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懵懵懂懂的青春季,每个少男少女都会把自己的生日看成一个特殊的日子,总想着和一个特殊人一起分享。那是一份深藏在心里的甜蜜,有着无限的憧憬和希冀,又夹杂着些许不安和骚动。这样一份纯真的感觉,如同泰戈尔的诗歌一般,朦胧、唯美、含蓄,仿佛是一只最轻柔的手,在不经意间撩动心底的琴弦。就像明天,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但在凌波看来,却是有着一种莫名的喜悦与兴奋。
第二天一早,凌波催促张宇回家后,自己便急急忙忙跑到了市百货大楼。计划经济的结束和市场经济的繁荣,在几年中让这座小城的商品种类日益繁多起来。那个拿着粮票、布票排着长长队伍去商店买东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三层的百货大楼里,吃、穿、用各类商品一应俱全,各种品牌也仿佛一夜间蜂涌而出,让人眼花缭乱,一时间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小城的商业中心。随着市场经济的繁荣,信息产品也如日新月异,BP机在市场流通了两年多时间,便逐渐销声匿迹。原先砖头块子一般的“大哥大”,也已经成了市场的淘汰品,取而代之的是摩托罗拉等几个大通讯商生产的更为小巧的手机,价格也是一日三变,从最初的上万块,逐步调整到了几千元不等。
在男士服饰专柜前,凌波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睛被玻璃展示柜里一条黑色的不锈钢头皮带吸引了。棕黑色的皮质,银光闪亮的皮带头,样子十分时尚。他依稀想起,张宇腰间的皮带已经开始破损了。
“您好,请问需要些什么?”柜台服务员笑脸相迎。
“这款皮带多少钱?”
“280元。”这个价钱,相当于凌凯峰当时半个月的工资。
“好吧,就给我拿这个,帮我包装起来。”凌波捏着手里的一张卡,平静地说。这张卡,是凌凯峰从高一开始专门给他的,每月定期会往这张卡上打进去一些零花钱。凌波除了日常买学习书籍外,其余的一直都没动用过。服务员看了看眼前这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带着有点怀疑的目光开了售货单。
凌波买了东西直接去了张宇家。聂文倩见到凌波来家里,简直是喜出望外,急忙从沙发上站起身,把手里正在盘玩的金丝楠木手串随手丢到沙发上,满脸堆笑地搂过凌波说道:“小波啊,这么久没有来我们家了,一定是学习太忙了,对吧?你还别说,阿姨可都有点怪你了,是不是把阿姨都忘了?”
“阿姨好!”凌波乖巧地问候着,“确实是功课太忙了,没有时间玩,阿姨您别见怪!”
“阿姨开玩笑的,怎么能怪呢,不怪,不怪!哎呦,我们小波就是懂事,今天中午就不用回去了,在我们家吃午饭,不许不答应啊,张宇今天生日,你要是不答应阿姨可就真生气了!”聂文倩故意绷起了脸。
“会不会太麻烦了?”
聂文倩听了,绷紧的脸立刻眉飞色舞起来,说道:“有什么麻烦的?我们家张宇,不也是天天往你们家跑嘛,我就说呢,你们俩个上辈子一定是亲兄弟,所以这辈子才会这么亲,形影不离的。这个愣头小子,打小就从不把别人放眼里的,成天傲得像只小鹅似得,鬼能知道竟和你形影不离。也难怪,我们小波这么优秀的孩子,怎能不人见人爱啊!”聂文倩拉着凌波的手就没有撒开过,忽而又转脸冲着保姆房厉声叫道:“小李,中午记得多加几个菜,小波到我们家做客了!回头把那只野生甲鱼给炖了,给孩子们熬点汤喝。记住啊,放些枸杞、百合,不要放西洋参,也不能放鸡蛋,炖好后只要汤,不要甲鱼肉,肉不好吃的。”
“阿姨,我上楼去看看张宇。”
“去吧去吧,你们哥俩聊着,我也去厨房看看。”聂文倩慈爱地摸了摸凌波的头,又轻轻拍了拍凌波的脸颊,目送凌波上了楼。
凌波上了楼,没想到张宇正躲在被窝里睡回笼觉呢。这家伙早上从凌波家里出来,这会子又爬到床上去睡觉去了。凌波看他的睡态有趣,突然恶作剧般蹑手蹑脚走到床头,拿起礼品盒就往张宇头上轻轻砸了下去。
“哎呦!”张宇不吃疼,一下子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给你!”
“这是什么?”
“你的生日礼物。”
张宇一下子来精神了,兴奋地拿起礼物看着凌波,“给我的?”
“这屋里还有别人么?”凌波翻眼看了看张宇,随口说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别嫌礼物少啊!”
张宇按捺着激动的心情,一边笨手笨脚地扯开包装,打开礼品盒盖,一边叽叽咕咕地说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一枝梅、一枝春的?啥意思?……哇,这个牌子不便宜啊!”
“连陆凯的诗都不知道,还文科生呢!”
张宇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凌波的嘲弄,更没有心思去听什么诗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皮带,欣喜地说道:“你疯了么,给我买这么好的皮带干嘛?”
“男人嘛,饰品不在多,但总得有一样好东西。”凌波笑着说。
张宇知道凌波一向省吃俭用,从不乱花钱,也从不贪恋名牌,今天却送这么贵重的皮带给自己,可见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热。
“这得花多少钱呐!”张宇破天荒开始心疼钱了。这一次倒不是虚情假意,而是他觉得从凌波口袋里掏钱,哪怕只是一分钱,他都会心疼。他自己的钱,花多少都无所谓。
“你呀,知道就好!”凌波懒懒地说着,“不过,这是第一次给你过生日,以后就不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了。”
二人说笑一番后,张宇便拉着凌波下了楼。楼下已经开始准备他的生日宴了,厨房里两个厨师和一个保姆忙得是团团转,聂文倩亲自到厨房里高声指挥着这个菜该怎么做,那个菜该放些什么配料,弄得厨师暗地里直皱眉头。几乎忙了两三个钟头,才算弄出一桌子美味珍馐。吃饭时张宇兴奋异常,一张嘴话痨般地说个不停,聂文倩也不停地给凌波夹菜。只是没见到张文生回来给张宇庆祝生日,倒是多少有些让凌波感到意外。
冬去春来,转眼已经进入初夏时节。满街的蔷薇花开得铺天盖地,一团团粉色的花朵引得蜂团蝶阵乱飞舞,空气中流动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五月的阳光明媚的宛如画卷。但刚进入六月,天气就变化异常。往往上午还是阳光灿烂,下午就是大雨倾盆。凌波这天下午上学没有带雨伞,结果刚出门就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等来到教室,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干衣服了。张宇看见了,心疼的什么似得,一个劲后悔自己没有开车去接凌波。
“今年这个天气,真他妈见鬼了。从明天开始,我天天去你家接你。”张宇一边替凌波擦额头的雨水,一边嘟哝着说。
“不用,我从明天开始记得带雨衣就行了。”
“我听电视里说,今年是厄尔尼诺天气,可能雨水会比较多,还是我每天去接你吧,反正我有车。”
“开着车上下学?你也不怕招摇!要招摇你去招摇,我可不想招摇。”凌波没有理睬张宇,自顾自拿出课本,摊开课外练习,埋头做了起来。距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所有的功课基本上已经结束,各科老师目前都是拿着各种各样的练习资料,在课堂上考试、讲解、训练,老师和学生都已经进入了最紧张的冲刺阶段。
凌凯峰此刻也进入了一年最为繁忙的时刻,半年即将结束,省里各种考核蜂拥而至、应接不暇,各种总结会议让他忙得心力交瘁。这会室外大雨倾盆,凌凯峰正在会议室部署着迎接省里城建考核的事情,手机突然响了,低头一看,是秘书打来的:“凌市长,发生了一件紧急事情,需要立即向您汇报。”
“说吧。”凌凯峰压低声音。
“Y区古桥镇水库塌方,发生洪水,镇里靠近水库的三所小学已经全部被淹没。”
“什么?”凌凯峰闻讯脸色突变,急忙说道:“立即通知镇里开展抢险工作;通知消防官兵,紧急赶往一线救人。马上向黄市长报告,抓紧帮我准备车辆,我现在就去现场。”凌凯峰脸色十分严峻,对着会场说了句散会,就匆匆下楼赶往区里。教育是他分管的,孩子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此刻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没有抢险救灾重要。
凌波在教室里望着窗外的大雨发呆,手里的这道数学题怎么也解不出来了。张宇看见凌波在发呆,伸手搂住凌波的腰,“宝贝,又在想我呢?”
“滚!我这会正烦着呢。”
“怎么了?”
“这道该死的题目,不知道怎么解了。”
“来,我看看。”张宇的脑袋凑了过去,手却还箍在凌波腰上不老实。两个人正在一处低头算着题目,班主任李老师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凌波,你出来一下!”
凌波抬头,看见李老师一脸凝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疑惑着跟着李老师走出教室。
“刚刚市政府办公室来电话,可能你爸爸有点事情,现在需要你去一下。”
“让我去市政府?我爸怎么了?”凌波心里很是奇怪,不知道爸爸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市政府,而且电话还打到了学校里,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凌波心里隐隐约约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
“什么事?”张宇不知道时候也跟出来了,看到凌波的脸色,紧张地问。
“不知道,我爸单位让我去一趟。”凌波焦躁地说道。
“我开车送你。”张宇回头看了李老师一眼,“老师,我去送凌波。”
“你开车了?你会开车?路上小心啊!”李老师诧异地说道,不安地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
凌波刚到市政府一楼,就被门口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拦住了,简单询问了几句凌波的身份便直接把他和张宇带上了二楼。
“请你在外面等一下吧。”中年人对张宇说着,然后把凌波一个人带进了二楼的会客厅,里面坐着四个中年人,都面色严肃。
“你就是凌市长的儿子凌波吧?”其中一个中年人看见凌波进来,起身搂住凌波的肩膀。
“这是黄市长。”另外一个中年人介绍着。黄启明市长?凌波心里盘算着,他是这个市的市长,今天怎么会突然召见他呢?
“孩子,有件事情,我们想先告诉你。但是,你要有个心里准备。”黄启明脸色严肃,“刚刚从区里传来消息,凌市长去水库塌方现场查看灾情时,不幸被大水冲走,现在我们正组织力量进行拉网式搜救。孩子,我们知道你妈妈身体不太好,行动也不方便,所以考虑了一下,先把这个情况告诉你,你呢也可以暂时不要告诉你妈妈,我们一定会全力搜救,我们都希望凌市长能够化险为夷......不过孩子,你已经是大人了,要有个心理准备......你在家里应该是顶梁柱了!”
听到这句话,凌波的脑袋轰然发昏,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两条腿不住地发抖,颤声问道:“您说什么?”
“我们正在组织力量全力搜救凌市长。”那个带凌波进房间的中年人又重复一遍。凌波只觉得自己的两腿在发软,整间屋子越来越黑暗,那种沉闷的气息压得他简直要窒息。
“这不是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张宇呢?我要去找张宇。”凌波头脑里已经开始混乱。
“孩子,你不要惊慌,我们一定会尽力找到你爸爸的。”黄启明把凌波轻轻揽进怀里,一双大手抚摸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孩子,他的心里也在颤抖,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很有可能即将失去父亲的孩子。过了一会,他转脸对那个微胖的中年人说道:“张秘书长,请你安排人把孩子送回家。同时,安排一切力量,继续全力搜救,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到!”黄启明强忍住悲痛,语气极为严厉。
凌波从会客厅出来,张宇一个箭步奔向前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凌波抬眼看了看张宇,想说什么,却始终张不开嘴。张宇已经预感到了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否则凌波不会是这样一副丢魂失魄的样子。
“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宇,我坐你的车回家。”许久,凌波才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张秘书长和其他人员看了看张宇和凌波,都没有再说话。张宇扶着凌波上了车,迫不及待地问,“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不能快一点告诉我?”
“我爸爸……被洪水冲走了。”凌波说完这句,一头载倒在后座上。
“你说什么?波?你说什么?”张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欲追问时却没听见后座上凌波的回答,扭脸一看,凌波的脸色已经由蜡黄转为苍白,半点血色都没有了,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张宇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把车往路边一靠,熄了火,跳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