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到脑科病区的晚上,在一个很平静的时刻肆宁再次醒了过来,这次情绪没有波动,像平常睡醒无异。
姜琼心里忐忑,小心翼翼的呼唤了她一声。
肆宁缓缓转动眼眸看向姜琼。
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色,黯然空洞,明明是在看人,却感觉不到聚焦。
这幅模样,和在美国的时候如出一辙。
姜琼一阵后怕,有些后悔那会儿让姜圳回家休息,她想去喊大夫,又怕动静太大惊扰了肆宁,便强忍着冲动,试探的询问:“宁宁,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肆宁眼睛也不眨,就这么呆滞着,好一会儿才慢慢摇头。
她终于有了回应,姜琼稍稍松了一点气,犹豫着要不要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总感觉失忆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出现在生活里的话多少有些不现实。
好一阵斟酌,姜琼决定还是不要直白的问出来,如果肆宁没失忆,就会显得她有点傻。
于是打算从其他细节上寻找答案,她问肆宁:“饿不饿宁宁?一会儿若怀就过来了,想吃什么让他给你带。”
姜琼故意说出姜若怀,想试探肆宁会有什么反应。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如果没失忆的话,听到后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然后她发现肆宁明显恍惚了一下,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茫然。
姜琼心里咯噔一声,暗觉不妙,当即按铃呼唤了医生。
值班医生很快就带着护士过来,见病人醒了,便上前跟她说话,语气轻柔耐心,问她:“睡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肆宁面无波澜的看着他,完全一副看陌生人的样子,不予回应。
医生被冷落了也不觉得尴尬,指了指这间病房,问道:“知道现在是在哪里吗?”
结果还是一样。
医生想了想,干脆换了个沟通方式,说:“如果不想说话的话,可以眨眼睛,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答案是的话,你就眨一下眼,可以吗?”
虽然肆宁没有回应,但他知道她会听懂这句话,于是开始了他的询问:“你的名字是叫肆宁吗?”
姜琼站在医生后方,手指不安的攥在一起,紧张的等待着肆宁的反应。
连一旁的护士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时间不知流逝了多久,终于在医生耐心的注视下,肆宁轻眨了下眼。
这一瞬间姜琼身上的就像消失了一块巨石,深深松了口气,这种感觉和刚才的情绪反差太明显了,她有些遭不住,腿软的差点没站住。
好在姜若怀及时出现了,姜琼仿佛看到了救星,赶紧把他拉到身边靠住,语气有些虚:“你扶我一下。”
姜若怀不明所以,但还是稳住身体给她靠着,看了眼病房里的情况,小声问:“怎么了?”
姜琼眼神示意他先别说话,默默看向医生和肆宁那边。
“知道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吗?”医生继续和肆宁交流着。
肆宁眨眼。
这时候医生侧了侧身,指着身后的男人和女人,问肆宁:“认识他们是谁吗?”
肆宁的视线越过去,落在姜琼和姜若怀身上。他们身体靠在一起,姜琼明显很紧张,手抓在姜若怀胳膊上,有些发抖。
姜若怀被她影响,在肆宁看过来的时候,身体不由僵了一下。
肆宁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们,让人看不出她内心在想什么,她的眼底传达不出情绪,让姜琼的心一颤,手抖的更明显了。
“宁宁——”
像是听到了这句呼唤,肆宁在众人注视下,缓缓的眨了下眼。
“嘶——你轻点!我这是肉!”
姜若怀倒吸冷气,猛的把胳膊往外抽。
姜琼也是太激动了,一时没控制住手上力度,见姜若怀疼的连形象都不顾了,赶紧道歉。
嘴上说着对不起,眼神却是明亮欣喜的。
她的心路历程用劫后余生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了。
小护士被他们引去注意力,回头看了眼,原本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在瞥到那个戴着帽子口罩的男人时,视线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或是发现了什么,她眼睛顿时瞪大了。
医生没被这些小插曲打扰,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肆宁身上,弯腰降低姿态靠近肆宁,柔声问道:“所以你的记忆没有问题,只是单纯不想说话是吗?”
见医生开口了,姜琼赶紧拽了了姜若怀一下,让他别出声影响正事。
肆宁这次没有眨眼,默默垂下眸,眉眼间更黯然了。
医生直觉她心里藏着什么事情,但不好直接问,便用了种逗趣的语气:“是因为躺在这里打针,心情不好吗?”
肆宁静止了须臾,而后她抬起眼眸,长时间不说话,喉咙干涸到发疼,开口时像是撕裂开一样,喉间出现了一股血腥味。
她问医生:“今天……是几月几号?”
见出现转机,医生赶紧拿出手机看了眼,然后回答她:“9月19号”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见一直黯然着的小姑娘,眼眶莫名红了。她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的对医生说:“谢谢。”
医生隐约有了猜测,然后把家属叫到外面,问出心中所想:“她很执着今天是几月几号,日期对她来说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姜琼和姜若怀互看一眼,姜琼不解:“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
姜若怀问医生:“您感觉她现在的情况,是好还是坏?”
医生说:“开口说话了,也没有失忆,理论上来说是好的。但她心里藏着事情,跟日期有关,把这个疑团解开了,对她的病情应该有很大帮助。”
医生护士离开后,姜琼迟疑的跟姜若怀嘀咕:“不会跟老太太去世有关吧?”
这个日子,好像也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姜若怀皱眉:“够呛,她和肆家人哪来那么深的感情。。”
姜琼想想也是,肆家从里到外都没善待过肆宁,肆宁怎么可能会在乎他们。
“那是什么原因?”姜琼想不明白。
姜若怀若有所思着,然后蹦出来句:“把那个药引子找来试试,说不定对症了呢。”
自从昨天姜琼言简意赅的对姜若怀解释了为什么说陆蘅是肆宁活下去的希望后,姜若怀就蹦出了那三个字——
药引子。
姜琼有气恼又觉得好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了,原本两个孩子之间这么令人感动的情愫,被他说的这么低俗。
她都后悔告诉他了。
“你别胡说,什么药引子”,姜琼忍不住斥姜若怀一句。
姜若怀低哼:“可不就是药引子吗?除了他没人能治好你外甥女了。”
这话听上去阴阳怪气的,姜琼拍打了一下他胳膊:“不许胡说了。”
“你轻点啊,刚才被你掐的还疼着呢!”姜若怀揉着胳膊不悦道。
换来的又是一下打,姜琼说:“疼死你算了。”
“哎姜琼,你别以为你是我小姑我就不——”姜若怀抬起胳膊的动作一顿,话语戛然而止,眼睛盯着前面某个位置,眯了眯,嘴里吐出一个字,“操。”
姜琼还以为是在骂她,刚要教训这没大没小的家伙,一抬眼见他反应不对劲,便跟着他的视线转身看过去。
前方护士站,值班护士正在里面低头操作电脑,面前出现了一个男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应该是匆匆赶来的,隔着距离都感觉他呼吸粗喘着。
“真是个痴情种啊……”姜若怀啧啧唏嘘。
姜琼手肘捣了他一下,警告他别胡说八道,然后在护士给陆蘅指引这边的方向时,她对他挥挥手:“这里。”
陆蘅小跑过来,停在面前,呼吸还是乱的,“阿姨,哥。”
这声哥叫的真是娴熟,姜若怀不过才见了他那么一面,连他叫什么都没记明白。
况且陆家那种门第,这声哥姜若怀实在受不住。
“啊”,姜若怀内心别扭,面上故作镇定的应了句,“你好。”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姜琼看着陆蘅急促的模样,不免有些心酸。
“想过来看看”,陆蘅尽力平复着呼吸,对姜琼说,“刚才去了急诊,那边说转到这个科里了。”
“上午转过来的,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不知道该怎样通知你”,姜琼解释。
陆蘅呼吸一屏,紧张的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姜琼刚要安抚他不用紧张,姜若怀便把话接了过去,说:“你进去看一下就知道了,来的刚好是时候,你帮忙陪陪床,我和肆宁小姨去楼下买点饭。”
陆蘅说:“好。”
“这个屋”,姜若怀回头指了个房间。
陆蘅征求般的看了眼姜琼,在她示意他进去后,才走进病房。
姜琼看着他进去后关上门,而后一言难尽的转头看着姜若怀。
姜若怀:“看我干什么,走吧。”
“你不是不支持他们早恋吗?”姜琼问。
“我不支持管屁用,你外甥女压根没把我当回事”,姜若怀没好气道,“再说,药引子都主动送上门了,不用白不用。”
姜琼挪揄道:“你啊,就是口是心非。”
姜若怀被她笑的心烦,拽着她胳膊往前走:“快走吧别废话了。”
—
所有人都离开后,肆宁耳边清静下来,她盯着墙面发呆了一会儿,而后眼睛累了,缓缓闭上。
从她上午醒过来开始,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和当初车祸后太像了,除了她身上没有捆绑石膏绷带,也没有浑身上下支离破碎的疼痛。
甚至有一刻,她被梦境影响,以为自己死了。
这次受了镇静药物的影响,肆宁醒来后脑袋昏昏沉沉,更是没有辨别能力,陷入了迷茫的困境。
尤其在姜琼提起姜若怀的时候,在她记忆里,姜若怀是在她车祸好几天后才出现的。
直到医生进来,耐心的询问她一些事情,她才抓住了一丝希望,觉得这个人或许会帮助自己走出困境。
当她听到今天的日期的时候,内心强烈的涌动刺激着她,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她转学后的这段生活也不是一场梦。
曾经无数次觉得自己这条命太多余,也尝试过用死亡去寻找解脱。可是现在,她感到庆幸。
就觉得自己还活着,太好了。
病房的门开了,有人走进来。肆宁以为是姜琼和姜若怀,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面对他们的关怀,干脆继续闭着眼睛,做出一副睡着了的状态。
五官是相通的,眼睛闭上了,耳朵便灵敏起来。肆宁听出脚步声是一个人,而且声音沉重,不像是姜琼走出来的。
姜若怀吗?
肆宁心想。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接着床边坐下一个人,灼热的目光刺在肆宁脸上,哪怕不睁眼,她也感到了烧灼。
心跳突然不受控制,迅速的跳动着。伴随着呼吸间熟悉的清香,一声自言自语的呢喃传来。
“还没有睡醒吗?”
肆宁睫毛猛颤,反应已经完全不由她自己调控,眼睛就这样睁开了。
陆蘅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陆蘅表情肉眼可见的僵住,连眼都不眨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喉咙生硬的滚动一下,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用的力气不小,他脸都皱起来了,但现在顾不上疼痛,直直的盯着肆宁,难以置信自己的眼睛:“醒了?”
他让肆宁反应过来这不是做梦,真实的陆蘅就在她面前,没有任何迹象,就这样出现了。
“你等一下,我去喊医生”,陆蘅用力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悸动,准备起身往外走。
肆宁躺时间太久了,浑身无力,但现在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她伸出手抓住陆蘅。
在他身体一僵,怔愣低头看她时,肆宁轻轻摇头。
陆蘅心口紧着,迟钝的问她:“怎么了?”
肆宁方才没留意,下意识抓在了他手上,他的手是热的,碰上的时候,一股温暖流入肆宁手上。
连她自己都微怔一下,而后手上力度卸去,缓缓松开落下。
“怎么这么凉?”陆蘅低头看了眼,然后握起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肆宁呼吸停滞了两秒,手往外抽。
奈何此时的她过于虚弱,根本没办法与他的力气抗衡,陆蘅攥着她不松手,说:“别动,我帮你暖暖。”
肆宁嗓子疼的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警告他松开。
可惜陆蘅根本不畏惧,甚至还倾了倾身,把她另一只手也拿过来,一起捂着。
“都成小冰块了”,陆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