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谢今恃走了吗?”
时频看着失魂落魄的尉迟汀,没忍住发问。
尉迟汀路过他身边,面颊还残留泪渍。
“嗯。”她轻飘飘点头,扯起一抹不合时宜地微笑。
他们知道一个谢今恃不知道的秘密,神明青睐谢今恃,试图助她升仙,降身于凡躯,化名禅心。
时频能与尉迟汀同演这出戏,归功于禅心的游说。
当年,谢今恃在比武陵武场上大放异彩,夺得魁首,荣登掌门。
却对处理掌门事务心力憔悴,遂将位置让给对此得心应手的时频。
时频承了她的恩惠,往后要升仙,需先还恩。
“如何还恩?”时频皱眉。
禅心转动手中珠串,手掌竖直胸前。
“让谢今恃摒弃凡尘杂念,抛却俗物,羽化登仙。”
时频听罢满头雾水,直到他见到迟来的尉迟汀。
记忆里的尉迟师妹沉静内敛,宛如藏在蚌壳里的明珠,此刻的她竟黯淡无光。
也或许是他们太久没见,时频只记得曾同为内门弟子的她,忘记了光阴流逝,物是人非。
尉迟汀站在禅心身后,淡淡撇了他眼。
自从时频将阿恃绑去武陵,受尽折磨,尉迟汀对他就再没有过师兄的尊敬。
禅心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将两人凑在一处。
他看向尉迟汀:“你是谢今恃最重要的人,而你——”
他话音一转,目光也转向时频:“是能让她们分离的人。”
时频撇开脸,似是抗议禅心将他说的形同小人,他言简意赅:“我要怎么做?”
禅心性子缓,朝他微微弯腰,“施主莫急,这要看尉迟施主如何想了,毕竟她最了解谢今恃。”
尉迟汀也不愉悦,她声音沉闷:“先去我家中,其他我来安排。”
她未多言语,内心早已策划好,用时频应付爹娘,博取信任,提早获得家主位。
禅心哼笑,对她的草草了事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尉迟施主且记好了,我们所为的目的,是让谢今恃放下俗事,并非忍痛割爱,心有牵挂。”
尉迟汀点头,唇齿粘糊:“嗯。”
其实,要她与阿恃分开很简单。
只要她做个负心人,离开阿恃。
起初谢今恃会痛彻心扉,会郁郁寡欢,会难舍难分。
但任凭她心中的恨意如何波涛汹涌,等到无数年月过去,痛苦终会被岁月磨平。
再有机会听见“尉迟汀”三个字时,她手中的动作不会停顿,甚至脸眼皮都不舍得掀起。
这才是尉迟汀设想的,真正的放下。
可她不愿这样,她需要一个被迫离开恋人的情节,一个能被原谅的故事。
才能让谢今恃成神后记得,凡间曾有一位爱人。
事了,禅心不知去往何处,尉迟汀和时频前往荆州。
一路上,尉迟汀纵剑冲在前面。
临近荆州,她忽然放缓速度,与时频持平。
像是酝酿的许久,说话口吻却冰冷依旧:“师兄。”
时频愕然,为这声久远的师兄。
处决谢今恃之后,他幻想过她会不会没死。
谢今恃通敌与否,他也持疑。
可众人都盯着他,当怒火点燃的枯枝抛进森林,人人都沉浸在发泄的狂欢中。
山洞中的魔气被众人知晓,浑水已经泼往谢今恃身上。
那时频错了吗?
他不会错,承认才是真的错了。
不过禅心告诉他谢今恃还活着,他竟松了一口气。
尉迟汀见时频一直低着头,又唤一声:“时频?”
“嗯!”时频赫然抬头,剑身晃动,他回过神,“怎么了?”
尉迟汀敛起气息,公事公办地叮嘱:
“我和阿恃已经成婚,一些事情当初我当没发生过,如今也是。”
“等到了荆州,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阿恃升仙。”
她末尾的话,饶有待考证的意味。
时频愣住,密集的信息来不及消化,捕捉到几个重点,心中泛起酸涩,嘴上却已给予回答:
“自然。”
听世居,尉迟汀计划实施完成。
“下一步要做什么?”时频问。
尉迟汀瞧着空无一物的角落,目光涣散:“相机行事。”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时频目送她单薄的背影远去,空气的潮湿沁入肺腑。
他仿佛回到十余岁的雨季,站在湿漉漉的沙坪。
筑基期的母亲,练气期的父亲。
修行界微不足道的两位修士结合,诞下三个孩子。
愈是得不到的,愈是抱负给子女。
时频排行第二,上有长姐,下有幼弟。
爹娘常教诲:“得道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长姐常抱怨:“修行好累,凡人的生活不也过的挺自在。”
幼弟常困惑:“哥哥,为什么我们要过得这么辛苦?”
他是矮子里拔出的将军,爹娘志得意满将他送往武陵,姐姐和阿弟挥手和他告别。
时频爬着不见尽头的石阶,娘临别前说:“别回头,在武陵好好修炼,别让我们的心血白费了。”
他点头,与无数弟子朝山顶进发。
台阶很陡,他谨慎抬腿,深怕一步落错就要从高耸的长阶滚落。
内心的惶恐交织,咽喉滚动,他没忍住,回头望了眼。
四位家人站在平地,笑容如春风吹走他心头忧郁。
他扬起嘴唇,家人的身姿却同黄沙渐渐消散。
心一惊,他下意识握紧腰间佩剑朝山下冲去。
途中撞到弟子的肩也顾不上那么多,到了平地,他四处找寻,什么也不剩。
他低头,思考着如梦如幻的景象。
脚踩在潮湿的黄沙上,沙土些许沾上靴侧。
“哟,你叫时频吧,就你小子刚撞的我是吧!”一人的掌心搭上他的肩。
他闻声仰头,才发现台阶上的每个人都回头看着他。
无数双眼睛里有无数个他。
他僵持住,台阶上的人动了起来。
他们迈开腿,往下走,一步一阶,一步一顿。
时频耳廓忽然响起母亲严厉的训斥:“小频又不听话了,不是说过叫你别回头吗!”
伴随一声轻呵,他猛然睁开眸。
坐在西厢房打坐静修的时频呼吸紊乱,眉间的沟壑深重。
几个深呼吸,调整气息。
时频从床塌下来,推开门,瑟瑟凉风吹过额面。
他后知后觉,方才的噩梦惊出了满身冷汗。
施展洁身术,他踱步去前院。
途径甬道,得以窥见几分东厢房的景色。
其中门窗时常紧闭,尉迟汀此刻应该坐在木椅上,或躺在床塌间。
来到前院,这的空气比后院更冷,苍白的太阳高悬,也带不来多少暖意。
时频站在屋檐下,静静巡视院中的一切。
一方土壤被石子围住,绿色的嫩葱随风飘扬。
是谁的手笔,答案了然于心。
侧观斜前的石柱,半透明的白色痕迹沾染其上。
他放开视线,不只身侧的石柱,门板、窗户、其他柱子上都有类似的条纹痕迹。
来不及细思,门忽然响了。
时频有些慌张,是尉迟汀的熟人?还是谢今恃的朋友?
无论是谁的,他都不便开门。
转身欲去唤尉迟汀,却听门外的人开口讲话:
“是我,谢今恃。”
时频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开了门。
谢今恃见他,第一反应是错愕,随之而来的有失魂落魄。
“师兄。”她徐徐唤道。
时频表现出抗拒,面色阴沉,“你不该这样叫我。”
谢今恃释然一笑,对他的抵触不置可否。
她视线扫去院中,“尉迟师姐在吗?”
同突如其来造访的客人,礼貌又疏离地询问。
时频对她的到来并不乐观,计划不能搁置,他决定让她回归原本的选择。
“你要做什么?”
“该不会还觉得阿汀和你还有可能吧。”
“啊?”谢今恃后退半步,低声疑惑。
时频手搭在门板未松开,体型的差距无限放大,他的身姿高高在上,目光也轻佻。
“我和阿汀马上就要成婚了,论你怎么挣扎也没有用。”
谢今恃眼里的眸光闪烁,迟疑、难过,百感交集。
尉迟汀明明说,她告诉过时频她们成婚的事实。
但谢今恃问不出口。
为了维护微乎其微的尊严,她勉为其难地笑,听起来像是嗤笑。
“真的吗?看来我得提前说一声祝福。”
时频的手用力握住大门,挤出假笑。
“承你吉言,阿汀现下不在家中,你改日再来吧。”
“时频?”尉迟汀不知何时现身于正厅。
她看见时频打开门,对着门外说话。
时频转身,露出门外的谢今恃。
尉迟汀与阿恃对上视线,向门外走的步调不自觉放慢。
阿恃的眼眶不知怎么红了,像脆弱的白兔,浑身雪白的毛发炸了起来。
尉迟汀无视一侧的时频阻拦的眼色,跨过门槛,走到谢今恃身旁。
胸腔涌出一股怜惜,她小心翼翼地唤:“阿恃。”
“听说你们要结婚,真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谢今恃倔强地说,这是她唯一可做的反击方式。
尉迟汀皱眉,回头目光凌厉地审视时频。
时频耸肩,生无可恋地摇头、叹息。
他用传音术质问:“你在做什么?她本来快走了。”
“你不用管。”尉迟汀回复。
她牵拉谢今恃的手,往屋中走。
谢今恃甩开她,尉迟汀又去拉。
“他骗你的。”
直到说了这句话,谢今恃才规矩。
同时,一侧时频甩飞衣袖,跺着步子,万分不满地回西厢房。
甬道的木板被他踩的吱嘎响,遮雨的顶棚两旁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的荡漾。
他不由自主联想起石柱门窗的白色痕迹,能重复出现在这些位置的大概是。
——喜联。
得出答案,他心更恼。
愤愤怒气无处发泄,关门时用了十足的劲,甩的门板差点从门框飞出。
东厢房。
“阿恃。”
尉迟汀娇柔地唤谢今恃,手利落关门落栓,从后面攀上阿恃的手腕,虎口收拢。
“师姐。”谢今恃双足并拢,没敢抬头。
先前,她在小巷痛苦一场,不就是家人。
百年之后,千年之后。
等到阻挡她们的所有因素都被时间冲刷掉,她们自然还能相守。
但若是尉迟汀没能活到千百年后,现在下她不更要珍惜与师姐在一块的时间。
想通后,她便来找尉迟汀。
和过往无数次一样,掌心搭上听世居的大门。
时频的存在如利针,猛然刺进跳动的心脏。
手上的力道收回,改为握拳,轻轻扣门。
开门后的风波很快被抚平,尉迟汀感受着手心的湿腻。
她的指尖拨开阿恃沾成几措的刘海,温热的洁身术静静流露,萦绕谢今恃全身。
她半搂着干爽的谢今恃到床沿坐下,用被褥从后面围包住阿恃。
蹲下身,脱去阿恃的绣鞋,视线在左脚脚踝停留。
“还疼不疼。”尉迟汀温声细语,掌心轻轻按揉伤口。
在院外争执时,她便注意到阿恃异常的步伐。
但她什么都没做,她怕一个关心会让阿恃回头。
没想到,阿恃还是去而复返。
“已经好了。”谢今恃羞涩收回脚,双腿盘进被褥里。
尉迟汀起身给她倒热水,“怎么回来了?”
谢今恃捧着瓷杯,清水侵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