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人群声,越来越远,元锦走在去往顺安堂的青石路上,心情好的很。
没有灵雁,也没有侍女的跟随。
元锦走进顺安堂的时候,院子中只有李江海一人,拿着根棍子,支弄着面前的小火堆。这个时辰,顺安堂中,年纪大的大夫已在自己房中休息,年纪小的,都在后院热闹,只有他这个不老不小的,坐在院子里。
见元锦进来,李江海微微吃惊,但很快起身,理好挽着的衣袖,对着元锦行礼。
“先生不必客气”,元锦带着明快的声音走到他面前。
把手中的羊肉,推到他面前,“霍青给你的”。
李江海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惊讶,低下身子,“多谢殿下”。
元锦看着那堆火,“你在烤什么啊”,说着,坐了下来。
“回殿下,是几个芋头”。
元锦看着火堆,火已不旺,看着像要熄灭,她想从中找到李江海说的芋头。
李江海弯腰,用木棍扒拉出那几个烧黑的芋头。
元锦看着他别扭的姿势,“你坐啊”。
“谢殿下”。
“能吃了吗”,元锦看着那芋头。
“有些烫,还得稍等一下”。
“那你先吃羊肉吧”,元锦开口,“你是不是没有吃饱呀”。
“草民已经吃饱了”。
元锦看了一眼那芋头,李江海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煎药的火,放着也是可惜,顺手烧几个芋头”。
元锦笑了笑。
待到差不多时候,李江海拿起了一个芋头,剥了起来,剥开皮的那一瞬间,热气冒了出来。
元锦看了他一会儿,也拿了一个,可被烫的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最终扔了下去,双手指尖也黑乎乎的。
李江海看看掉在地上的芋头,又看看自己手里剥好一半皮的芋头,把手里的递给了元锦。
“殿下不嫌弃的话,吃这个吧”。
元锦接过那外黑里白的芋头,冲他笑了笑,眼睛弯了起来,“不嫌弃”。
接过芋头的时候,元锦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手是温热的,她指腹上的黑灰也蹭到了他指背上。
元锦吃了一口,果然,什么味道也没有。但看李江海吃的,像是很美味。
顺安堂很是幽静,隔绝了后院的喧闹。
“先生救本宫时,很是无畏”,与平日瘦瘦弱弱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李江海剥着芋头,不好意思道:“其实草民很怕的,不瞒殿下,差点失禁”。
元锦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捂着嘴笑了起来。
“先生救了本宫,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殿下给草民的已经够多了,多谢殿下”。
“这是先生应得的,先生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吗”,元锦接着问。
李江海有些不明白元锦的意思。
元锦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没有说话,勾勾嘴角,“本宫可以给先生更多”。
李江海还是没有听懂,思忖了片刻,“殿下是有什么想让草民做的吗”。
李江海一直自称草民,实在是一个谦逊和卑微的自称,他本是平宁公主的门客,自是不必如此称谓自己。
元锦摇摇头。
李江海想了想,“殿下的赏赐,已经够草民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这件事本无足轻重,救过殿下的人,也应不止草民一个,是为人臣,为人子民,应做之事,请殿下无需放在心上”。
元锦看了他一会儿,“若本宫,想放在心上呢?”。
李江海的眼眸动了动,元锦确定,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李江海微垂下眼睛,静默了一会儿,“草民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再多妄想”。
元锦抱着胳膊,轻轻靠近他,“若本宫说,先生可以妄想呢”。
李江海垂着的睫毛,轻轻颤着,元锦看到他的眉头微蹙了一下,没有说话。
元锦靠回原来的位置,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先生可以慢慢想一想,想好了告诉本宫”。
元锦走出顺安堂的时候,心情仍然很好,脚步轻盈。
没走几步,看到前面月光下立了一个人。
“云遮?”。
魏云遮看到元锦出来,迎了上去,“殿下”。
“你怎么在这”,魏云遮一个人站在路边。
魏云遮拉过元锦的手,“在等殿下啊”。
元锦开心地笑着,“那我们走吧”。
魏云遮朝顺安堂看了一眼,“殿下是怪我来迟了,没有陪殿下在后院尽兴?”。
元锦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与李江海见面的愉悦中,心不在焉地回着魏云遮,“没有啊”。
“那便好”。
魏云遮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顺安堂。仍然那么静谧。
近些时日,顺安堂送来了新的安神香包,香味与以往有些不同,但让元锦的头痛之症好了很多,人也精神起来。
清明时,皇家举行了大型的祭祀活动。趁此次外出之时,元锦让灵雁将一条佛珠手串,送到了附近的青山寺,请住持为其加持。此手串的珠子,是难得的楠木沉香,这一块,还是当年,元锦从元启那求来的。此次命人,磨了珠子,造了这手串。
这日,元锦和灵雁来到青山寺,取这手串。
寺中香火鼎盛。
二人取了手串,又在寺中进了香,四处走了走。
看着前来祭拜祈福的人。
灵雁感慨:“听住持说,今年没什么人来祭拜他们了,只有几个长者来过”。
元锦知道她说的是谁。对于大朔来说,这是好事,人们已经慢慢忘记了他们。
前朝康庄国,虽国君昏庸无道,但他们的军队却是铁骨铮铮,比起他们的国君,李肃为主帅的军队,才是前朝人心中的信仰。
元启在开国之初,便没有打压过百姓对前朝李家军队的悼念。一是,元启要赢得百姓的心,二是,英雄惜英雄,元启对这支军队,也是佩服,只可惜,如此有节气的军队,定不会倒戈自己,为自己所用罢了。皇家也是每年向寺院了解,来祭拜的人数,以此也可了解民心。
说起这前朝李家,往往为人所叹息。李家三代,代代守卫江山,最后,李肃战死沙场,而他唯一的儿子,也葬于火海中。
这个儿子,还曾是灵雁年少时的目标。
在小姑娘们,穿衣打扮,写字弄花的时候,灵雁整天挥剑舞抢,想找这个李家少将军打一架。
“今年,也没人来祭拜他了”,灵雁说着。
元锦抱臂点了点头,“我记得当年,还有不少人爱慕他”。
元锦虽没怎么关注过这个少将军,但因着灵雁对他的兴趣,也知道不少他的事。
这个少将军,名李昭。灵雁之所以对他有兴趣,是因着他卓群的武艺,不仅自身武艺高超,已因着他创的招式与体系,让李家军队更上一层楼。
李肃只有一位妻子,就是李昭的母亲,据说夫妻感情很好,而这位夫人,早年因病去世,李昭十岁便随父去了边境。李昭小时候,就长得很好看,经常被认成小姑娘。元锦和灵雁曾看过他的画像,模样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比较清秀,印象中不太像个武将。李昭很少回京,但每次只要他出现,就会有很多姑娘挤在道路两旁,只为看他一眼,还有胆子大一些的,会给他扔礼物。
李家家规严明,男子成婚前,不得近女色,军中纪律更是森严,所以即使很多姑娘爱慕着这个少将军,他始终是一个人。直到他十九岁那年,回京时,曾在宫中执剑冲入薛贵妃住处,护下了受罚的小公主,皇帝就此赐婚二人。李昭执剑闯宫的行为,本是死罪,李肃替子求情,并自请带子守边境,十年不回京,这才绕他一死。随后,李肃和李昭,驻扎边境,原本留在京中的小公主,竟自己找到了边境,历尽千辛万苦,幸好最终被边境侍卫救下,自此安顿军中。可据说,小公主在军中一年多,都未曾留宿李昭营帐。
康庄国虽需依靠李家守卫边境,但康庄王对李家多是忌惮。多有人猜测,李昭娶小公主一事,大致也是皇家一计。小公主生母是一位宫女,在宫中无人在意,还时常收到一些势利眼宫人的苛待。很多世家大族,都想与李家联姻,康庄王必是不愿的,不愿李家势力再壮大。若他随意赐婚一位无权无势之人,恐也难让李家和众世家心悦诚服。恐是李昭这位常年在外的小将军不懂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中了他人的算计,救了这位无权无势,但名份上仍是公主的小姑娘。李肃应是看出了康庄王的用意,自请去了边境十年。
仰仗你,又要控制你,只是这位小将军,懂兵法,却不懂被自己用生命护在身后的人,有时候也会给你致命一击。
从青山寺回来后,元锦换过衣服,点上熏香,掩去了自寺庙中归来的味道。
召来李江海,为她诊脉,实际是要把那佛珠手串送给他。
“殿下最近脉象,平稳有力了很多”。
元锦撑着脑袋看他,听他慢悠悠地讲解自己的脉象,又换了一只手给他。换过另一只手,继续撑着脑袋看他。
李江海查看了元锦胳膊上的伤口,这伤在元锦的大臂上,每次换药,检查伤口,元锦都会褪下肩部的衣服,侍女会拿一块绸布为她遮好身体,只留出伤口的位置,原本身体上若有伤,都是府中女医或者魏云遮为她上药,此次,都由李江海代劳了。
他看着那伤痕已经淡了许多,心中松了一口气,现在,这伤就算换做旁的什么人来看,也看不出是出自那把青玄铁所炼制的刀了。