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始终没有恢复意识，几天过后，只是稍微能动动脖子，握握手，偶尔发出些组不成字句的音调。
方然无法向她求证今日的惨状究竟是不是因方佑安而起。
但在那人前来假惺惺探望时，老人麻木的身体总会产生一丝抗拒和戒备状态。
“滚出去。”
方然忽而挡在病床前，扯开方佑安的胳膊。
“操，你……”
“要是敢大吵大闹我就揍死你。”
男生一步一步逼近，借助身高优势睨着他。
爸妈都在门外看着，但他也不是没被方然揍过，喉结滚了滚，手指对准他：“你给我等着。”
放完狠话就拉开门走出去。
宋女士探进半个身子：
“然然啊，既然奶奶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你就快回家休息休息吧，一直守在这儿，怎么撑得住啊。”
“我没事儿，妈妈。”
方然坐在凳子上，没有分眼神给她。
“你爸爸昨晚说了，他会找燕都最好的疗养院，让专业的人照顾你奶奶，总能慢慢恢复过来的。”
她这几句话还算真心实意，方然也知道她说得对，自己没日没夜的守下去，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明白的，妈妈，你们回去吧。”
专业的疗养院，就能避免被亲人刺伤了吗？
方母见劝不成，知道他心里有主意，也不坚持，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你呀……唉——那你照顾好自己。”
方然拎着电脑包回到方家别墅，时间是第二天的傍晚。
他默默进了家门，声音小，没人注意到，他没换鞋，只在玄关就听到了客厅的交谈。
男人迈出去的半步又退回来，躲在墙后，明明是自己家，却如同做贼一般。
“妈，老太太不都没事儿了嘛，咱们为什么还要守在这儿？说好要带我去马尔代夫呢，妈妈！”
“你别着急，安安，来，吃瓣橘子。”
宋女士把上面的橘络都挑拣得干干净净：
“你奶奶在医院里躺着，爸爸也放不下心，何况然然一直在医院里守，这种情况下，不合适。”
“那怎么办，真是显着他了，演孝子演得倒是不错。”
方佑安双脚搭在茶几上，瘫倒在沙发，吃着嘴里的橘子。
“别这么说你弟弟，他跟奶奶从小到大生活在一起，感情深也是正常的，出了这种事，他着急也能理解……后天就是你们两个的生日了，按照你爸爸的意思，肯定要把人叫回来，大操大办，邀请所有的亲人朋友，正式在他们面前隆重地介绍你。”
方然听不下去了，抬脚走出。
宋女士回头，看到他的身影，不免一顿。
方佑安瞧见他转头，也跟着扭过脸，四目相对。
“然然，你回来了？”
“嗯。”
他径直上了楼。
方母瞧着他消瘦憔悴的状态，哪怕这种冷漠强硬的态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男生前脚上楼，方佑安后脚就跟了上去，方母没能制止。
方然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卧室，却发现里面已经大变样。
“喂，现在那儿可不是你的屋。”
身后传来一段轻佻的口哨声。
方然慢慢回身，抬眉。
方佑安指了指一边的客房：“那间才是给你的。”
男生顺着他的胳膊看过去，没什么反应，淡淡开口：
“我的东西都在里面吗？”
“东西？你有什么东西？那些破烂？都是保姆给你收拾的。”
他的话相当欠揍，但方然对此并没说什么，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把客房的门打开，只站在屋外扫了两眼。
没有爸妈的默许，方佑安再怎样都没有这种权力。
方然把门合上，转身，却被他堵在楼梯前。
“你回来干嘛的？爸妈跟你客气两声，你还真打算若无其事地继续当方家少爷了？哪来的脸？”
狗皮膏药一般又粘了过来，方然看向他，眼里十分不解。
“你小时候发过高烧吗？”
他很认真地开口。
方佑安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感觉你心智不太像成年人，你是想用这种方式获得谁的注意吗？”
“你踏马什么意思？嘲讽我？”
方佑安终于反应过来，瞪着眼珠子说道：
“你是最没资格说我的人，方然，你确实不需要获得别人的注意，很骄傲吧，终于暴露了，很享受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感觉是吧？你从小到大什么都有了！凭什么！”
“这些都是你自己臆想的。”
“那又怎样？你敢说你没有吗？这些明明都应该是我的。”
“你想要什么直接拿走，我也从未阻挠过，别在我面前添堵。”
方然想绕过他下楼。
未曾想，方佑安一把拽住他，男生平平淡淡的几句不知道哪个字点燃了他的脾气。
这性格的燃点比白磷还低，都不需要点火，一气一摩擦，自己就炸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靠着家境好姿态总是高高在上的人，妈的！告诉你吧，老太太就是我故意气病的，谁让她不认我？”
“哦，对了，还有那个贺之衡，你不是喜欢他吗？那我就把他约出来，下点药，到时候伪装一下现场，我连媒体都找好了，新闻标题就写燕都大学法学系高材生侵……”
“你都承认了？”
方然打断他的话，咬着牙反问道，拳头捏紧。
方佑安有恃无恐，还在笑：
“是啊，怎样？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就是要你生不如死，我就是要你把我受过的痛苦都经历一遍。”
“你是在欺骗自己吗？你的痛苦，有多少是来源于你的自作自受？”
“还用不着你来教育我。”
方佑安轻蔑地啐了一口，盯着他攥紧的拳头，嗤笑道：
“来啊，你敢打我吗？爸妈就在楼下。”
“只有废物才会动不动就跟大人告状。”
方然说完这句，说时迟那时快，抡圆了手臂，拳头像是长了眼睛，直直锁定方佑安的大脸出击。
但奇怪的是，电光火石之间，那股掌风还没抵达，方佑安像是早有预料，鼻子一抽，扶着楼梯扶手就要往下倒。
方然一惊，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追赶上他的速度，把人揪着领子捞回来。
方佑安被他拽住，整个人悬浮在楼梯上，连大喊大叫都忘记了，似乎是惊讶他原来力气这么大。
当他以为计划泡汤时，方然却变了副神色，他背对着顶光，整张脸被阴影笼罩，方佑安咯噔一下，旋即就被他粗暴地拖行回二楼的平台。
男生眼里拂过一丝狠厉。
好像有点像贺之衡，方佑安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居然是这。
然而下一秒，他的大脑便只剩空白。
“放开我，方然，你他……啊！”
方然拽着他一直到扶手边，往上一提，受重力影响，那人的腰压住栏杆，整个上半身悬挂在扶手外。
“啊！啊——救命！救命！”
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是方然捏住他领子的一只手，连挣扎都不敢，双腿被楼梯边高大的龟背竹刮蹭着发抖。
撕心裂肺地哭喊引来了楼下方父方母的注意。
“安安？安安！”
宋女士惊叫一声，把方勇教授喊了出来，她不知所措，迈开腿踩在台阶上往上跑。
“站住！谁敢上来我就松手！”
方然大吼一嗓子，把方佑安的身体再次下降几寸。
“啊啊啊！别过来！你们谁都别过来！”
原来倒挂状态，不止眼泪会倒流，气血也往大脑上拱，可是缺氧的感觉接踵而至。
“然然，有话好好说，好不好？你先把安安放下来，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怎么惹你生气了，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妈妈求你了，求求你！”
方母虚脱地跪在台阶上，被身旁的丈夫抱住。
他仰起头，刚打算张嘴规劝两句，方然就说话了：
“都安静。”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把刚才滔滔不绝的那些，重复一遍也可以。”他低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方佑安。
后者还心存侥幸，没有立马出声。
方然又活动了一下手腕，准确的来说，是换了只手，短暂的换手过程，挂在半空的方佑安体会到了失重感。
虽然是二楼，高度并不明显，但头着地，不死也得偏瘫。
他不敢拿自己的命试探方然的底线。
就像他之前根本不知道对方原来是个疯子。
“我说！我说我说！”
方佑安连连求饶。
“大点声。”
“我说！是我害的奶奶住院！是我估计气她把她推到地上！不是她自己摔倒的！但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没有把握好力度……”
“还有贺之衡，我也是打算诬陷他伤害我，我就是恨你！方然！你抢走了我二十多年的生活！我凭什么不能报复你！凭什么！！”
方母震惊无比，再次往地上瘫软，快要昏厥过去了。
方然冷脸，使了点劲儿，两只手把他往上一捞，甩到地面。
方佑安缩成一团，倚着栏杆，不敢往下看，急促地喘息。
而男生什么话都没说，揉了揉自己的腕骨，转身。
方父方母仍旧沉浸在那种紧张局面下，反应过来才匆匆爬上楼梯。
“然、然然……”
宋女士像打量阎王爷一般，目光十分陌生地盯着他。
方然垂下眼神，没有理会，绕过两人继续往前走。
“方然！”
方勇终于开嗓：
“后天就是你的生日会了，你要去哪儿？”
“我从来没参加过这种东西。”
生日会这三个字，听都没听过。
方然没想到，他的父亲居然虚伪到了这个地步，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竟还能理所应当地希望他留下来去参加一场生日会，保全他一家之主的面子。
他走到楼梯口蓦地停下脚步，顿在原地，而后又折返回来。
地上的方佑安看到他凑近，下意识大叫一声，抬手做出格挡的动作。
身后两位父母也提了口气。
但方然只是俯下身，道：
“祝你生日快乐，方少爷。”
他撂下这句，不再回头，与父母擦肩而过下了楼，一路走出别墅，没有丝毫的迟疑。
晚风吹拂，可方然的身体和血液温度比外面的空气还要热。
他全身的肌肉因为肾上腺素的作用还在来回颤动，双颊红透，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像是发烧了。
然而心跳声告诉他，这应该是兴奋过头。
走了几步，一直到别墅区的边界，站在大门口的保安亭旁，他的脑袋才降了温。
一种无边的空虚感从黑夜里撕开口子钻出来，魂灵般裹挟住他的身体。
现在这个全新的自己，空有一具躯壳，过去坍塌成了废墟，未来缥缈无迹。
手机在裤兜里振动。
“喂……”
“怎么又不接电话，你——”对面的态度经他这简单一个字起了转折：“出什么事了方然？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