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猛然惊醒的沈阔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他做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梦。沈阔原本以为他对这种事是嗤之以鼻的,可当他再回想起梦中的细节时,他竟百般回味。
沈阔无端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产生了不受控的感觉。
掀开被子,他发现床单上沾满了污渍,黄的白的都有,沉默了一瞬后,他红着脸扯下床单扔在了地上。
“楚——”
“恬”字还没喊出口,沈阔又赶忙闭上了嘴,转而披上外裳,拉开门小声地唤来了云儿。
“大人,您吩咐!”云儿站在门口没敢进屋。
“让人打些水来,我要沐浴。”沈阔停顿了一瞬后又强调,“凉水就行。”
“是!”云儿刚转过身,还没下台阶,又被沈阔叫住。
“回来。把这拿出去扔了。”沈阔指着角落里被揉成一团的床单。
沈阔所用的床单是由西域上贡的上等棉料缝制而成,拢共也才用了这么一次,云儿觉着丢了很是可惜,于是对沈阔道:“大人,这床单还九成新呢,奴婢给您洗了就是——”
“真的要扔吗?”见沈阔脸色不对,云儿赶紧换了口风。
“扔了。”沈阔毫不犹豫地回道。
“是。”云儿这才拾起床单离开了。
两刻钟后,沈阔出现在了饭堂,云儿看见他后,忙道:“大人,小楚还没起呢,奴婢这便去叫他。”
“等等!”沈阔叫住云儿,“昨夜把他累得够呛,让他再多睡会儿。”
云儿虽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多度关注主子的私事,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昨天他们一行人回来时已是深夜,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云儿也知道沈阔口中的“累”指的是这个,但她还是多想了。
“是。”云儿的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大人待小楚真好。”
不经意间,云儿竟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
“咳咳!”沈阔突然咳嗽了起来,他心虚地反问云儿,“我,对你们都是一视同仁吧。”
云儿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找补道:“大人待奴婢们也很好,能在大人手底下做事,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
“行了!”沈阔打断云儿的话,“你怎么也学起陈伯那一套了?这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云儿讪笑着转身,同样心虚的她吐了吐舌头。
沈阔正用着饭,柳青插着腰从门口走了进来,沈阔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开口,柳青便朝他摆起了手。
“吃过了。”柳青用脚尖勾着凳脚拉开,一屁股坐了下去。
沈阔也没跟他客气,柳青家里还有个年迈的祖母,不忙的时候,他便会回去陪伴祖母,而当他在提刑司的时候,吃住皆与差吏们在一起,图的就是一个随意、热闹。
沈阔觉得是柳青小时候常被孤立的缘故,所以他太害怕孤独了。
除了这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柳青没敢说。
那便是沈阔到底出身于书香世家,虽不至于像他父亲那般注重繁文缛节,但在家庭的熏陶下,还是立下了不少的规矩。
比如他常挂在嘴边的“食不言寝不语”。
柳青说话晚,他一直觉着亏得慌,恨不得将以前的全部补回来。不让说话,这他哪能憋得住啊!
沈觉得柳青太聒噪,柳青还嫌他过于沉闷呢!
于是心照不宣的两人,谁也不强迫谁,各寻欢喜。
“有话就说!”沈阔瞥到柳青的嘴张开又闭上,如此反复了数次,他再不开口的话,只怕柳青会憋出毛病来。
前一刻还萎靡不振的柳青瞬间提起了精气神,“大人你知道吗,京兆府已经查到松山死者的身份了,听说孙士诚仅从死者的手部特征就判断出了死者是个富绅,之后差人一问,未消半个时辰便确认了死者身份。”
“大人你猜是谁?”柳青自问自答道,“他竟是朱氏布行的东家朱桓,朱氏布行啊,京城最大的布商,可惜啊!”
“可惜什么?”
“挣那么多钱,都还没怎么花呢,人却没了,难道不可惜吗?”柳青感慨道。
沈阔扒了口饭,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问柳青:“你刚才说死者身份是孙士诚推断出来的?”
柳青点头回道:“对啊,这事儿都在京兆府传开了。真是奇了怪了,你说他究竟是拜了哪方的神仙啊,怎地突然就开窍了?”
沈阔轻蔑一笑,“是楚恬出的主意,不过昨晚孙士诚表现得很是不屑,我还以为他不会听取楚恬的建议......我到底还是低估他了。”
“原来是小楚推测出来的啊。”柳青恍然,“我说呢,孙士诚那脑子没比我灵光多少,他怎么突然就上道了。”
柳青暗道:幸好!
“不过他也太不要脸了。”柳青为楚恬抱不平道,“他怎么好意思把别人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的。”
沈阔没有说话,但他那表情柳青再清楚不过。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孙士诚的为人,无论他做出什么恬不知耻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他想要,给他就是了。”沈阔道,“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稳稳当当地捏在手中了。”
柳青默了一瞬,豁然开朗道:“大人觉得此案有蹊跷?”
沈阔朝柳青投去一记赞赏的目光,“还不算太笨。”
“但——”柳青感觉头皮有些痒,他想挠,但沈阔还在用膳,便又放下了手,“可属下还听说京兆府那边已经排除了他杀,准备以意外坠亡结案了。”
“仵作都验完尸了?”沈阔惊讶。
柳青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验完了吧,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定案了。”
“他的家人呢?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沈阔又问。
柳青道:“没听说。”
沈阔的心中突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柳青亦觉得这案子结得太快了,实是有些反常。
“朱桓身为千万富商,独自一人跑去人烟稀少的松山就足以让人生疑了。”沈阔道,“还特地换上了仆人的衣裳掩人耳目,你不觉得他的行为非常奇怪吗?”
“属下也觉得这里面肯定藏着什么猫腻呢。”柳青道,“但咱也没证据啊,况且朱桓的家人都没说什么。”
“就是这点太反常了。”沈阔又道,“要是他们闹一闹,我反而不会怀疑他们。你知道朱桓家中都有哪些人吗?”
柳青想了片刻,答道:“除了父兄,只有一妻一子。”
“他与家人之间的关系如何?”
柳青摇头,“这倒不怎么清楚。”
“大人的意思是说......”柳青从沈阔的问话中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会吧!”柳青不停地摇着头试图将那些疯狂的想法甩出脑海,“孙士诚好歹是四品重臣,更是长京百姓的父母官,虽然平时是有些不着调,但总不至于胡乱结案吧。”柳青觉得即便借给孙士诚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人命案上胡作非为。
“我倒不是觉得孙士诚收了朱家人的钱财伪造命案结果。”沈阔严肃道,“我是觉得这起命案呈现出来的结果本身就是一个假象。”
“楚恬的疑虑是对的。”沈阔道。
“怎么又扯到小楚了?”柳青听得云里雾里。
“大人肯信我了?”被两人提到的楚恬忽然出现在了饭堂门外。
沈阔闻声抬眸,猝不及防地与楚恬对上了视线,慌得他赶忙挪开了目光,但他很快又明白此举只会加重他的心虚,于是又硬着头皮迎上了楚恬那双无辜且干净的明眸。
“怎么不再多睡会儿?”沈阔故作镇静,但他微微颤动的眉头和缥缈的眼神将他心底的慌乱暴露无遗。
“饿醒了。”楚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如蚊蝇。
沈阔扫了眼桌上的残羹冷炙,对楚恬道:“你的饭菜,我让云儿单独给你热在锅里的。”说完,他便将云儿唤了过来。
“大人可不曾对属下这般耐心过。”柳青用力地揉着眼睛,他还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
沈阔冷漠地扫了柳青一眼,“我还要待你们如何?一个个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楚恬正疑惑还有谁问过这些令沈阔头疼的话时,转眼便见云儿在一旁憋笑。他瞬间了然,觉得好笑的他回头又打量起了沈阔,却发现后者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根。
“大人,你——”楚恬指了指沈阔的脖子和耳朵。
沈阔摸了一下耳朵,灼热感瞬间染上了他的指尖,他却气定神闲地狡辩道:“天气转凉了,冻的。”
“哦。”楚恬觉得这解释有些牵强,但沈阔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柳青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是,还不承认呢,依我看,您就是喜欢聪明的人,嫌弃我笨就算了,但您这前后两副面孔委实也太让人伤心了。”
“你说什么?”沈阔凝视着柳青。
柳青急忙摇头否认,“没,没说什么。”
沈阔懒得与他计较,只道:“你要是闲来无聊就去帮我办件事。”
“请大人吩咐!”柳青瞬间来了兴趣,起身抱拳道。
“将仵作的验状誊抄一份拿回来。”沈阔道。
“验状?”柳青确认。
沈阔点头,“孙士诚与我向来不对付,直接要的话他恐怕不会给,所以你——”
“这点小事不劳大人操心。”柳青拍着胸脯保证道,“属下自有办法,大人且等着就是。”
“行!”沈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