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陆锦舟被母亲事先藏在床下,屋子进来步伐急促的人,他掐住母亲的脖子,将她推到压在床上。
陆锦舟头顶传出母亲凄惨的喊叫,她冲出去,抱着坏人的腿向前冲,坏人被绊倒。
她看清那张脸,是父亲。
那位对她横眉冷眼的父亲,那位纵容下人欺负母亲的父亲,那位从未将她们视为人看的父亲。
“你个小畜牲!”父亲扬起宽厚的手掌。
陆锦舟呼吸急促,她拿起桌上的毛笔,巴掌落在她脸上。
清脆利落扇的脸红肿,她毫不顾忌脸上的火辣,握紧笔杆,拼尽一切捅向前方。
笔杆插进父亲的眼睛,血飞溅到陆锦舟脸上。
父亲口中发出呜呜啊啊的叫喊,他捂住眼睛,笔杆还立在眼眶,夹在两指间的缝隙。
陆锦舟低头直面血淋淋的双手,母亲飞扑过来搂住她:“小舟!”
母亲趴在她身上哽咽。
动静引来下人,他们惶恐抬走父亲,
陆锦舟仰头,眼中仍是孩童的纯真。
她语气平淡:“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娘不会让你死的。”
母亲一边流泪,一边伸出颤抖的手擦拭她脸上的血渍。
陆锦舟感受着母亲怀抱的温暖,要是能这样死掉就好了。
她有些累了,陷进怀抱中昏昏沉沉睡去。
再醒来,母亲不见踪迹。
地板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身上的衣物的衣物也被换掉,仿佛先前都是一场梦。
她有不好的预感,一跃下床,恍惚地推开门,门外候着下人。
“小姐醒了。”
小姐,真陌生的称呼。
“我母亲在哪?”陆锦舟问。
下人垂头:“夫人自缢了。”
陆锦舟退后两步:“你骗我!我母亲在哪?”
她的母亲的确死了,在杀了她的兄长,陆府除她外唯一的孩子后悬梁自缢。
其实她忘记笔杆戳进了哪只眼睛,直到过了很久,再次见到父亲,他左眼带着眼罩,容貌沧桑。
原来是左眼。
她这般想着,只恨当时没将右眼也戳瞎。
——
“他就是在那被我戳瞎了眼睛。”
陆锦舟指着梳妆台前一寸狭小地板。
谢今恃站在她身后,透过铜镜恰好看见她眼里的血丝。
“我母亲出身小户人家,却有难得一见的灵根天赋,被家主强抢做了小妾。”
谢今恃眼中流露爱怜,她伸手搭在陆锦舟肩膀上。
陆锦舟伸手覆在今恃的手背,两人的情绪无言传递。
突然的敲门声,打破安静的氛围。
陆锦舟边走边说:“人来了。”
门外站着一位长者,他进门后,陆锦舟为两人做介绍。
“这是陆府的宋管家,这是我朋友谢今恃。”
两人互相称呼,很快步入正题。
宋管家汇报目前的形势。
在他的策反下,家族中大部分人倒台陆锦舟。
家主和少主两个选择,于宗室和府中的旁人而言,其实不用太过纠结。
若不反,陆锦舟是唯一继承人,若干年后陆家主驾鹤西归。她继任家主,回头难免不记恨这些人
若反,或许能博取未来的辉煌腾达。哪怕失败,陆家主不一定能狠心弑女。
一切妥当,谋反定在明日,管家负责秘密传递消息。
宗门上下,暗流涌动。
晚间,陆家主派下人传唤陆锦舟去书房。
谢今恃坐立难安,心提到嗓子眼。
她第一次感受到无迹的压迫,像挂在岩壁,孕育生命的蛋。
此时正处暴风雨的前夕,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万劫不复。
陆锦舟走前拍拍她的手背:“没事,我去去就回。”
书房,陆家主慰问了陆锦舟在武陵的生活。
数十年,陆锦舟回过几次陆府,都是与管家密谋造反一事。
她与家主,从未这般促膝长谈。
她猜,家主看见岁月在他身上摧残的痕迹,愈发松动的牙齿、发白的两鬓、乏力的臂膀。
他终于意识到,他老了吗。
陆锦舟简单阐述了往昔的日子,枯燥的修炼,寥寥数语盖过。
“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陆家主垂着头。
他的道歉如风自林中穿堂而过,叫人发醒。
陆锦舟唇角勾起,她笑着说:
“没关系。”
她笑的坦然,因为很快要真的一笔勾销了。
陆家主见她的态度豁达,也跟着笑起来,仿佛他们是和睦的家人。
没聊多久,陆锦舟作别回了院子,谢今恃第一时间迎上去。
“如何?他瞧出端倪了?”
“没,找我谈了些闲话。”
“太好了。”谢今恃轻拍胸脯。
陆锦舟瞧着她的模样发笑:
“要是事情没能顺利,你就跑回武陵,他奈何不了宗门的。”
谢今恃伸出食指,弹飞她剑柄上的挂饰:“说什么呢,有难同当。”
二人说说笑笑,等沉淀下来,陆锦舟换回略带严肃的表情:
“天不亮就会行动,以烟火为号。”
谢今恃搓磨掌心,双肩微微内扣
“好。”
她睡的屋子在陆锦舟隔壁,陆锦舟送她到门口,两人互道晚安。
谢今恃合上门,她没躺去床榻,而是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站起来围着房间走两圈。
到半夜,她靠倒在桌面。
睡不着也不想睡,想着再过不久将要发生的事,心脏便砰砰的格外明显。
“睡了吗?”
寂寥的夜晚传出陆锦舟的声音。
谢今恃本以为是幻听,后知后觉起身去开门。
“还没,睡不着。”
“我也是。”
两人齐靠在床沿,闲散聊着,打发时间。
蟋蟀在窗外鸣叫,偶尔参进几声蛙声。
许久之后,撕裂星空的长鸣,紧随——
“砰!”
震耳欲聋的烟火声。
两人迅速起身,疾奔到陆府的大门前,宅院的门都敞开着。
门外是整整齐齐的队伍,门内的人就杂乱的多,有人的腰带都没来得及系上。
陆家主匆匆忙忙赶来,此时双方已剑拔弩张。
恃、舟背靠背,陆锦舟侧头问:
“怕吗?”
谢今恃双手握紧剑柄,手心沁出汗水,些许紧张,更多兴奋。
她露出坚定而从容的微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两派人对战,场面极为混乱,谢今恃甚至难分清熟敌熟友。
谁向她挥刀,她才向谁挥刀。
一番苦战,陆家主方显然不敌,败下阵来。
厮杀过后,遍地狼藉。
活着的人气喘吁吁,将死的人倒在死透的尸体上呻吟。
陆家主被五花大绑,他歇斯底里地怒吼:“我是你父亲!”
“真恶心。”陆锦舟收起剑。
她目光凛冽,将埋藏在心中多年,日日勉励她的话说出口:
“我偏要背弃孝义,偏要让所有人都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宋管家带着一队人马进了家主的书房,翻箱倒柜找来一本极厚的书。
“少主。”宋管家将书呈予陆锦舟。
那本书陆家主再熟悉不过,他慌张扯着嗓子喊:
“你们要干嘛!锦舟不要做蠢事啊!锦舟!”
他的话没起作用,陆锦舟提留捆住他的绳子,一路拖行至陆氏祠堂前。
陆锦舟点燃族谱抛进祠堂,熊熊大火迅速漫延,焚烧每一块牌位,粉碎陆府几百年的辉煌。
宗室同她谋反的人想出言劝告,见她的严肃的神态还是乖乖合上嘴巴。
陆家主哀鸣痛斥着陆锦舟与造反的宗室,管家用破布塞住了他的喉咙,他仅剩的眼睛死死盯住火光,喉咙发出呜咽。
陆锦舟单脚踩在他后背:“你不是男人了,对吗?”
陆家主艰难转头,恐惧的目光回答了问题。
陆锦舟轻蔑一笑,说出真相:
“你的管家早出卖你了,母亲当年杀了兄长,也阉了你,不然你不会器重我。”
宋管家满脸无奈,他闭上眼,深深鞠躬:
“老爷,小姐迟早是要接过陆府的。”
曾经意气风发的陆家主走在繁华街道间,小巷冲出一位遮目僧人伸手拦住陆家主。
“做甚!”他警惕打开僧人的手。
僧人转动手中佛珠,嘴唇开合极小:
“金翅冲笼啄骊珠,仰头长啸憾人心。
叼火种,烧神殿。四海之内降甘霖,涅槃重生天下闻。”
僧人口齿含糊,陆家主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
他心烦意乱地挥手示意管家上前赶走僧人。
管家得令,双手押住僧人:“疯和尚,尽说些疯言疯语。”
二人争执中,僧人将佛珠挂在脖子上,撕下衣服一角,咬破指间,将刚才的话,血书在棉帛间。
管家呈上碎布:“老爷,刚刚疯和尚留下的。”
陆家主不屑地摆手将碎布抚开,布条飘荡落地,管家却如珍奇般捡起碎布收入囊中。
如今,宋管家掏出了那张碎布,摆在陆家主面前。
怕家主看不清,管家贴心朗诵:
“……涅槃重生天下闻。”
陆家主的右眼像要生吞了管家,管家风轻云淡地收回纸条。
仆人卑躬屈膝的尊严,今日一举夺了回来。
陆家主咬牙切齿,从牙缝挤出话语
“奴仆永远都是奴仆!”
管家的耳光扇在他左脸。
陆家主身体蜷缩,眼罩下流出血水。
一段抽搐后,他忽然瘫软,再没动静。
谢今恃上前查看,随后紧张望向陆锦舟:“他引爆修为,自缢了。”
陆锦舟在一侧观望,仅仅是观望,从家主的生至死一言未发。
她看着火光中的房屋,想起母亲以及最后温暖的怀抱。
似乎有些累了,陆锦舟长舒一口气,打算回卧房。
老天却没饶过她,天现异向,乌云聚集,电闪雷鸣。
暴雨轰然降下,祠堂的火瞬间熄灭。
雨水淋湿在场的每个人,陆锦舟将额前的湿刘海掀起,露出秀气的额眉和红彤的双眼。
她飞至祠堂顶空施了隔绝罩,阻挡雨水,谢今恃与她齐肩并躯。
隔绝罩越来越大,直至笼罩整个祠堂。
陆锦舟重新使用法术点燃祠堂,硬生生将每块木头焚的一干二净。
战乱平息,尸体被集中处理。
陆锦舟成为家主,管家依旧是管家。
一同造反的人或多或少得到了好处。
陆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陆锦舟要留在这把持大局。
未与陆锦舟站在一侧的宗室试图谋反,他们烧了祠堂,杀了家主。
而陆锦舟率领其余宗室平息了叛乱。
事情告一段落,谢今恃来向陆锦舟辞别。
她看着坐在书房的友人,洞悉陆锦舟的成长。
事有始终,人叹浮沉。
陆锦舟见谢今恃到此,早有预料:“要走了吗?”
“想回宗门了。”
“我还要忙一段时间,等回去我们再叙。”
“好,那我先走了。”
谢今恃想着尉迟汀不知在城中何处候着她,心情便覆上一层焦灼。
陆锦舟看着桌面的文书,并未看她,只轻点颌面。
谢今恃出陆府,转个弯,尉迟汀一人站在路边。
陆府兵乱那天她也在这候着,生怕出现意外。
好在一切顺遂,阿恃正活蹦乱跳的往她这来。
“师姐久等。”谢今恃小跑向前。
“没受伤吧。”
尉迟汀揽过她的肩,依着她的力道踉跄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