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流转，金辉满室，元嘉看到宋鸾发间金蝶钗扑闪，耳侧珠环流光溢彩，映得她带着笑意的眼睛若弯月皎皎。
他步子略快了些许，跨过门槛时，视线往后一扫便对上周嗣的目光，元嘉扯出一个笑，周嗣的视线很快错开。
这下意识的动作让周嗣自己都有些不解。
元嘉对他的不喜，他心底隐隐有所察觉，但他在游学时也曾见过穷凶极恶、面慈心狠之人，却也不至于一个眼神就让他心生忌惮。
元嘉不在意他心中所想，走到宋鸾面前，来不及行礼便撞上了她那双乌灵灵的眼睛，眸中写满了“你想起来了吗？”
公主掩饰心情的本领还是如此拙劣。
元嘉轻轻点头，似要说什么，却又看了一眼周围。
宋鸾自然懂她的意思，棋局已然铺展，赵卿寒和周嗣正候在一侧，淮镇以及前世其余的事情，她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此时人多眼杂，不好多谈。
只好先下棋了。
宋鸾知道自己不是太有谋略智慧的人，只能集中注意力做一件事情，更何况，元嘉知道的事情未必就对她有用呢。
这么一想，她便顺利地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棋局之上。
落了几颗子之后，元嘉却不经意般地凑到宋鸾耳边：“殿下，淮镇似乎有位隐居的神医……”
宋鸾的注意力一瞬被他勾走，元嘉却又不说话了，她踢了他好几下，也没个动静。
后半局她不在状态，只盼着棋局快些结束，于是几乎都是由元嘉主导着与周嗣下完。
已经临近午时，宋鸾这日实在没了下棋的兴致，对着赵卿寒和周嗣道：“我昨夜没睡好，今日实在困乏，明日再继续吧。”
赵卿寒自然乐得解脱，周嗣表情亦看不出来什么变化，二人行礼转身离去。
将要离开殿门时，周嗣回头看了眼放在桌案上，整个上午都无人问津的书，不自觉薄唇微抿。
视线前移，公主正往内室走，元嘉紧随其后，公主还时不时回过头来与他说些什么，二人看起来极为亲近。
他步子滞后，赵卿寒回过头来，同样见到这一幕，却不置可否：“快些走罢，说不准还能赶上府里的午饭。”
“是。”
及至出了宫门，赵卿寒才感慨出声：“我二月教公主下棋之时，那太监还是新来的，如今短短一月功夫，他竟然已成了公主面前的红人。”
他本是随意感慨一句，以为周嗣顶多应和两句，不会接话茬，不想却听到他道：“那太监棋艺高深，心思不浅，公主被他哄得不轻。”
赵卿寒乐了：“倒是鲜少听你如此主观地评价人。”
周嗣也意识到自己那句话说的突兀又失礼，不说话了：“学生失言了。”
赵卿寒倒不太在意，继续叨叨道：“你在宫外见太监见的少，在宫中却很正常，阉人算不得男人，日日夜夜与主子相处，很快便亲近起来……”
周嗣眉心微紧，他结识的长者不少，大多都有一些絮絮叨叨话多的毛病，赵卿寒已经算是好的，他平日不觉什么，还能找时机附和听着，但此时心底却不由得生了几分躁意，他顾不得多想：“老师，马车在前面等着了。”
周嗣一贯是稳重的模样，纵使是赵卿寒也没看出来他心底的细微波澜，他嘿了一声：“今日可算是能早些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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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鸾不知旁人的议论，内室中只有元嘉和她两人。
“快说，你都想起来些什么？”
元嘉道：“细究起来，淮镇并无太多特别的地方，唯一值得提起的便是那里有位老神医，颇受爱戴，经常有许多南来北往的人寻他看诊。”
老神医。
宋鸾虽不知道前世给她看病那人的长相，但也隐约能看出来年龄不大，莫非是老神医的徒弟？
果然元嘉下一刻便说：“那老神医经常收留一些乞儿，有天分些的便会教他们医道。”
听他这么一说，再加上前世的事情，宋鸾不由得对淮镇的大夫生了十分的憧憬：“听起来真是医术高手，济世悬壶。”
“济世悬壶……”元嘉重复一遍这四个字。
宋鸾觉得他的语气似乎有点古怪，下意识朝着他看过去，却见他双眸漆黑无光，甚至还泛着血色。
宋鸾莫名觉得脖颈一凉，往后退了一步。
元嘉回过神来，恰见到她面色微微发白的模样：“殿下怎么了？”
宋鸾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他吓到，胡乱道：“你说有天分的他会教医，那没有天分的呢？”
元嘉笑了一声：“没有天分的，自然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偶尔做些医馆里的活儿。”
宋鸾觉得这老神医好的实在有些过分了，狐疑：“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莫不是编来诓我的吧？”
“殿下何出此言？”不待宋鸾说话，他便又开了口：“奴才知道的这般清楚，自然是因为奴才当初也是乞儿，曾被这位老神医收留过。”
他表情如常，不似作伪，宋鸾象不出来他是个乞儿的样子：“那后来呢，你怎地进了皇宫，还……”
她的视线略微往元嘉腰部往下扫过。
这道视线虽收回的很快，元嘉却瞬间捕捉到，他似是不在意般：“奴才不识好歹，偷偷跑了，向往京城这般的富贵繁华地，可惜再遇不到老神医那般心善的人，为谋生计才进宫做了阉人。”
他眸光恍然，似是追忆，宋鸾咳了一声，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可知道老大夫那些弟子中有一个叫做沈逸的？”
“沈逸？”元嘉的视线落在宋鸾的脸上：“这倒像是是富家公子哥儿的名儿……乞儿们却多是叫一些猫儿狗儿之类的，叫沈逸这样的名字只会更被人嘲笑欺负。”
乞丐的生活离宋鸾实在太过遥远，她又问：“小时候叫猫儿狗儿，长大了总会改名字的罢？”
元嘉点头：“兴许如此。”
虽没有直接找到前世那个游医，宋鸾仍旧觉得收获颇丰：“你说你与那边人有书信往来，可否帮本公主打听一下？”
元嘉没有马上应下，而是垂眸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宋鸾急了：“怎么，你不愿意？”
元嘉摇头：“奴才不识字，以往的书信也只能画点简单的东西，太过复杂的怕是画不清楚……”
还以为是什么。
宋鸾摆摆手，扬起下巴：“这样，日后你同你那幼时好友的信都包在本公主身上！”
待她把一切都打听好了，再想办法让父皇发道旨意，把那游医召进宫来给她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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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好事成双，宋鸾歇了个午觉醒来，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写什么样的信，便见知秋进来：“荣福郡主又送了帖子进来，问公主要不要去赏花踏青呢，这次也可以骑马！”
宋鸾豁地起身：“不是说宫外最近混乱，近期办不了吗？”
知秋回：“想来是问虚教被朝廷打怕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些时日缩起了尾巴，不敢再作乱。”
“自然要去！是在什么时候？”
知秋道：“就在八日之后。”
时间离得很近了，宋鸾下午便开始挑选骑装，忽听宫女说七公主求见：“她来做什么？”
虽然上次因着孙和的事情有一番交集，宋鸾却并没有多少与宋娆亲近的心思。
之前她质问皇后，是否真的如同传言那般，父皇其余未出生的子女都是被她和陈家所害，母后面露诧异，宋鸾当时方觉失言。
但事后冷静下来，却觉得或许与陈家脱不了干系，毕竟陈家一直以来，都极想要一个皇子作为依托。
如此一来，宋娆母妃的疯病也与此脱不了干系，宋鸾因着心虚才不愿意与宋娆多接触，不过她已上了门，宋鸾只好道：“让她进来吧。”
宋娆进入殿内喊她：“二姐。”
她说着抬起头来，小半个月的功夫，脸上居然长了点肉，细细看去，身形虽然仍旧很瘦，却也不再是以往那般骨瘦如柴。
许是察觉到宋鸾的视线，宋娆笑意腼腆：“近日来托了二姐的福，宫里人对我好了许多，母妃在冷宫有了大夫看，这些时日偶尔还能恢复一点神志。”
宋鸾不知她这样心无芥蒂的表情是真的还是装的，便只浅浅嗯了一声：“那很好。”
宋娆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
宋鸾见她又恢复了这副畏缩模样，不悦道：“有什么话就说！”
宋娆道：“荣福郡主今日竟然也给我送了帖子，我听说二姐也要去，便想约你到时候一起出发。”许是怕宋鸾不答应，她小声说：“我从小到大还没出过宫，所以实在有些紧张。”
她在宫里一贯是个隐形人，即使是皇家祭典，出宫避暑之类的事情也不会带上她，此次荣福郡主捎上了她，想必也是沾了宋鸾的光。
宋鸾一怔，更加深切地意识到了宋娆的处境：“我到时让侍女去叫你。”
宋娆点头，向前一步，朝着宋鸾凑过来，喜色显而易见：“二姐，你知道吗，孙和的事情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