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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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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二月,江南春风过颈,万物复苏,北京城的春天还没来,夹袄还牢牢镶在身上,但阳光是一天好过一天,日晷移影,季节正在流转。

自那日被乐兮拒绝后,黎璃隔三差五就去拜访,准确来说是裴祁安跟着她一起去拜访。

头几次乐兮还会留他们吃晚饭,次数多了便把大门一阖,拒不接待。倒是孟绾心软,时常差阿礼和七喜去门口给他们送吃的,一来二去混得熟了,小孩嘴上又没个把门,于是譬如道长吃坏肚子跑了一夜茅厕,再譬如道长把路边老媪的鸡蛋全买了但磕出来都是臭蛋,美事不一定能传出来,诸如这类的糗事却是必达的。

胡同口刘二娘上回被吓得不轻,一想到瓜子在肠子里会结成块,是真怕了,那些天日日必寻郎中要安慰,花去好些冤枉钱。直到有天碰见他俩来寻那道士,方知是被戏耍了,于是后来一逮着黎璃和裴祁安来胡同就高声谩骂。

“嘿你俩个小兔崽子,嘴里喷粪的小兔崽子,没爹没娘没人教的小兔崽子……”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黎璃势必回怼:“嘿你这个死老太婆,这嘴腌几年了?怎么味儿这般大?快些藏起来吧,仔细等会儿粪夫来收你咯。”

旁边再配上裴祁安无情的嘲笑,这还了得?刘二娘搓火儿了,噔噔噔地跑回屋,然后挥舞着扫帚又追出来。

“俩小丫挺的,今天看老娘我不打死你们!”

裴祁安笑着招招手:“来啊,你追得上就来。”

说着他一把抓住黎璃的手,两人像阵风似地跑出胡同。

刘二娘又哪追得上,不过跑出十丈远就气喘吁吁了,黎璃和裴祁安见她跑不动,总会放慢步子等一会儿,始终保持着似乎一鼓作气就能追上的距离,直到刘二娘双腿打颤一屁股跌坐地上。

“死丫头片子,王八羔子,挨刀儿的兔崽子,两个狗彘畜牲……”

骂着骂着,刘二娘心生一计,对路人高喊:“快抓住这俩小利,适才要剪我衫袖掏钱袋,快帮我抓住他们押送官府。”

路人袖着两只手停下来,看看蓬头垢发、身穿粗衣的刘二娘,再看看衣着光鲜,明显小姐公子装扮的黎璃和裴祁安,摇摇头就走了。

一计不成,刘二娘便翻起死鱼一般的眼白:“死人啦,死人啦,我要被这俩兔崽子害死啦,好心人帮忙报官,报官啊——”

黎璃闻言把眼皮拉下,冲刘二娘扮个鬼脸:“跟阎王爷报官去吧。”而后她攥住裴祁安的手腕。

“我们走。”

裴祁安表情愣愣地被牵走。

夕阳西下,彤云满天,胭脂红的晚霞像火烧一样,他五内翻腾,不为人知。

私塾散学后到胡同找道长成了两人一个小小的、或许也还不算上秘密的“秘密”,至少裴祁安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因时常晚归,他又被赏了好几顿打,当然也禁过足,最后他用铜火钳把锁打断翻墙跑了,干脆一晚上都没回来。春闱在即,裴正早出晚归,饶是再想管也余力不足,只好嘱咐庄相宜多盯多管教。

而庄相宜心里巴不得他混账,越混账越好,只装作看不见,所以这个春天裴祁安过得那是相当自由。

宫门酉正关闭,两人总会留出半个时辰在路上买吃的,有时馄饨面条,有时包子烤饼,有时坐小摊上吃,有时也蹲路边吃。起初刚吃上天就大暗了,后来直到把她送进皇城,那太阳还剩一个半圆悬在地平线上,天的另一边是白白的月亮,裴祁安觉得自己被太阳和月亮同时照耀了。

他们二人这项隐密行动也并非无人知晓,至少虞樾知道,曾也想偷偷跟着,但最后放弃了,因为他不想永远都鬼鬼祟祟。

景元安慰他:“公子,一个好姑娘若知道有人喜欢她,第一反应一定是远着他的,不然就是没规矩,会被人说三道四,名声都没有啦。所以黎姑娘一直表现淡淡,定是因为考虑到这些。”

“真的么?”虞樾神情郁闷,“那她怎么还老跟裴祁安在一道?她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裴公子他……”景元抓抓头,“裴公子也许只是把黎姑娘当妹妹?散学后只是送她回宫罢了。”

虞樾横他一眼:“这话说出来你自个儿信吗?上回是谁说裴祁安对我有敌意的?”

“公子,其实吧……”景元发讪地笑笑,“你们也都还小,黎姑娘不过十三四岁?您也就十四,离成家还远着呢。”

虞樾老气横秋地叹气:“不远了,想我姐姐十五就进宫,若黎姑娘父母健在,现在也到说亲的年纪了。”

“那简单,”景元一拍掌,“待黎姑娘及笄了,您便同皇贵妃娘娘讨个赏,让娘娘作主定下这门亲事,板上钉钉,再跑不了了。”

“话虽如此,但万一……”虞樾抬眉,担心地问,“万一被裴祁安捷足先登了呢?”

景元道:“那您就现在同皇贵妃娘娘说嘛。”

“我、我不敢,”虞樾又低下头去,连声音也低了下去,“再说姐姐也不会当回事的,只会觉得我年幼无知、少不更事,我是想等日后领了朝廷差事,可以不靠姐姐了再同她提。”

“公子虑得是,既然事儿都想好了,就别杞人忧天啦。您就好好留在私塾跟黎姑娘培养培养感情,有事没事多在她跟前晃晃,再过两三年,黎姑娘就是公子的人啦。”

虞樾闻言却是锁眉:“既是这样,她如今就更不能老和裴祁安在一道,日后待我跟她成了亲,背后要是有人拿此事嚼舌头,姐姐的脸面往哪儿搁?以后在宫里就更难过了。”

“那公子想怎么做?”景元问道。

虞樾瓮声瓮气地说:“我要去找裴祁安。”

这日散学,虞樾第一个冲出学堂,和景元候在巷子口把裴祁安拦在路上。

第二次把他堵在巷子口了,也料到没好事,裴祁安神色不耐。

“我想烦请裴公子日后不要同黎姑娘有过多接触,尤其是散学后。”虞樾开口道。

你谁啊你,请问?裴祁安恨不得飞一记眼风过去。

“小国舅何出此言?”

虞樾没有裴祁安高,于是他昂起了头:“因为待黎姑娘及笄后我便会禀明父母长姐,让她风风光光嫁进来我们虞家。”

裴祁安又觉生气又觉好笑,问他:“她要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怎么会不愿意?”虞樾自信道,“她会愿意的,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裴祁安反问:“你喜欢她,她就一定要喜欢你?”

虞樾挂了脸:“所以你也喜欢她,是吧?”

裴祁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哈哈大笑起来:“我?你说我?我喜欢她?怎么可能?哈哈哈,真是,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啊?”

虞樾眼神带着审视:“那你为何不同意跟我换位置?又为何每日散学后要跟着她?”

裴祁安喉头滚动,咽了口水:“我说过的,我耳背只能坐第一排,至于散学后跟着她,那是要送她回宫,宫里不会派人接送,她只能自己走回去,你应该不知道吧?”

“我……”虞樾变得结巴,“以后、以后由我来送!”

裴祁安道:“好啊,我也只是尽地主之谊罢了,既然你愿意送,那你就跟她说去,我还乐得轻松。”

虞樾听罢,眼珠子一骨碌,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误会了多想了,毕竟是裴家私塾,如果换作他是主人家,怎么会让一个小姑娘每天散学后自己走回去?护送一程也在情理之中。

这厢裴祁安看着虞樾的神色变化,虽然只相处了没多久,但他也差不多摸清了这个小国舅,用一句话形容,想得比天高比海深,真要行动就歇菜了。虞樾有想要的答复,只要这个答复来了,他会主动把它夯进心里那条缝隙,猜测也好疑虑也好全烟消云散了,他不会再去求证,因为胆小,所以只选择性相信,裴祁安打赌虞樾不会去跟黎璃说。

“我说小国舅,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关于这点,裴祁安是真好奇。

虞樾愣一下,腼腆道:“就是……就是一见她就开心,不见时就思念,想要了解她的一切,想和她有以后。”

裴祁安在脑海里过一遍,确定自己没有想过这些,和她在一起时确实挺放松的,然后有时因为她的一些举动,心里会有种噪噪的感觉,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或许不是噪,是乱?但总归他没有想过那些,什么想和她有以后?他绝对没想过,所以不是喜欢。

嘿,他就知道不是喜欢啦。

“你想得未免也太多了。”裴祁安终于得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点评。

虞樾笑一笑,忽地问:“裴兄,你有没有看过《墙头马上》?”

“这是什么?话本子?”裴祁安从未听过。

“也有话本,”虞樾细说,“但其实是元朝杂剧,说来好笑,其实这杂剧全名叫《裴少俊墙头马上》,倒跟裴兄是同姓。里面的李家小姐虽是官宦闺秀,却颇有市井气,大胆果决,敢爱敢恨,她和裴少俊……”

裴祁安打断道:“杂剧只是杂剧,而你是你,她是她。”他本想说:你们不是杂剧里的裴少俊和李家小姐。但“你们”这个词光在脑中过一遍就觉心中很不爽,于是直接掐灭这句话。

落日余晖煦暖无边,黎璃看着从巷子口如蜗行牛步的人,终于站到了她的面前。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裴祁安踢走一颗石子。

黎璃窥了窥:“脸色这般铁青,怎么了?有人打你了?”

他抬眸看她一眼,闷闷地说:“没有。”

黎璃把双手相交在胸前:“又来了,莫名其妙。”

往常听了这话是一定要顶嘴的,但这时候的裴祁安却是有气无力。他只问道:“欸,你有没有看过一出叫《裴少俊墙头马上》的杂剧?”

黎璃回说:“杂剧没看过,本子看过,怎么?你有兴趣?”

“你先讲来听听。”

黎璃便道:“尚书之子裴少俊途径洛阳时和李家千金隔墙相遇,一见钟情后私定终身。李千金为爱私奔,但裴少俊惧怕父亲,不敢如实相告,把李千金藏身于后花园七年,两人生下一双儿女。七年后东窗事发,裴父震怒之下斥李千金为娼妇‘淫奔’,迫使裴少俊写下休书,然后将李千金赶回洛阳。再后来裴父得知李千金之父乃是故交,且两家还曾有过婚约,心中懊悔不已,裴少俊此时也高中状元,便前往洛阳寻妻,但李千金因此前被羞辱拒不肯相认。”

裴祁安简直越听越气,在听到李千金拒不相认才缓了口气,急着求证:“故事结束了吧?没有最后了吧?”

“还有,”黎璃说,“最后在儿女哭求下李千金还是原谅了裴家,夫妻团聚。”

裴祁安一口气简直要上不来了。

要说那个姓裴的可真会当个便宜人,私定终身的是两个人,被骂的只有李小姐,李小姐千里相随,而他连说出实情的勇气都没有,那份休书他还真有脸皮能写出来?妻子和子女被赶走,他还能心安理得地考状元?最后还要安排一出故交之女、有过婚约的戏码,把他俩之间的最大障碍裴父给解决了,嚯,终于得到了世俗的祝福,可以毫无顾忌地寻妻去也。

而李千金也真是,能不能把拒不相认坚持到底,为何儿女哭求便要原谅他?儿女没父亲又如何?不能活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有父亲?

最后竟是这个没担当的怂货裴少俊得到了所有,状元及第,名利双收,有儿有女,家庭美满。

再联想到虞樾说的那番话,什么“李家小姐虽是官宦闺秀,却颇有市井气,大胆果决,敢爱敢恨”,呵,原来也是个想跟裴少俊一样坐享其成的主儿。

裴祁安此刻简直跟吃了一坨屎一样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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