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内水声哗哗,黎蒙略带嘲讽的笑容在镜前一闪而过。
“替身不可取。”黎蒙嘶哑着喃喃,随即轻笑出声,摇摇头甩掉混合着发胶喷雾的泡沫。
嘀嘀——嘀嘀嘀——
通讯请求传来,黎蒙听见后飞速冲掉身上的泡沫,劲瘦的手腕随手摸到一条浴巾,胡乱擦擦后裹上件浴袍。
“喂?”黎蒙接起通讯打开扩音。
常枫带着慵懒的嗓音从听筒中传出:“这个时间你接电话怎么这么慢?”
黎蒙看眼时间,晚上十点。
“这个时间你怎么会起床了?”
常枫哈哈一笑,话音中满是怨怼:“说什么呢?现在我这里已经是早晨六点了,六点,知道吗?遛狗的大爷都出门上岗了,我有什么理由不起床?”
黎蒙:“说人话。”
常枫咬牙:“加班”,随后话音一转,松开牙关:“再忍忍,哥马上就回来了。”
黎蒙失笑:“是谁在忍?”
常枫大早上被好友接连打击,怒道:“当然是我在忍啊!你有什么可要忍的?住在大大大大boss家里,还有老板替你养狗!”
常枫的幽怨几乎要化为实质,黎蒙连忙放小音量,轻声说:“别这么说,你回来以后我也该搬出去了。”
常枫的幽怨收放自如,转而问道:“你真的舍得搬出来?放下好好的大别墅不住,跑出来跟我住小两居?”
黎蒙听出常枫的调笑,飞快道:“再大的别墅也不是我的,再说这个也不算大吧,我们老教授的房子可比这气派多了——”
常枫咬牙切齿:“这是重点吗?”
黎蒙一顿:“啊?那你在说什么?”
常枫满头问号几乎快要化为利剑穿破星际直奔黎蒙而来,最后只能恨铁不成钢地问:
“你和兰顿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就没有?”
黎蒙:“就没有?没有什么你说完啊?!”
常枫:“……”
常枫深呼吸好几个回合,脚步穿梭在清晨充满雾霾的大街上,无力地问:“就没有同桌吃过饭吗?”
黎蒙老实巴交地:“……我出门上班时他还没起床。”
常枫微笑点头say goodbye一气呵成,这通电话未免显得多余!
黎蒙小小的脑袋上顶着大大的问号,发间滴落的水珠融进浴袍内,准备去找兰顿借个吹风机,并暗自决定自己是时候该买点生活用品了。
可是现在买的话,过不了半个月还要搬出去,不如搬走之后再买?
黎蒙眨巴着眼睛犹豫不决,伸手唰地拉开门——
门无声敞开,黎蒙怔在原地,兰顿举起的右手定格在半空。
“你……有事?”
黎蒙浴袍领口开到胸膛,几颗水珠顺着胸前的皮肤滑落,隐没在衣襟深处。
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腰带,笔直白皙的小腿在衣摆下伸出,正光脚踩在地上,错愕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兰顿。
兰顿下意识地退后半步靠在围栏上,他明显已经洗漱过,半干的金发被拢到脑后,毫无遮拦地露出那张精致优越的脸。
“嗯。”
兰顿应声,反应过来后起身向前,站在黎蒙门口。
黎蒙退后半步,识相地让开门:“请进?”
话音刚落,兰顿就移动步子迈入房间,回手还关上了门。
黎蒙卧室和兰顿的布局对称,几乎是一模一样,纱帘遮住玻璃窗,将室外的秋色与夜景隔绝。
床上没人坐过,深绿色薄被罩住整张床。
“能坐吗?”兰顿站在床头询问。
黎蒙:“你坐。”
兰顿点点头掀起被子坐下,犹豫片刻终于开口:“你这个头发——”
黎蒙:“?”头发又怎么了?
“我正想去借你的吹风机呢,在哪里?”
兰顿:“浴室侧边的抽屉里。”
黎蒙点点头,拉开门后发觉自己就这么走了好像不太好,又问:“你有事儿可以现在说,急吗?”
兰顿轻轻摇头:“不急,你先去吧。”
听见回答后,黎蒙抬脚便出,干脆在兰顿浴室吹干头发才出来。
他大概知道兰顿所为何事,刚才的交谈不欢而散,仔细想想,也并不是兰顿的错。
黎蒙叹了口气,将吹风机放回原处,思索着要如何开口。
黎蒙盯着自己镜子中的面孔,半晌,试探着提起唇角,想起第一次来这那天,他蹲在上面端详自己的事。
奇妙的际遇将人与人牵扯在一起,编织成一个名为缘分的网,有缘相守一生,无缘擦肩而过。
人与人之间,相遇离别,都是转瞬即逝的事而已。
黎蒙微哂,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推开门便说:
“兰顿,我很感谢你和小白,对此也很抱歉,这几天住在你这确实很麻烦,过几天我就——”
“为什么抱歉?”兰顿似是没想到黎蒙回来得这么早,仓促间坐直身子,直到黎蒙已经说出一长串,才言简意赅地发问。
“啊?”黎蒙的后半句话被堵了个严实。
兰顿起身平静地说:“小白身体不好,你也检查过的,如你所说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不必为此感到抱歉,就算没有你,小白该走,也是要走的。”
黎蒙的表情从愕然逐渐变为迷惑:“那你……为什么要买那个?”
兰顿:“哪个?”
黎蒙:“金锁。”
兰顿:“看到想买就买了,你不喜欢?那下次我换别的。”
你直接送金条我会更喜欢哦亲!
黎蒙哑然无声,半晌才说:“你还真是随便啊。”
兰顿浑不自觉,盯着黎蒙半张的嘴唇看了片刻才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那天回家时看到的震撼场景骤然浮现在眼前。
——
白光在浓雾中乍现,小白雪白的毛发隐没在盛放的光芒间,随后那浓雾中现出一双笔直长腿。
浓雾尽散,身着纯棉衬衫的年轻男人闭眼倚靠在门边,眉头紧锁,好似在梦中也有无尽烦恼。
随后那人抬手捏了捏眉心,漫不经心地瞥向兰顿,下一秒,两人同时定格在原地。
兰顿知道那不是他们的第一面。
早在更久之前,宠物医院门口的藤椅上,黎蒙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晒太阳。
黑色长裤交叠,上半身放松地靠在椅子里,听见来人后才睁开眼睛,侧脸望过来时,原本被光芒笼罩的俊脸显得更加清晰。
漆黑深邃的眼瞳无声地望着某人时,总是带着冰冷的意味,而只要他略弯弯眉眼,那冰冷就陡然转变为温和与天真。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黎蒙起身迎上前,兰顿的身影倏地消失不见。
随后是大门、街灯、长路与行人,通通被名为记忆的力量回收进兰顿脑海,眼前是黎蒙和初遇那天别无二致的脸。
“你还好吧?”黎蒙挥挥手,兰顿好像突然进入了一种禅定模式。
兰顿微哂:“没事,我知道你不是小白,也知道小白不会回来了,或许我还应该感谢你,让小白以那种方式陪了我一段时间,谢谢。”
兰顿此言说得无比真诚,黎蒙僵硬地:“不客气。”
下一秒,黎蒙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陪了他一段时间”这句话,他怎么陪了?
具体来说就是忽悠兰顿给他买吃买喝带着他出去玩,高兴了扒着他的裤子喵喵叫,不高兴回手就是一巴掌。
开心了就乖巧地睡在床头,不开心就四仰八叉地占地盘,把可怜的兰顿挤到角落……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黎蒙麻木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以为变成人以后就能顺利脱身,结果不仅没能脱身,反而还掉马了。
掉马也就算了,对方还成为了自己的顶顶顶头上司!
刚才怎么说的来着?奇妙的人生际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黎蒙维持着自己僵硬的表情,决定暂时从不美好的回忆中抽离自己。
兰顿周身的幽兰香气袭来,好闻的气味劈头盖脸地笼罩黎蒙鼻腔,下一秒黎蒙的脸就被埋在了兰顿领口处。
不不不不是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搂搂抱抱的是干什么?!
黎蒙机械地抬手,在抽回来推开对方和回手抱抱对方之间犹豫不决,好在兰顿没有抱太久,下巴擦过黎蒙头发时深吸一口气,很快就放开他。
“晚安。”兰顿头也没回,松开黎蒙后就慌忙抽身离去。
黎蒙探头,在兰顿耳根处看见一抹诡异的绯红,喃喃:“被强抱的是我,你耳朵红个什么?”
兰顿的味道还萦绕在周围,黎蒙甩甩脑袋,后知后觉地想:我的黄金还是没了……
翌日,黎蒙的金锁仍然不知所踪,兰顿清晨火急火燎地敲门,黎蒙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给他开门。
门打开后,兰顿显然也是刚刚醒来,迷迷糊糊地塞给黎蒙一个盒子,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
黎蒙莫名其妙地拿着沉甸甸的盒子,拆开包装。
嚯!
金锁变金砖,就跟黄金过不去了是吧?
黎蒙哭笑不得地把金砖拿出来抛掷两下,沉甸甸的触感带着种原始的安全感。
随后黎蒙把安全感放回盒子里,又把盒子随手塞进床头柜。
“什么鬼啊,下聘礼也不带这样的吧?”黎蒙起身铺床,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
下聘礼???
黎蒙原地转了两圈,发觉自己真是神志不清了,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退一万步来说,哪有大清早穿着睡衣敲响隔壁房门来下聘礼的?这不对,这肯定不对。
黎蒙如是安慰自己,神情恍惚地铺床刷牙洗漱换衣服,最后迎着朝阳关上大门,走出花园,奔向剧组。
美好的一天徐徐展开,查尔斯此时也正坐在保姆车里奔向工业园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