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壮汉说的,和曾与卫衣沉过往的点点滴滴,谢今恃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鲜活的,热烈的她。
卫衣沉与谢今恃吐露过她的童年,父亲早逝,孤女寡母总怕落人欺负,卫母就带着小小的卫衣沉搬到离镇上很远的地方,用那双朴实的双手盖起屋子。
镇上开染坊的大娘同情她们,便留下卫母在染坊教她做活,日子渐有起色。
小时候的卫衣沉开始拾柴、烧水、喂鸡,为家里分担家务。
某日,围栏里的鸡平白少了一只,卫衣沉为查明原因,沿着那一路的鸡血,孤身追查,在竹林找到了偷鸡的狐狸。
狐狸受了伤,将鸡脖子咬折了,却没余力吃下它。
卫衣沉一把夺过地上尚有余温的死鸡,反复按压胸腔试图救活它。
除了脖子上的咬痕再溢出血液,她的动作没起到任何作用。
一旁的狐狸奄奄一息发出嘤嘤的叫声,卫衣沉卸力跪坐在地上:“都怪你这个坏狐狸!”
狐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喉咙的哼唧声回应着她的控诉。
她注意到狐狸的异常,先是谨慎观察,绕着狐狸转了一圈,的确在她的腹部发现了伤口。
善良的小衣沉内心纠结了很久,她一路小跑回家拿了金创药和干净的帕子,将帕子撕成布条状替狐狸上药包扎好。
一通忙活下来,天色不早,卫衣沉要回家烧水煮饭了。
她将死掉的鸡推去狐狸身旁:“这只鸡被你咬过了不知有没有毒,你要是还能活着就吃了它吧。”
过了数月,伤好的狐狸来报恩。
原来狐狸不是普通狐狸,是狐妖。
狐妖偷偷还上了上次的偷的鸡钱,传授了卫衣沉修炼之法。
人修与妖修不同,狐狸也不确定自己教的是否可行。
在卫衣沉步入练气后,狐狸说她的能力只能教她到这。
卫衣沉与谢今恃只讲到这,之后卫衣沉受到启蒙去了武陵求道,关于这一人一妖的事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茶楼的说书先生爱卖关子,留悬念,所以故事总会讲很长时间。
《开国宰相》的故事,谢今恃尉迟汀从壮汉大哥口中听完,也不打算多作停留。
“多谢大哥解惑,”谢今恃二人起身,作势要走。
壮汉忙起身抬手挽留:“两位听完故事觉得如何?”
“宰相忧国忧民,自是难得的好官。”谢今恃回答。
壮汉将手拍在桌上,喜形于色:“我就知道,你们也会觉得她是个好官!”
临走前,尉迟汀朝大哥颔首:“你的故事讲的不比台上那位差。”
高大个的壮汉羞红了脸,心里嘀咕这姑娘心思细腻,不过才见面便看出了他的志向。
谢今恃和尉迟汀沿着江边石子路走回木屋,木屋的门半开着,卫衣沉正躺在院里的躺椅上小憩,上午的阳光柔和的挥洒在她饱经沧桑的面容上,不放过每一处皱纹的深壑。
尽管两人足够小心翼翼,可走路时捎动地面尘埃的细微摩擦声还是让浅眠的卫衣沉醒来。
她拿起搭在胸前的蒲扇,轻轻扇动:“回来了啊。”
“是啊,回来了。”尉迟汀提起手中的药,示意这一行并无什么意外。
而另一侧空着的左手牵着谢今恃走向屋内:“您再睡会,我去熬药。”
“有妖气。”尉迟汀一进屋就停下脚步,她细细嗅着妖怪的气息,转身将大门合实。
谢今恃虽没了修行感知不到,但仍紧张地打量四周:“有妖怪吗?”
在确认只是妖怪残留的气息后,尉迟汀松懈下来,她一边在桌前拆开药袋,一边解释:
“前段时间开始,木屋附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来妖气,我问过卫衣沉,她未见过有什么可疑人物。妖怪未与卫衣沉打照面,也没有伤人的意思,我也就没有追究。不过,以前的妖气只在屋子周边游荡,今日屋里竟也渗了气味。”
谢今恃点点头:“这样啊,我来帮你。”
她将角落堆积的柴火塞进一部分到灶台底下的去,再回头询问师姐:“火折子在哪?”
尉迟汀理所当然动动手指,底下的干柴便熊熊燃烧。
谢今恃悻悻将手背在身后,她没了法术的事情师姐并不知晓。
元始天尊的话犹在耳旁,要是暴露了修行消失,免不得被师姐连番追问。
她不想欺骗师姐,可不告诉师姐,两人会始终隔着真相的鸿沟,相隔两岸,难以跨越。
倒不如从始至终瞒着师姐,等她成了仙,定会加倍对武陵和师姐施以恩惠。
药煎好,过滤出药汁倒进瓷碗中。谢今恃去叫卫衣沉喝药,她坐在桌前,捧着热腾腾的碗吹气。
尉迟汀在厨房开始着手午饭,谢今恃给她打下手。
卫衣沉慈祥笑观在厨房忙碌的二人:“我今天躺在院里的时候,来了个姑娘问我喜欢吃什么,我说我想吃镇北徐公家的烧鸡,她说明日带给我。”
谢今恃接过她的话:“姑娘真好心,她叫什么,住在何处?”
木屋位置偏远,姑娘特意来此问卫衣沉的喜好,定是对她极为上心的人。
卫衣沉答:“我不知道,她没告诉名字。”
尉迟汀双手忙碌之中回头抽空说:“你可是第一次见那姑娘?”
难怪今日妖气在屋里都能闻见,原来是妖怪进了院里。
“我……”卫衣沉歪头瞧向屋顶的一角,仔细思考,“我不记得了,那姑娘模样生的俏丽,我要是见过肯定记得,应该是第一次见。”
尉迟汀说:“那等她明日来了,你去问问她。”
“嗯。”卫以沉捧起温热的药碗,一饮而下。
厨房的两人四目相对,心中都明白姑娘即是化形的妖怪。
晚上,尉迟、谢两人洗漱完躺在床上,谢今恃没有昨日初来乍到的局促感,可就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日妖怪要给衣沉带只烧鸡,她会不会另有所图。”谢今恃双目中充斥着担忧,哪有妖怪平白无故给人带吃的。
“有可能,”尉迟汀抚平谢今恃皱起的眉头,“但它今天没伤害卫衣沉,这么久来也未做过出格的事情。况且妖怪修为不高,阿恃这么厉害,稍微出手就能将妖怪制服的。”
又提到修为,谢今恃弱弱嗯了一声,随即马上闭上眼,假装出一副倦意。
不知尉迟汀有没有生出疑虑,她闭着眼什么也感受不到,半睡半醒间彻底步入梦乡。
之后的一整天,谢今恃与尉迟汀都守在木屋中,生怕与妖怪错开。
申时,屋中响起敲门声。
早在正堂静候的谢今恃前去开门,门外一位与她差不多高的女子,手中提着油纸包好的烧鸡。
女子表情有些诧异,许是奇怪开门的并非卫衣沉。
“你好,请问卫衣沉在吗?”女子问道。
“在的,”谢今恃点头,妖怪在模样与她想象中不合,相反眼前的女子容貌温润,说话语调也得体。
正好屋里听见动静的卫衣沉拄着拐杖走到门口,谢今恃侧身为她留出一片空地。
女子见到卫衣沉,马上露出笑容,将烧鸡递上:
“你要的镇北徐公家的烧鸡,我排了一上午才买到,你身体不好,这种油腻的东西偶尔吃些,莫贪口欲。”
卫衣沉接过绑着烧鸡的麻绳带,“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啊,你怎么会想着给卫奶奶带烧鸡?”一旁的谢今恃附和着,戒备心很重。
“我……”女子结巴了一下,又笑着说:
“卫宰相是位难得的清官,我从小就听说过卫老的事迹。近日来资阳玩耍,四处打听才找到此处,小姑娘莫不是误会什么了?”
被看扁的谢今恃还想反驳,尉迟汀拉住她的肩膀先一步开口:
“我和阿舒还以为你是什么图谋不轨的人,看来是我们误会了,真是抱歉。”
女子将推诿谦虚演绎的淋漓尽致:“无妨,你们也是替卫老忧心。”
“我叫尉迟汀,”尉迟汀搭在谢今恃肩上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她叫谢舒,还不知晓姑娘的姓名?”
“我叫萧纯。”
“萧姑娘好,既然是远道而来仰慕卫宰相的客人,我们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晚上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卫衣沉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一直找不到插话打合场的机会,此时尉迟汀得体的话语让她有了倚老卖老的时机。
“是啊,小萧留下来吃晚饭吧。”
萧纯自是乐意至极:“恭敬不如从命,劳烦诸位款待。”
尉迟汀在厨房备菜,谢今恃依旧为她打下手,只是她这次分心挂腹,时不时回头看看客堂的萧、卫两人,生怕萧纯图谋不轨。
躬着腰警惕回头又转头,在尉迟汀看来倒有几分可爱。
在谢今恃朝她递东西时,她双唇颤动,说着无声的唇语:“她的确是妖怪,修为平平。”
谢今恃瞧的聚精会神,明白师姐的意思后她郑重其事地点头。
尉迟汀想表达的重点妖怪修为不高,可谢今恃接收到的却是萧纯就是妖怪。
所以,在这之后谢今恃回头的更频繁了。
……
终于挨到晚饭时间,四人绕着方桌一人一面。
饭桌前不多的交流中绝大部分是卫衣沉询问萧纯的身世,例如哪里人,今何岁,家中排名第几。
萧纯丝毫不觉得冒犯,一一仔细耐心作答。
吃完饭后,萧纯该离开了,三人起身送客。
推开门,太阳从山头落下,连微微余光都看不见。
萧纯与众人道别,在三人的注视下往河边的道路走去。
尉迟汀迅速拽过谢今恃的手腕,边往外走,边向卫衣沉解释:“天黑路滑,我们去送送萧姑娘。”
萧纯被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吸引回过头,她茫然的微微偏头表示疑惑。
尉迟汀笑着说:“萧姑娘孤身一人,我们不放心,特意相送。”
萧纯回以微笑:“有劳二位。”
谢今恃和尉迟汀手执手走在前面,萧纯跟在二人身后。
春季路旁的杂草渐渐生出夏虫的鸣叫,月光挥洒江面波光粼粼。
“萧姑娘的原身是什么,狐狸么?”尉迟汀的问句打破静谧的夜晚。
这个问题很突兀,而被提问的对象面色如常,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涂山九尾,阁下是哪的弟子?”
“武陵山。”尉迟汀回答道,她想起关于涂山九尾狐的传言,口中随之念来,“绥绥白狐,庞庞九尾。”
“道骨仙风,才高气清,武陵派在人间也是鼎鼎有名。”
谢今恃听完两人的互相吹嘘,忽然情绪高涨。
九尾白狐,狐狸。
她顿住脚步,整个身子转向萧纯:“你是不是偷过衣沉家的鸡。”
“嗯,”萧纯先是点头,又很快摇头。
“那不叫偷,是借。”
她还了,说偷属实不妥。
谢今恃下意识抿抿唇,或许是自个记错了。
小路的终点与资阳镇的砖路衔接,萧纯大迈一步跨过两者的交界线,回头朝两人招手:“你们回去吧,我明日还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