。魔法史背不下来，那就反复读上千万遍；咒语总是命中率低，那就反复练习上千万次。对文字已经疲劳的眼睛，已经酸软的手腕——她却不甘心，不甘心抛下曾经遥望星辰的自己。

幸运的是，最终全优的N.E.W.T.考试还是回报了她的汗水与努力。

嗯，但事实上，当上傲罗后的西蒙娜反而有点幻灭。自从“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黑巫师”——格林德沃被抓捕入狱后，太平的巫师界并不会每天都发生惊心动魄的正邪混战。过去西蒙娜幻想的惩奸除恶大场面，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当然这应该算好事，但已经清闲到只派他们这些精通潜行和伪装的人才去二十四小时贴身监视同行官员，是不是就有些过于离谱了？

如此清闲的日子里，西蒙娜合情合理不负众望地……发展了一段办公室恋情。

对方是她在执行关于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司长的跟踪任务时结识的。似乎是刚被调来这个部门的新人，棕色如蜜糖的柔顺短发，白皙透亮的皮肤点缀几颗雀斑。才刚接触几次，这个青涩的大男孩就直白地表达了对她的爱慕。

无论多少次想起那天他羞涩而又热烈的目光，西蒙娜都不忘那种瞬间被击中的心颤。

终于，在步入傲罗生涯的第三年，办公室恋情的第二年，她身披白纱，踏入了新一段人生旅途。并在不久后，接受了一个更为神圣的使命——成为了一位母亲。

扪心自问，西蒙娜并不认为她骨子里一些热血好动的因子对“母亲”这一身份有任何益处。得知她怀孕后，魔法部方面也全面停止了对她任务的授派。然而工作的停止并没有使她平静或安心，反而更加惶恐。

她担心能主导好自身人生的自己，却未必能对另一个小家伙的人生负责。

这种忧虑的状态很快被她的丈夫察觉，并且，毫不犹豫地实行了“将她的母亲请到家中”的解决办法。梅林在上，这又是西蒙娜更加爱他的一个方面了。

但是出乎意料地，妈妈并没有一到达就对她进行什么长篇大论的开导或教育。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度过一天、又一周——又一月，伴着她的肚子微微隆起。而忽然在一个阳光晴朗的普通早晨，一起用完早餐的妈妈给了她的丈夫一个示意。

西蒙娜一直明白会到来、却不知何时到来的“母亲谈话”，猝不及防地在一个平凡时刻开展了。

“西米，傲罗的工作已经几个月没有接触了吧？”收拾完餐具的西蒙娜一回到客厅，听到的就是妈妈笑着问出的这样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她略微不解，但还是回答：“是的。”

窗外阳光轻柔地覆在妈妈的脸庞，其上是多年如一日的令人安心的神态。无数次置身过这样场景的西蒙娜在心中叹气，那种“自己是否能够胜任一位母亲”的怀疑又冒了出来。

妈妈却好像清楚捕捉到她的想法，柔和一笑后目光突然放得悠远，缓缓道，“西米，知道我第一次开始反思关于一个母亲的失败之处是在什么时候吗？”

西蒙娜一怔，摇头。

“就是在你第一次扬言想做一名傲罗的时候。”

西蒙娜有些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正要说些什么，却先被妈妈轻轻搂过肩膀坐到了身边。

“当时的我真是强烈地被你的想法冲击到了，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妈妈的手顺着她的肩滑落，熨帖的体温覆在西蒙娜的手上，继续说着。

“并不是妈妈对傲罗这个职业有什么偏见，相反，妈妈很敬重那些面对黑暗和恐惧，无数次挺身而出的战士们——但越是清楚这个身份的令人倾佩之处，一个母亲，越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其中舍己为人的一员。”

“尤其，你还是一个女孩。”

“噢，先别急着用你多年挂在嘴边的‘女孩并不输人’的言论来反驳我——西米你自己经历过那些体能训练，明白即使再怎么掩饰，女孩和男孩在先天上还是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差距。至少在目前，女孩固然可以达到与男孩相等——或是更高的成就，但其中艰辛，绝对十倍百倍于结果上的差距。”

“妈妈不希望你过着更辛苦更危险的人生，这是我的初心。”

“但一个母亲的初心，并不代表能引导她的孩子过上更幸福的人生。”明亮宽敞的屋内，置身在柔和光影的那位母亲，覆着另一位母亲的手。

西蒙娜从未想象过这样的彷徨和疑虑，会出现在一直以来将五个孩子照顾妥帖的妈妈身上。而此刻，它们就像谈论“今天天气如何”般被平淡吐出。像一首舒缓轻柔的乐曲，简单地抚平了这多日来心中的结块和磕绊。

“没有人天生会做一位好母亲。她们都是在不断地为孩子着想中纠正自己的想法和作为。

“不是所有的母亲都相似的温柔贴心，而是爱总是以温柔贴心的方式呈现。

“我亲爱的西米，不必为是否扮演好这个身份而担忧。只要清楚——”妈妈温暖的手贴上西蒙娜不再平坦的小腹，恍惚间，那里似乎也受到感召般回应，“你爱这个从你身体里孕育出来的生命。”

“既然如此，爱会指引你成长为适合的模样。”

很久没有感受过了，把她当成孩童一样落下的额上亲吻。

从霍格沃兹毕业的第六年，步入傲罗生涯的第五年，成为妻子的第二年，西蒙娜久违地又要开始学习一段课程，并且也许是迄今为止最为艰巨的——如何当一位好母亲。授课的小老师有一个特别的名字：

Cedric Diggory.

Cedric，阿莫斯说这个小家伙一定能成长为一位独当一面、领导众人的英雄，但西蒙娜却期待着这字里行间的另一层意思。

善良与爱。

感受着指尖被那一小团绵软无意识攒紧的力度，西蒙娜心中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如云过天际，雨滴入土。终于理解了妈妈那时说的“母亲的初心”。

她的孩子，不用成为多么声名赫赫的英雄，不用披荆斩棘、浴血凯旋。她只愿他往后的人生被善良与爱包围，繁花似锦，平安喜乐。

*

“我要去找那个大坏蛋！”这话从不满十岁的塞德里克口中说出来，显然很没有说服力。西蒙娜早就料到了这反应，拉住气冲冲站起来的他，无奈笑着揽进怀里。

她安抚地亲了下塞德里克的额头：“妈妈能听到我的塞德宝贝这么说，就已经很高兴了。”

“那个大坏蛋，已经丧生在那场大战中了。”她贴面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继续道。

万万没想到这话好像比刚刚的事情更加伤人，她的塞德一下哭了出来，边哭边不断重复着：“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西蒙娜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一边拿手帕擦着他不断冒出的泪珠，一边轻声说：“其实是很公平的。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就是对一个人的最大处罚了。”

“他从此失去了所有选择的权利，失去了往后人生所有的风景，再也遇不见可能会爱他的人。”西蒙娜捏了捏塞德里克哭得红通通的脸颊，笑着说：“而妈妈，在那之后，不是还有了我可爱的塞德宝贝，还多了这么多爸爸，妈妈，塞德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吗？”

“而妈妈救下的那个男孩，也是一样的。妈妈庆幸自己能完全挡住那样邪恶的攻击。没有让他在人生的一开始，就承受了那样残忍的咒语。”

“正是因为妈妈这样想，很多人这样想，才会有很多孩子——”西蒙娜又拭去了一滴塞德里克的眼泪，“——像塞德这样健康快乐地长大啊。”

“我救下了那个孩子，以后，也许也会有人来这样救我的塞德。”

没错，即使倒转千百次，西蒙娜应该还是会奋不顾身地冲到那孩子身前。没有一位母亲能眼睁睁地看着任何一个可能是自己孩子的背影遭受伤害。

塞德出生后她的脾气果然温和了非常多啊，再想起那个食死徒的脸居然没感到更多的愤怒。她不后悔，唯一遗憾的可能是……阿莫斯，还有。

没办法看着你一直长大了，她看着还在她怀里止不住哭泣的小不点，吻了吻他的额头。对不起啊，亲爱的宝贝。

在塞德里克这么小的时候就将事实诉出是西蒙娜的用心，再滔天的怒火和愤恨，在时间的冲刷下都会归于平静的。

但可惜她依旧无法改变——即便清楚未来会有怎样的发展，真正经历时的痛苦也不会因此少一分一毫。

*

妈妈的身体，如她很久之前对塞德里克说的一样，一夜之间虚弱了起来。

和麻瓜不一样，巫师们通常不把一些病痛当回事。

一场感冒通常要耽误一个麻瓜一个星期，骨折可能要大半年。但对会魔法和有魔药的巫师们来说，这些最多只是两三天的功夫。

唯一不可逆转的伤害，只出自恶毒的咒语。

妈妈身上，就被留下这样邪恶的疤痕。在那场巫师界少有的浩劫——巫师战争中，妈妈替一个男孩挡下了某个狠毒的食死徒的一击。从此，她的生命进入了无法挽回的倒计时。

塞德里克还记得妈妈第一次与他诉说往事，那是即便尚年幼的他也难以承受的愤怒。是一种放任自流便最终会走向——仇恨——的情感，必将在妈妈离开后，为他的余生编织一个逃脱无能的精神牢笼。

而妈妈仿佛将一切了然心中。

自谈起那场巫师战争后，她再未避讳过其中的一切细节。也许太过残忍的事情，她会从另一个角度诉说，但只要塞德里克已经鼓起提问的勇气，妈妈就一定会给予相对等的真诚。而爸爸也会在每次他与妈妈的谈话后单独寻来。不谈妈妈身上的诅咒，不说那场巫师战争，只是将他对妈妈如何一往情深，娓娓道来。

于是，愤怒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平息，但对此的悲伤和迷茫却不见消减。

他的母亲，是一位毫无疑问优秀的，善良的，美好的人。不单从女性的角度而言。

但为何她的命运却与这一切闪闪发光的品质背道而驰。

善人遭受折磨，为何恶人仍全须全尾？既然好人不一定善终，那行走在这世间，又该靠什么坚守。

然而这些大概是不能再对爸爸妈妈倾诉了。在对他的情绪负责这方面，爸爸妈妈已经花费够多心力，并且，他隐隐明白这是连他们也无法完美解答的问题。

而很久后他第一次和晴说起这些深埋在他心中的疑问。本没有期待什么意外的回答，她却几乎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