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一行人走到山口,遇到急匆匆往里跑的孔序。
他外出游历听见武陵处决敌犯谢今恃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往回赶。
“师父。”陆锦舟新奇喊道。
孔序见到她,倒吸一口凉气。
“已经结束了?”
“嗯,”陆锦舟睁开的眼半垂下。
她让陆氏的人靠边站好,给山口的路留出空当。
紧随陆氏离开的是音召派,领头的同样是孔序的老熟人。
“朱延蕴。”孔序平复呼吸拦住他。
朱延蕴撇眼,见到是他,瞳孔闪烁,很快恢复平静。
孔序小心往前一步:“她没通敌,你兄长不是她害死的。”
朱延蕴嗤笑:“你还是这般狂妄自大。”
“你们凭白无故逼死了人。”孔序压低声音,语调却暗藏愤愤不平。
“她与魔族在山洞度过了整整十年,不久魔族就冲破结界,在凡间大开杀戒。”
“铁证如山,你想为她开脱的心思未免表现的太急切了。”
朱延蕴用着和孔序相似的语调,两人的气势剑拔弩张。
以前谦逊有礼的朱延蕴,早死在他兄长去世的那天。
他永远忘不了黑压压的魔物席卷音召,兄长临终靠在他身前,胸前骇人的伤口,两只手都按不住血水。
山口汇聚的人愈发多,陆锦舟扯着孔序的袖子,拉他走到路边,悄声道:“师父谨言慎行。”
孔序神色优柔,泄气了般垂下头。
“我回锋了。”他拍拍陆锦舟的肩膀,御剑飞往灵虚锋。
陆锦舟没多做停留,招呼众人下山。
——
蝇虫嗜好腐肉,它们产下虫卵。
不到一天蛆虫们破壳而出,在尚存一口气的躯体间蠕动、啃食。
谢今恃发出微弱的嘤咛,独剩的左眼睁开,四周有几颗直立的青竹。
她身上的筋骨断裂,钻心般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
蛆虫的啃食密密麻麻,脖子以下无一块完好的皮肤。
谢今恃尝试抬起头,脖子也好似梗住了一动不动。
太阳斜下山坡,不止蛆虫,蚂蚁,不知名动物也围上来分食她的躯体。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绝望的等待死亡。
“找到了。”女子的脸盘探入她的视线。
谢今恃脑袋发昏,只觉得女子的模样似曾相识。
她嗫嚅双唇,困难地吐露文字。
女子偏头去听。
“她说什么?”女子的同伴方才听见她的呼唤走近。
“她说,杀了我。”女子淡淡道。
同伴扭过头,低头稍带不解地看着谢今恃。
谢今恃同时看清了同伴的模样——那是玉。
一行泪水从眼角流淌。
她嘴唇的张合大了些,却依旧在说,杀了我。
玉在这,容貌眼熟的女子自然是魔尊。
“要杀了她吗?”魔尊问。
玉连忙摇头:“救她。”
“行。”
魔尊伸手覆在谢今恃脏污的脸上,不过一秒她昏迷过去。
魔界魔宫,玉和魔尊围在寝宫的床塌前。
玉问:“左眼不能恢复吗?”
魔尊双手交叉在胸前,思考模样:“得有眼珠子才能修复,就算现在找回眼珠子,估计也风干了。”
玉轻抿嘴唇:“她大概多久醒。”
“估计快了。”
说曹操曹操到,谢今恃眉头微皱,魔尊敏锐察觉:“要醒了。”
“嗯……”谢今恃的喉咙挤出悠长的鸣奏。
刚掀开眼皮,两张人脸便齐刷刷凑上前。
“有地方不舒服吗?”玉关切道。
谢今恃还没从缓过神,左眼珠瞪圆了在眼眶里四处打量。
“这是哪?”她双手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幽暗的房间透露出阴森。
玉回答她:“魔界的宫殿里。”
谢今恃自说自话般低语:“我怎么会在魔界。”
突然,她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伸手一摸,左眉之下空无一物。
她的手颤抖地覆住眼眶。
“我的眼睛。”她有些语无伦次,弯拢双膝。
脑海回忆起时频高举剑刃刺进眼眶,她放下手,死气沉沉靠在床前靠背。
“你们怎么救的我?”她张唇哑声问。
“在魔界结界外的竹林找到的你。”魔尊平和地说。
“我听闻武陵掌门当众处决了你,可玉说你还说着,我们本要去寻你,没想到才出结界就发现你半死不活瘫倒在地。”
玉好奇:“是啊,你怎么会出现在那?”
谢今恃闭上眼,长叹息:“我不清楚。”
“你还记得,魔族入侵武陵,我拔剑自裁。”
她身子骨尚处于虚弱阶段,有气无力地叙述。
“灵魂出窍之后,我见到了元始天尊,他告诉我泯却凡尘恩怨,方可位列仙班。”
“资阳有一位旧友于我有恩,我最初去了那,没想到尉迟汀也在旧友家中。旧友故去,我想去新安寻师父还了师恩,半路被你给截胡,陷入昏迷,为了治病尉迟汀带我去京城疗养。”
“醒来我看见你,以为尉迟汀知道我与你在山洞闭关十年的事,情急之下逃去洛州。等兜兜转转还了师恩,又被时频逮去武陵。”
“我对不起尉迟汀于我的情意,无心之过亦是错。”谢今恃偏头靠在木杆上,泪眼婆娑,“你杀了我吧。”
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久到眼睛传出隐隐刺痛。
“你是说你可以成神?”她呼吸微微颤抖,难以掩饰的渴望。
谢今恃虚弱转过头,目光空洞:“我成不了神。我的罪孽太重,死不足惜。”
泪如决堤之水,染湿肩膀的布料。
玉往后退,魔尊体贴先一步打开宫殿的门。
谢今恃伸手去拉玉的衣袖,跌落地板。
玉惊呼着搀扶她上床,掖好被角,口中念叨:
“你好好休息,别总想着罪啊死啊的。”
“杀了我。”她紧紧揪住玉的衣袖哀求。
“杀了我吧,你是魔肯定有办法的,求你了。”
玉拂不下她的手,只能将衣袖撕下。
魔尊在门外等候多时,等玉出来,两人并肩行走在空挡的走廊。
玉的指甲嵌进肉里:“我要助她成神。”
魔尊双手背在身后,歪头:“你不是最恼神仙了。”
玉埋头走路,手心摩挲衣摆。
魔尊挑眉:“为了白兰?”
玉仍不语,听见那两个字,心间还是为之一颤。
魔尊哼笑,看样子是猜对了。
“你随我来。”
两人来到装饰华丽的宫殿,魔宫的藏书阁。
“你的,嗯、”魔尊停顿,“你朋友的命魂损补过,她体内承了神力,现在处于半神状态。”
她递出一本《飞升记载史册》:“当初白兰多是因为张施图,以半妖半神的状态飞升。”
玉翻开书本,记录了各式各样的飞升。
魔尊翻到特定的一页,摸着下巴:
“你朋友的情况应该就是这种,凡尘讲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杀人放火,她意外做了帮凶,要抵消罪过,唯有——。”
她刻意停下,欲说还休盯着玉。
玉不快地皱巴五官,复述:“唯有什么?”
“杀了你,割席分坐,自证清白。”
魔尊从玉手中抽出书本,放回原处:“血亏的买卖。人都死了,白兰口中的解释,她的歉意还重要吗?”
玉感觉口干舌燥,她迷茫地摇头。
魔尊离开前顶过她的肩膀:“别后悔就行。”
玉抬头仰望高耸至天花板的书架,她伸直了脖子,温润的气息畅通无阻从鼻口涌出。
处理了几件魔界的事情,休息时,玉想起谢今恃,前去探视。
推开门,寝宫空无一人,凌乱的被褥堆积在床榻。
玉着急忙慌在走廊上奔跑,迎面而来的魔尊拉住她。
“谢今恃不见了。”她焦急地说。
魔尊轻拍她的背:“你可以感应到她的位置,不慌、不慌。”
玉反应过来,深呼吸平复情绪,凝聚精神,谢今恃的气息显示在魔宫北方,断崖绝壁地带。
二人找到谢今恃,她坠落崖底,几乎成了一摊肉泥。可不成形的心脏仍砰砰跳动,躯体仍保持呼吸。
魔尊施展昏迷术,减轻她的痛苦。
谢今恃被带去寝宫,魔尊在寝宫施加结界,她插翅难逃,更不论寻死。
她醒来时,玉静候在床测,脱口而出:“你死不了的。”
自从断崖跳下去,谢今恃同样深刻认清了现状。
她抱头蹲坐在床角,下巴抵在锁窝,脖子以极其难受的角度向下弯曲。
玉抓着被子,跪在床沿,小心翼翼想替她盖上。
谢今恃抗拒的用手肘抵开她,玉感受到她全身微微颤抖。
怕再继续下去会将人给逼疯,玉把被褥堆在她的足尖,放下帷幕,怜惜地说:“师姐还在呢,为了她活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谢今恃没反应,帷幕遮下,玉叹息。
合上殿门,族人在走廊恭候多时,魔尊命他传话,唤玉前往大殿议事。
大殿中央站了一片人,玉坐在二把手的位置。
“尊主,这是新来报道的人。”族人禀报。
魔族与别的势力不同,依靠四海八荒走火入魔之人自发投靠,吸纳扩充势力。
魔尊坐在台上,单手撑在下巴,表情肃穆。
台下十几号人垂头,乖巧站在原地任她打量。
她眉头一皱,一股仙气飘荡其中,掩饰的还不错,可惜她的感知术更高一筹。
“她留下,其余人带下去安排住处。”魔尊手指尉迟汀。
领头人拱手,率领众人离开。
玉心头一紧,匆匆走下台,心虚地挡在尉迟汀前面,讨好地说:“我朋友。”
魔尊嗤笑:“你去外面一趟,认识不少朋友啊。”
“出门靠朋友嘛,”玉上下挥手,“消消气,以后也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魔尊冷哼,站起身,昂着下巴走出殿外。
玉捉紧尉迟汀的手往寝宫去,走廊上,她走的急,一边断断续续说着:“你胆子还真大,单枪匹马闯魔界。”
“抱歉给你添了麻烦,你知道谢今恃投胎转世去了哪吗?”尉迟汀匆忙跟上她的步伐。
玉忽然止住脚步,转过身,眼底涌现出一抹玩味。尉迟汀的手臂被她捉着,竖立在半空。
“你以为她死了?”
不等对方给予回馈,她用最快的速度在走廊奔跑。
尉迟汀手臂一路紧紧扯着,吃了疼,却还对着空气发笑。
“她在魔界?”她说话的腔调藏不住的欢快。
错落轰鸣的脚步贯穿走廊,玉在一扇门前急刹。
尉迟汀双手撑在膝盖微微喘气,她面向华丽的大门,面怀希冀,双眼似乎要迸出光。
玉故意将推门的速度放缓,门每打开一点就要发出吱嘎的响声。
尉迟汀的心随着响声律动,跳到嗓子眼,跳到脑海,砰砰作响。
门开了一半,玉停下,尉迟汀不解抬眸:“怎么了?”
玉勾了勾手指,待尉迟汀走近,她在她耳边悄声叮嘱:
“谢今恃状态不是很好,你说话上些心,别刺激她。”
尉迟汀眨了眨眼,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